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漢諾威親王將宅邸以一歐元的價格出售給下薩克森州政府的時候,原始交易合同內就規定了德國將投資不少於3750萬歐元,對馬林城堡135間房間進行整體翻修。”
艾略特檢視着手邊複印版的文件。
“州政府這兩年因爲財務和疫情下游客減少的問題,似乎無力承擔這麼大筆的開支,在加上目前3000萬的投資撥款砸下去後,停停建建三四年,才翻修了一小半,預算節節上漲。纔想把這個麻煩丟給我們。”
秘書小姐扁着嘴,非常毒舌的吐槽。
“哼,這可不是好心的橄欖枝,這是讓我們替州政府擦屁股呢!”
“這種19世紀的古堡想要翻修到大型現代博物館的基礎設施水平,自來水,電力,遊客中心。還必須保證建築整體風貌不受影響,最少的追加投資也要再投資7000萬歐元以上,如果要在一年內完工的話,可能再追加2000萬才比較穩妥。”
“小姐,您是覺得不合算,要我推了是麼?”
“其實……”
艾略特嘴上挖苦歸挖苦。
不過同樣是一戰崩潰的帝國。
不過能被精打細算的政府部門花了幾千萬歐元改造修繕。
這也是漢諾威親王曾經的王宮。
多數童話故事裡那些少女想象的粉紅色城堡。
就像人們一想起盧浮宮,除了會想起《蒙娜麗莎》和《斷臂維納斯》以外,立刻還能想起那座文藝復興式樣的恢宏宮殿以及宮殿前由貝聿銘先生所設計的水晶金字塔。
優秀的建築和優秀的藏品,能產生1+1大於2的效果。
雖然本地政府不承認。
絕大多數能租就租。
其實都是很累贅的產業。
他也和曾經的哈布斯堡家族沾一點遠方親戚。
除非意義很重要或者很華美。
宮殿是高規格博物館的血統證書。
否則很難再找到另外一處如馬林堡一樣華貴、精美、面積足夠大的歷史建築出來了。
連伊蓮娜家族所擁有的那些鄉間城堡地產。
它們都已經成爲了整個西方藝術的象徵。
比起那些花十萬、二十萬歐都沒有人要鄉間中世紀騎士土堡,何嘗不是一種高文化價值的體現?
安娜雖然不缺土地,甚至她也不缺城堡。
沒人想要就改做愛彼迎民宿讓國際遊客嘗新鮮去了。
沒有水,沒有電,遍地蛛網,牆上灰撲撲的往下掉土渣,使用價值很低。
但反過來說,論財富傳承,伊蓮娜家族可比漢諾威親王有錢多了。
可漢諾威一系至今仍然可以在媒體場合公開被稱作親王。
而馬林城堡就屬於既意義很重大,也很華美的羅曼風格宮殿。
不過除非把她所住的莊園拿出來開家族美術館。
註定了它的影響力不會低。
歐洲根本不乏家裡在巴伐利亞鄉下農間有個城堡不住,天天在柏林租小公寓騎個自行車送披薩的落魄伯爵殿下。
奧勒說他的表姐是奧地利大地主婆,並非空穴來風。
否則。
不像安娜這種會被法律嚴格要求,連中間名的馮都禁掉了。
雖然它的改造費用很昂貴。
很多世界上最牛氣的博物館,都是建立在舊時代宮殿之上的。
從魏瑪開始,德國就遠比奧地利對待貴族羣體寬容優沃。
美術館、博物館領域。
要是七大姑、八大姨的都繞一圈,還能和奧勒沾一點表親。
她內心還是覺得,這筆買賣其實還是划算的。
這一代漢諾威親王是韋爾夫王室家族首領,威廉二世的曾外孫。
一所能建立在文化保護建築上的博物館,其本身就像是一匹帶純血馬血統證明的賽馬一樣。
修的州政府都快要修不起了。
比如說梵蒂岡博物館是教皇宮庭,盧浮宮是法王的寢宮,俄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是葉皇的行宮,畢加索美術館原址是裡貝拉的一所中世紀的宮殿。
不管怎麼說。
但是有一點。
她和海伯利安先生最開始認識,就是因爲這位大網紅租了一棟她所有的灰撲撲陰森的歌特式樣的城堡,去拍探險視頻。
還不能忘了東夏舉世聞名的故宮博物院。
大英博物館就因爲總部就因爲是新建的,被法國人笑呵呵的嘲諷了不少年。
當然。
紐約的大都會博物館除外。
北美土老帽的東西嘛。
沒人會嘲諷。
歐洲表親只是很寬宏的對於這些沒文化底蘊的牛仔們表示了憐憫。
“我們未必會花很多錢。算算這些天收到那些來自畫廊和《油畫》方面的捐款,以我們如今的現金儲備,應該是能覆蓋掉改建花銷的。”
艾略特擔心自己用力過猛,把小姐說的改變了主意。
“我提出了這些問題,只是覺得既然馬林堡對下薩克森州政府來說,是個修修不起,賣賣不掉,這種歷史建築又不可能隨便出售給哪個商業公司,完全是個燙手山芋,我們吃定他們了。”
“至少可以要求對方提供一筆低息貸款,再要求對方把馬林城堡和A2高速之間一條5公里左右的鄉間連接道路重修一下,最低程度應該要擴建成四車道……”
“這些事情我們一會兒再談。我說的不是它。”
伊蓮娜小姐搖搖頭,“我指的是Scholastic集團頒獎的事情,幫我推了吧。”
她推着輪椅轉過身,把手機放在一邊,看着窗外。
突然之間。
安娜就對幾千萬歐元成本的改造方案,暫時像是失去了興趣。
女孩默默凝視着莊園窗外的花圃。
“哦,哦哦,好的。”
艾略特用力的想了三秒鐘。
纔在腦海的犄角旮旯的深處,挖出了小姐說的事情。
美國的出版集團最喜歡蹭熱度。
它們看重輿論、快速反應的商業信條。
不僅表現爲布朗爵士演講時,Scholastic集團掌門人幾乎已經放棄偵探貓了。
同樣也體現在等安娜演講完掌聲如潮的時候。
掌門人又立刻敲定了獲獎提名的人選,還很見風使舵的發來邀請,詢問安娜是否願意擔任本次頒獎晚會的嘉賓。
艾略特都快要把這一把這一茬忘了。
她沒關注集團的公告,不知道偵探貓獲得了提名。
而無論是如今安娜在輿論場上的熱度,還是她重返《油畫》雜誌,擔任了視覺藝術欄目經理的重要職位。
類似的出席藝術節、雙年展,擔任嘉賓的活動。
這幾天接到的沒有十宗,也有八宗。連威尼斯雙年展的組委會都發來了邀請。
只是安娜以《油畫》的編輯不適合擔任藝術展的評委的慣例,回絕掉了。
美國獎項在歐洲受重視程度本來相應的要低一些。
奇怪?
安娜小姐似乎表現的有些反常。
即使看到了公告,艾略特這樣的身邊人也會覺得……對方似乎對偵探貓本人的關注程度有點太高了。
不止於一個欣賞的畫家,或者用來扇布朗爵士臉的工具人那樣的簡單。
——
顧爲經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柄金屬鑰匙。
扭動門鎖,打開了大門。
今天下午素描老師瓦特爾有提高班的課程要講,辦公室裡空無一人。
顧爲經徑直走入裡屋的套間。
金黃的陽光穿過窗戶,落在了工作臺上,空氣中漂浮着各種顏料被金黃色的陽光燻烤的發乾的松木和甘油混合在一起味道。
微微苦澀。
談不上好聞或者難聞,如果你問美術生“藝術創作”是什麼樣的感覺。
大概就是這樣盤繞在鼻尖不去的氣息。
瓦特爾教授將辦公室大門的備用鑰匙給了顧爲經一把。
歡迎他在有空的午後,或者同學們在上提高班的時候,自己跑過來練習。
這星期。
顧爲經幾乎每天都會跑過來花兩三個小時,完成一幅水彩畫的練習。
從重複平塗,到一些鍛鍊色彩搭配的簡單風景。
完成後就把畫留在這裡。
瓦特爾老師會把畫收走,留下一張便籤,然後像批改家庭作業一般,指出練習中間存在的不足。
如此循環。
顧爲經昨天嘗試用紅黃藍三色混合出的低飽和度的灰色,配合留白液,嘗試畫出博物館島廊橋下方波光粼粼的施普雷河的一景。
表現水波,表現鏡面,表現陽光。
無論在油畫、中國畫、還是在水彩門類裡,這都已經屬於比較複雜的組合畫法的一種。
顧爲經在工作臺上找到了瓦特爾所留下的便籤。
上面僅有簡簡單單一個“好”的評價。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德國老師的水彩水平從經驗總值上來說,仍然領先顧爲經些許。
可能教給顧爲經的水彩畫法理論,從平塗到漸變暈染,已經都在前幾天抽了一個晚上給他上小課過了一遍。
一旦顧爲經開始逐漸上手以後,能在練習中給他的建議就不多了。
每次留給顧爲經的便籤上的批語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最開始第一天。
好幾張便籤上還寫滿了怎麼控制顏料的飽和度,提點他怎麼用水彩畫筆壓着顏色的邊緣,反覆拖動來柔化邊緣。
後一天。
就只能提出些表現霧濃濃的氣氛的時候,鈷藍和生赭可以提量一分,而永固玫瑰紅的劑量可以再少一分。
第三天更加精簡籠統。
……
瓦特爾在爲了顧爲經水彩水平的提高以及他所擁有的對色彩、線條、結構這三大項的美術底子深厚程度而暗自震驚的同時。
他也無奈的發現除了認真的把這些水彩練習畫全部收起來以外。
瓦特爾已經很難再提出非常有建設性的評語。
顧爲經的作品當然還遠遠沒到讓觀衆們覺得完美無瑕的地步,德國人能看出些不完美,不和諧的地方。
可要是讓他清晰的指出問題出在了哪裡,並提出妥善的修改建議。
不好意思。
瓦特爾清楚,這太高看自己的水平了。
他不是曹軒,也不是林濤或者酒井一成。
接近4級職業水平的學生,並不再德威所僱傭的老師日常可以指點教授的業務範圍之內。
所以到了今天。
這個再次臨近週末的午後,顧爲經發現工作臺上留給自己的便籤,只剩下了一個簡簡單單的“好”的評語。
其實顧爲經是否還要跑到瓦特爾的辦公室裡畫畫,在技法提高上已經不太有意義。
不過瓦特爾這裡這張可以標準15度角傾斜的工作桌是特製的。
這玩意不是哪裡都有的。
顧爲經已經在網上訂購了一隻可以手動調節角度的畫架,在畫架到貨之前,爲了不耽誤練習進度。
他還是習慣於翹課抽時間來到對方的辦公室裡,打磨自己的水彩技巧。
這也是顧爲經每天在學校期間,最重要的任務。
他將書包放到一邊角落裡的地板上,從櫃子上取出一張熱壓細紋水彩紙,用美工紙膠帶固定在工作臺之上。
望了一眼尋常就放在桌子上的博物館島的照片。
然後又打開系同經驗值面板看了一眼——【水彩畫技法:lv.3半專業(951/1000)】
便低頭開始打稿。
顧爲經今天的打的稿字和以前練習時打的線稿都不一樣。
他沒有打廊橋的稿,也沒有打水面的稿。
廊橋的平塗練習,顧爲經練了兩次,就畫熟了,已經很難再有多麼大筆的經驗值快速入賬。
不畫水面的也是因爲這對他跨越水彩技法的瓶頸幫助不大。
原因和廊橋恰恰相反。
水面的光澤放射,平湖與迅流,各種霧氣表現的生動實在太難了。
顧爲經駕馭的不太好。
縱使瓦特爾老師在便籤上給了他一個“Above Expected”的好評語。
可自己最瞭解自己的水平。
無論是畫畫時那種吃力的感覺,還是系統面板上幾個小時練習下來,總共寥寥無己的經驗值提高。
全都說明了。
顧爲經用暈染漸變的手法畫水面,單純的也就是能畫,能擁用這種技法的知識理論而已。
距離畫出佳作,還有挺長的距離要走。
畫光影的變化比平滑的廊橋複雜微妙,比水面的漣漪又較爲簡單的天空。
恰恰好是應該是能給自己帶來足夠的挑戰,又不會太吃力的題材。
水彩裡的雲有兩大類形式。
一種是暗背景上的明亮雲朵,要點在於控制用筆的柔邊練習,難點在於讓雲表現的像是一團蓬鬆棉花,不能有過於明顯的筆痕。
另外一種反過來。
明亮背景上的暗色雲朵。要點則在於調色,要讓雲朵在陽光的渲染下,像是一團朦朧的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