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human race has one really effective weapon,and that is laughter.(人類最有效的武器之一,就是微笑。)”
奧勒·馮·克魯格風度翩翩的將盤中最後一塊鴿肉百里香的餃子放入嘴中,緩緩咀嚼,“這是我當年在賓夕法尼亞大學上商業談判課的時候,教授第一堂課時,走入教室,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下的句子。聽說,好像是馬克吐溫說的。”
“他說笑容是讓人放鬆戒心,棒極了的武器。”
奧勒抿了口酒,露出了一個同樣棒極了的微笑,“楊,你知道它最妙的一點在哪裡麼?”
“不要錢?”
老楊掛斷了電話,大馬金刀的坐在對面,隨意的撓撓下巴,以楊扒皮的吝嗇本色迴應道。
“答案是Free,哇,正中靶心。”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去當個銀行家,也會很有前途的?”奧勒語含驚歎的說道,“我很少能在一個人的臉上,看到層次感那麼豐富的笑容,實話實說,伱笑的我都有點心慌。”
“剛剛看你接電話的時候,我就在腦子裡想,能讓曹軒大師最信任的私人助理露出這般笑容的人。要不然他對你很重要,要不然他的地位很尊貴,楊,方便透露一下,是哪種情況麼。”奧勒好奇的問道。
“一個有趣的小夥子而已。”
老楊含糊其詞的回答道,用力扯了下嘴角,“克魯格先生,我覺得我對你笑的也挺燦爛的。”
他對着旁邊酒桶中未開封的香檳瓶努力一呲牙,看着自己在蜂蜜色的玻璃上盪漾出的扭曲笑容,保持了幾秒鐘。
老楊點點頭,自我評價道:“真的很燦爛了,再笑臉都要抽筋了。”
“叫我奧勒就好。”
“那可不一樣。楊,從我們坐在桌子兩邊開始,你都始終沒有徹底真誠起來。”奧勒厭煩了對方這幅軟磨硬泡,油鹽不進的態勢。
他終於耐心耗盡。
“要不是你剛剛說的應該是漢語,我簡直忍不住要猜測,電話裡那會是伊蓮娜家族拋來的橄欖枝。”
奧勒聳聳肩,他準備要換個方式,直入主題。“畢竟,現在這時間場合,都很特殊,我們雙方都應該很期望能談出一個結果的,不是麼?”
“那是1988年的唐培裡儂香檳。很好的年份,很好的酒。”
奧勒看到老楊饒有興趣的盯着瓶身上字母發呆的表情,隨口說道:“我成年禮的時候,父親特意送了我一批。你知道麼,他生活中一般可小氣了,那種標準刻板觀念裡的傳統普魯士銀行家。有次聖誕節時,只送給了我們子女每人一張50美元的蘋果禮金券。而這樣的酒,一瓶就要15000美元。”
“這麼貴,搶劫啊。”老楊盯着桌子上的酒瓶,用力抽抽鼻子。
奧勒從一邊的香檳桶中取出酒瓶,放在桌子上,“是很貴,它天生就是爲了大場面而生的。我今天帶過來,就意味着我真的很想很想能把它開掉。我一直帶着滿滿的誠意而來,但是楊,恕我直言,我一直都沒有在你們的身上,感受到足夠的尊重。”
“你這傢伙,怎麼血口噴人呢,不地道啊。我可接你一個電話,就急匆匆的跑來吃飯了,連酒店都沒送曹老過去,夠真誠了吧。”
老楊不滿的直嚷嚷,那幅委屈巴巴的小表情,好像一腔真心全部都被眼前這個金髮負心漢給錯付了。
“3億3000萬美元,10%的股份。”
奧勒臉上也沒有了笑容。
他直視着對面曹軒助理的雙眼,雙手撐住桌面,身體前傾,希望給予對方談判壓力。“這種條件可一點都稱不上尊重和真誠。”
“3億3000萬美元,你知道這是多少錢麼?這能直接買下我們腳下的這條街。從來沒有任何一位畫家拿過這個數字的簽字費,從石器時代到今天爲止,都沒有,達芬奇沒有拿過,畢加索也沒有拿過。這是一個太過離譜的數字。曹軒先生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油畫》雜誌明天會有大新聞要宣佈。
他們很想順便宣佈,曹軒會被雜誌社列入未來的發展計劃之中,至少雙方已經達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是的。
不是畫廊。
而是一家雜誌社,一家藝術品基金簽下當世最重要的畫家之一,這幾乎是一個石破天驚的合作方式。
可是。
不夠具有爆炸性的新聞,怎麼能給已經起飛的《油畫》雜誌,下方再點一把火,吸引到全世界的媒體關注呢。
他們本來要做的就是石破天驚級別的事情,賺到石破天驚級別的錢。
本以爲是雙贏的事情。
結果這段時間的洽談很不順利。
對方那邊倒是沒拒絕,開口就要了幾億美元的簽字費,外加雜誌社10%的股分。
雖然這麼大的交易,肯定有很多合作細節都需要兩邊的經紀團隊的協商打磨。但光是這主要兩個條件,要是曹軒那裡不鬆口的話,《油畫》方面就已經覺得沒什麼必要深度協商下去了。
這也是真敢開口。
光簽字費幾乎就等於草間彌生職業生涯全部作品加在一起的總價格了。
奧勒看到這個條件,簡直都要氣瘋了。
又進行了這麼長時間的無營養談話,奧勒覺得自己還沒有把手邊的芥末醬扣在這位楊助理的臉上,那是相當好的涵養。
然而老楊臉上依然還是在笑。
那種溫暖的,燦爛的,露出牙齒菜葉的,恨不得讓人一拳砸上去的笑。他這種面對一瓶香檳王都會表現出誇張的驚歎的人。
換到商業談判的時候,咀嚼着嘴裡動輒幾億美元的數字,卻像在面對鬥地主的歡樂豆一樣的輕描淡寫。
也算是一種少見的奇觀了。
“那是因爲達芬奇沒有活到今天,畢加索也趕上如今藝術品市場這般繁榮的好時候,不是他們不值這個錢。否則要是你今天想簽下畢加索,沒個十億咱就別張嘴了好吧。3億3000萬美元而已,克魯格先生這樣的銀行家,指尖裡隨便露點沙子啦。你們老牌私人銀輕輕鬆鬆就是幾百億,上千億美元規模的儲蓄。”
老楊用牙籤剔着牙縫裡的菜葉,發表點評:“灑灑水的啦。”
“儲蓄的錢是儲蓄的錢,克魯格家族的錢是克魯格家族的錢,《油畫》雜誌的資金是《油畫》雜誌的資金,三者根本就不是一碼事。”
奧勒懶得和這傢伙普及金融知識,語氣煩躁。
“就算是巴菲特在這裡,相信我,3億美元也不是隨便就能從指甲縫裡露出來的。Mr.曹如果胃口這麼大,不如開三十億美元好了,他甚至可以要整個地球嘛,反正都是不可能達成的談判。”他反諷道。
“地球你們給不了,三十億美元曹老也拿不下。”
“但3億不同,我們心中都知道這是有可能的,這筆錢難道很多麼?雖然圈裡很少有人能拿到這樣的合同,但其實赫斯特隨便兩場拍賣會,就已經能賣到這個數字了,那可是在20年以前。安迪·沃荷,畢加索,都是兩三張畫的事情。”
“你們渴望曹老先生來給你們當救世主和搖錢樹。而這筆錢,甚至只能買到《救世主》的半張臉。真的很良心了吧。”老楊依舊是那副無所謂懶洋洋的樣子。
“合作共贏而已,不選擇曹軒,我們也有其他人來替代他,這是他的損失。《油畫》不需要任何救世主,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給《油畫》來當救世主,每一個腦子正常的投資者,都知道油畫的崛起是不可阻擋的。”
奧勒語氣冷淡:“相反,伊蓮娜家族倒是一個縫縫補補,四處漏水的破船。Reddit甚至有投票,安娜表姐和萊昂諾爾公主,兩個人到底誰更慘一點。我願意投安娜一票,雖然血緣關係上萊昂諾爾公主也勉強算是我的遠方表妹,我還是理論上西班牙排名前一百的王室繼承人呢。”
萊昂諾爾公主是西班牙下一代的女王,不過網上對她關注度比較高的原因,是比起荷蘭、英國、挪威、瑞典這些親戚們,西班牙應該算是最風雨飄搖的歐洲君主立憲制國家。
搞不好等這位公主長大成人以後。
忽然發現議會開始轉頭搞共和了,家裡的王位直接沒了。
西班牙王室本身已經是客觀上整個歐洲最窮權力最小的王室之一,就算是王位沒了,更多也只是榮譽性質的身份相徵。而且王室已經度過了12年以來,幾次比較驚險的危機時刻。
而安娜看上去,似乎丟掉家族代代相傳的《油畫》這頂“王冠”,丟掉她們在藝術領域一言九鼎的話語權和祖輩們所打造出來的超然地位,已然成爲了定局。
連董事會席位都在她手裡,被搞丟了。
“相信我,即便如此,我也不覺得伊蓮娜家族有能力拿出同樣的錢,去籤曹先生。就算有這個錢,也沒有這個必要。”
“《油畫》雜誌能和曹軒這個IP發生化學反應,創造互利的價值。安娜表姐簽下曹軒做什麼呢,她總不能拉着曹先生去創立一個《國畫》雜誌吧。我想不出足夠的利潤點。”
奧勒替老楊深入淺出的分析着現狀,理清現實,希望他們能認清現在的狀況。
“說的一點沒錯。所以我才先來和你見面。”
老楊一個勁兒的點頭,一副“少年加油,我很看好你”的樣子說道,“等會吃完飯纔去和伊蓮娜小姐的代表約個下午茶喝,很重視了吧。”
“伊蓮娜家族也在和曹老接觸?她們見到曹老了。”奧勒愣了一下。
“這不明擺的事情,曹老爺子這樣的香餑餑,誰不想着試着談一談呢。放心,曹老專心準備年會上的事情,這兩天累了,不想見人。你見不到,伊蓮娜小姐也見不到。你是和我談,伊蓮娜小姐的艾略特秘書,也是和我談。幾方都是助理之間的談判,很公平的。”
“要是克魯格先生你代表布朗爵士點個頭,我當場就把伊蓮娜小姐的邀請推了。諾,現在就打電話,宣佈曹老已經和你們達成了合作。”
老楊把手機放在餐桌上,豪邁的拍胸脯保證。
奧勒有點惱火,他想嚷嚷自己是替克魯格銀行在《油畫》雜誌社裡執行股權的董事。
和布朗爵士是平等的合作關係,可不是對方的助理這樣跑腿的下人。
不過話題已經聊到了關鍵點,他也顧不上這個了。
“兩億美元,2%的股份上下,有幾個小數點的浮動可以後續商意一下。這是個真實的底價,也已經是一個史無前例的價格了。如果你覺得可以,我們立刻對接剩下來的細節,速度快的話,年會開幕以前,就能拿出第一版的草擬合作意向出來。我們後天就能向全世界公佈這個消息。”
“你看,克魯格先生,我們又回到了話題最初的原點上。我們雙方對曹軒的價值認知是不同的,所以開價根本就不在同一個基準線上。”
老楊也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你說曹軒不是不可替代的,可我認爲曹老爺子就是無法替代的。你們能請到誰,替代曹軒的位置呢?是去籤草間彌生,還是把達米安·赫斯特重新推上去?”
“爲什麼不?”
“楊,《油畫》雜誌需要一個里程碑性質的大畫家。他也將成爲未來藝術世界的領頭羊。但領頭羊永遠只有一個,《油畫》也只需要一個,我們希望這個人選是曹軒,但不是一定非要是曹軒。”奧勒平靜的說道。
“你所要的價碼,足以打動世界上任何一個活着的畫家。這些畫家的藝術地位,沒有一個比曹軒要低,甚至更高,我相信他們的經紀團隊一定都非常有興趣和我們接觸一下的。或者說,此時此刻,接觸就在世界各地進行之中——”
“呵呵,美術地位和市場價格從來都是兩碼事,我沒有不尊重草間彌生這些大師的意思,可是他們有誰能代替曹老在東夏藝術市場的地位呢?”
老楊直接打斷了奧勒的話。
“我們談論的是全球第二大的藝術品交易市場,是每一年以百億美元爲單位來計算的龐大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