第97章 仰光教父的邀請
顧爲經今天的日程並沒有去孤兒院的計劃。
除了他準備回家再次臨摹一遍《老教堂》外,每個週五晚上還都是林濤教授與他約好的視頻授課的時間。
林濤教授的小師妹唐寧女士所畫的那幅在魔都美術展榮獲金獎的作品《百花圖》已經郵寄到了顧爲經手中。
有了臨摹的教材。
林教授還會細制的爲他拆解每一幅不同的花卉和自然景物的畫法。
比如說上週的課程就講到了萱草。
萱草又被稱之爲無憂之花,自古華夏就有萱草忘憂的說法。
畫畫葉子不易深綠,要加以石綠和墨,以免火氣和俗氣。
同時,枝葉要長長短短,花瓣要疏疏密密,似亂而亂,似齊而不齊,穿插得宜,姿態優美。
這些細制的心得體會都是其他人求而不得的寶貴經驗,除了親近的師長,很少有人會這麼慷慨地傾囊相授。
顧爲經走出校園,嘈雜的人流聲鋪面而來。
校園正門所在的位置是幾條有名的商業街。
有情侶咖啡館,電子產品店、奢侈品服裝店,高級網咖,還有一個卡丁車俱樂部。
國際學校的學生消費能力不錯,這些地方出入的年輕身影中,很多都穿着德威的校服。
他拐過街角,準備攔一輛出租車回家。
就在這時,
啪!
突然有一聲放鞭炮一樣的脆響。
顧爲經看到離他大概十幾米處之外,一個穿着黑T恤的正在等待過馬路的中年人軟軟的倒地,整個人迎頭砸在地面上。
“幫派仇殺?”
下午間和酒井太太的談話像是一杯烈酒,搞的顧爲經有些昏乎乎的。
但是這一聲槍響,他迅速清醒了起來。
顧爲經剛剛目睹了一起槍擊案。
一個人死了,
就發生在他的眼前。
如果是老式港片裡《無間道》的風格,黑道的仇殺一定伴隨着漫長的追逐,天台上的交鋒,緊張刺激的背景音樂。若是黑澤明來指導的日式片,那麼估計會來幾段長鏡頭的特寫,在刀劍相向前再來幾段有關“男人的正義”的自白。
但在混亂的緬甸,
一切都開始和結束的如此迅速。
酷烈而乾澀。
只是輕輕的一聲不算大的槍響,
子彈在人影交錯間近距離從後腦射入,男人迎面倒地,槍手迅速的就消失在了人羣中。
甚至連旁觀着這一幕的人都有些習以爲常,在短暫的驚慌和尖叫後,意識到槍手已經離開危險消失,又迅速的恢復了平靜。
有些膽子大的男孩們甚至從口袋中掏出手機,開始對着現場拍照。
根據緬甸的國家安全相關報告,過去半年內,光是公共場合的炸彈爆炸事件就有2570起,一次大概是黑道糾纏的槍擊,實在只算的上是飯後的談資而已。
“小顧先生?你也在這裡?”
顧爲經看到已經有人打電話報警,也無意上去旁觀熱鬧,就準備從一邊走開。
這個時候,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是你?”
顧爲經扭過頭,瞳孔微微的收縮。
他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一個熟人,竟然是曾經春節時候找過自己的光頭。
不遠處光頭的幾個小弟注視着中年人倒地的方向,眼神中帶着看見鮮血的兇狠和野性的激動。
仰光的VIP要員保護組的軍官小哥在他們家的書畫鋪前站了兩週的崗。
曹老離開緬甸後才撤走。
這是一種很明顯的不願意和黑社會產生關聯的表態,
豪哥的手下一直都沒有再上門。
顧爲經原本以爲事情都告一段落了,沒想到竟然又能到這裡撞上光頭。
對方是在這裡等自己的嘛?
“不,別誤會,我今天有其它事做。但我確實想找您,準備過幾天再去小顧先生家的畫廊登門拜訪,既然今天碰上,正好省事。”
光頭朝一邊的咖啡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沒有惡意,只是豪哥很欣賞你,讓我轉達兩句話。”
咖啡店靠窗的座位上,店員端來了兩杯美式咖啡。
“伱先挑……別擔心,往飲料里加迷幻藥是賣白粉的小癟三才做的事,豪哥是個講規矩的人,你放心喝就好。”
光頭將兩杯咖啡推向桌子中央。
“講規矩的人……呵呵,剛剛的槍擊案是你們做的?”
顧爲經嘴角露出冷笑。
雖然只是一個月的時間,但是他已經不需要像春節的時候那樣像着走鋼絲一般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對方。
人脈就是能量。
只要自己開口,無論是酒井大叔還是曹軒老先生,甚至是曹軒的助理老楊或者林濤教授。
安排自己離開仰光去別處上學,都是不難的。
酒井大叔之前就建議過他這學期轉學去日本的英語國際學校,可以直接住在他們家裡的空房間中。
只是因爲好運孤兒院就在仰光,而顧爲經這半年日程已經很緊了。
他參加新加坡美術展的作品還沒有頭緒,換一個新環境又要花時間適應,這才作罷。
“給手下的小夥子們一個爲豪哥做事的機會而已,不是誰都像小顧先生一樣,能爲豪哥做事,是這個城市中99%的人的榮幸。”
光頭連一點掩飾的意思都沒有。
在緬甸,豪哥這種縱橫黑白兩道的大亨,就像一戰前芝加哥或者大西洋城的意大利教父。
社會地位很高,
連警察都讓他們三分,甚至是蛇鼠一窩。
“小顧先生,豪哥想要和您合作。”
光頭將塑料吸管插進,輕輕的咂了一口,直勾勾地盯着顧爲經。
“這個問題我春節時就回答過了,現在也不會改變。”
顧爲經搖頭:“先生,容我說句實話。緬甸會畫畫的人不少,你們何苦一定要抓着我不放呢?”
顧爲經真的搞不懂。
他原來的畫畫水平是不錯,也有些天賦,可只能在本地年輕學生中稱得上出類拔萃。
光頭說的沒錯,不是誰都像顧童祥老爺子這樣,家教這麼嚴的。
這座城市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把能爲豪哥做事當成一種榮幸和發財的機會。
強扭的瓜不甜,
何必一定要找他呢?
“豪哥一直很喜歡用年輕的小夥子。有激情,敢做事。比那些成年的畫家更聽話,而且忠心。而且豪哥真的很喜歡你,有底線,有執着。他覺得你是個能做大事的人。”
光頭想了想:“豪哥當初也是畫家出身,我想,他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做個造假畫師,我可不覺得驕傲。”
顧爲經搖頭。
“哦?誰說我來是要請你做個造假畫師的?”
光頭笑了。
“這不是你們原來的意思嗎?”
顧爲經疑惑。
“那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這件事情小顧先生您就當個笑話聽好了。不說我們已經找到了願意爲豪哥做事的年輕造假畫師。只論您這種能被曹老所賞識的年輕人,請小顧先生幹這種事情既是冒犯,也是暴殄天物。”
“《禮佛護法圖》對吧?聽說是小顧先生調的顏色,豪哥親眼去看了,那顏色真棒,他對您的才華讚不絕口。仰光同胞能出現一個被曹老都稱讚比我厲害的年輕人,實在太難得了。”光頭讚歎道。
顧爲經愣了一下。
他知道以豪哥在仰光的人脈,能知道壁畫修復項目發生的事情並不讓人奇怪。
只是光頭和自己說這個幹嘛?
“小顧先生,你一直說你想成爲一名畫家。你有沒有想象過有一天你的作品能賣到五百萬美元,八百萬美元,甚至是一千萬美元?”
光頭眼神閃着光。
一個月前他來到顧氏書畫鋪的時候,還是一幅居高臨下的態度,而現在,他表現的竟然有些諂媚。
“這個機會就擺在您的眼前。豪哥想要和您合作,不是你做豪哥的手下,而是平等的合作,他很喜歡給年輕人機會,只需要從你的佣金中抽一點成。”
“你是說……洗錢?”
顧爲經這下終於聽明白了。
藝術品交易市場一直是國際洗錢貿易的超級重災區。
原因很簡單,無論是海洋法系還是大陸法系,大額的金融交易在《反洗錢法》中,都是要求做嚴格的登記備案審查的。
但《拍賣法》額外卻規定了——“委託人,買受人要求對其身份保密的,拍賣人應當爲其保密”的相關條款。
這就創造了洗錢黑色產業的空間。
在虛擬幣誕生之前,大宗藝術品交易就是最穩妥快捷的洗錢手段,甚至沒有之一。
即使如今,國際刑警估計,每年仍然有數百億美元規模的資金被藝術品交易市場洗白後,分散到全球的匿名賬戶中。
沒有什麼是比戰爭和毒品更能斂財的手段了。
在緬甸,
軍閥、毒販都不完全差錢的主。
他們手裡有的是人,也有的是錢,甚至可能比緬甸政府還有錢。
但卻受限於國際制裁,沒有把錢花出去的手段。
這種販毒或者詐騙來的錢總不能找個銀行存進去吧。
豪哥這樣的仰光教父就填補了這樣的“市場空白”。
那些金三角緬北的軍閥們,斂財賺錢的本事再厲害,沒有了豪哥,錢也就真的只是一堆只能看的數字而已。
這也是豪哥勢力竟然如此之大的原因。
哪怕是手下的光頭,都可以稱那些毒販們爲“賣白粉的小癟三”。
“我個人更願意稱之爲合作雙贏,小顧先生。”
光頭舔了舔嘴脣。
早期藝術品洗錢的方法簡單粗暴,
隨便造一幅造假的藝術品,炒作炒作,錢也就轉了一圈。
但國際刑警和金融審查機構也不是傻子,基本上近十年左右,這麼幹已經不太好用了。
如今,洗錢方式最喜歡的是炒作畫家本人。
畫家儘量本身就有一定的水準,尤其是像顧爲經這種被大師曹軒欣賞背書過的年輕人最好。
炒作他的名氣,幾百萬,幾千萬的資金反反覆覆的炒他的市場價格。
市場價格炒高了之後,再通過控制畫家來進行洗錢。
舉個例子,
紐約的年輕新星概念藝術家理查德·托夫在2014年一張普通的作品就賣到了560萬英鎊。
這還只是他作品交易額的起點。
在之後的幾個月,他的作品再被瘋狂的炒高,到了2015年三月份,他隨便一幅畫作已經被拍賣行賣出了2500萬美元的天價。
短短几個月時間,他的作品就邁入了超一流美術家的行列。然後,緊接着就傳聞理查德捲入了拉丁美洲毒梟的洗錢生意之中,正在被國際反洗錢組織進行調查。
“小顧先生,我理解您是個正直的人,但沒必要過於死板,只走正道,一輩子能賺幾個錢?”
拋除道德判斷,
世界上不少的美術從業者都對這樣的機會求而不得。
要錢有錢,要名有名。
動輒每筆上千萬美元的交易額中,就算大頭肯定會被豪哥這樣的人拿走,但你隨便抽個幾個點,這輩子也就可以瀟灑了。
光頭也理解豪哥對顧爲經的欣賞。
能獲得曹老的欣賞和背書,還是仰光本地人,這就像一座金礦,裡面真的大有文章可以做,隨隨便便就能炒出個國民繪畫天才啥的。
“有這樣的才華,之前那幾百萬緬幣小顧先生看不上是正常的。這是豪哥送給您的見面禮,如果之前有冒犯的地方,請多多擔待。”
說話間,
光頭從腰帶上取下一把車鑰匙,放在桌子上,推了過去。
陽光下,
棕色的真皮鑰匙上,鍍鉻的銀色字母B熠熠生輝,散發着誘人的光芒。
光頭按了兩下鑰匙上的按鍵。
顧爲經扭過頭去,馬路對面的停車位上,一輛銀色流線型的旅行跑車車燈閃爍了兩下。
他不懂車,
但依然能看出拿是一輛很昂貴的駕駛機器。
在路邊停着的那些國際中學的家長用來接送孩子的不乏豪車之中,也顯得無比醒目。
不少來往的男孩和女孩在經過車邊的時候,都用敬畏和嚮往的眼神看着那輛珍珠銀色的車身。
“賓利 Continental GT,不是你在緬甸常見的套牌走私豪車,手續合法正規,上個星期剛從英國空運過來。我剛取了車沒幾天,本來想過下週再親自給小顧先生送過去。”
光頭盯着顧爲經,誘惑的語氣像是浮士德里期望能和人類簽下契約的魔鬼。
豪哥對待有才能手下一向慷慨,
但見面禮送一輛賓利,也是非常少見的大手筆。
男孩子喜歡的,無非就是姑娘和車,緬甸只要有錢就有姑娘。
而在這種象徵着財富的超豪華跑車擺在眼前,沒人能輕易拒絕。
豪哥一直很喜歡電影《教父》,拍《教父2》的時候那個大導演拽的要死,遲遲不願意拍續集。
派拉蒙影業高層將一輛豪華奔馳的車鑰匙拍在了桌子上當作簽字費,連大導演也立刻在金錢攻勢下屈服了。
光頭不知道豪哥是不是在電影中找到的靈感。
但就像那句影史經典的臺詞一樣,
這是一個不能拒絕的理由。
看着光頭看着自己炙熱的目光,顧爲經突然有些好笑。
他覺得人生正是反覆無常。
午後時分,酒井太太還擔心自己能不能將來一幅畫賣上一萬美元。
下午放學後,
先是目睹了一場槍擊案。
然後有人告訴自己,可以幫忙把自己的畫作快速的炒上天價,還大手筆的想要送自己一輛超豪華汽車。
而他自己甚至還沒有駕照。
“我拒絕。”
顧爲經收斂的笑容,輕聲說道。
“藝術就是藝術,我不需要有人幫我炒作,賣一美元也好,賣一億美元也罷,和你們這樣的洗錢黑市合作,纔是畫家的恥辱。如果我聽話,你們可以送我一輛豪車,如果我不聽話,你們也會豪不猶豫的將一顆子彈送進我的頭中。”顧爲經的目光望向窗外。
“小顧先生,我覺得你對我們有偏見。”
光頭臉上的笑容收斂了,顯然有些生氣:“你以爲那個剛剛被打死的人是什麼好東西嗎。爛賭,欠了高利貸,一顆子彈,豪哥已經很仁慈了,你知道其他老大面對這種事情會怎麼做嗎?在緬甸一具健康的身體在黑市上能……”
“先生,不用和我說你們是怎麼做事的,不感興趣。”
顧爲經厭惡的搖搖頭,“我只是希望你們不要打擾我了,豪哥發豪哥的財,我做我的小畫家,可以麼。”
光頭盯着顧爲經,臉上的表情幾度變化,有那麼一瞬間,顧爲經都做好了對方爲自己的不識好歹,大發雷霆的準備。
可最終,
光頭只是嘆了口氣。
“還是那句話,我說的不算。我需要和豪哥說一聲,聽聽豪哥的意思。”
光頭拿出手機,播了個電話,“豪哥,小顧先生,不答應您的提議……對,他拒絕了。他說藝術就是藝術……”
顧爲經望着光頭用非常恭敬的語氣和電話的那邊進行了簡短的交談,又重新放下了話筒。
“我搞不懂,但是豪哥沒有生氣……他似乎真的很欣賞你,他喜歡有志氣的年輕人。”
他拍拍手掌。
一位等在咖啡店外的小弟走了進來,光頭在小第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幾分鐘後,
小第就從一邊的商鋪中拿來了一個新手機。
光頭當着顧爲經的面拆封手機,操作了一陣後,將手機交給顧爲經。
“這裡面豪哥讓我儲存了私人電話號碼。”
光頭說道。“如果你改變了主意,請隨時打他的電話。如果有什麼其他的請求,也可以,豪哥很期望能交您這個小朋友。說真的,在緬甸,連高級警督都以能拿到豪哥的電話號碼爲榮。”
他將手機推了過來。
“有豪哥這樣一個朋友,你不會後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