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月亮與六百萬英鎊
“誰成爲戰後下一位寫實派的水彩名家,誰就能獲得了這張畫的所有權?聽上去是個蠻有趣的約定。價值不菲。”
顧爲經評價道。
出於避稅、資產保值等原因。
在藝術品收藏,典當行交易之間私下裡搞實物交換,或者以實物當作禮品贈送。
這麼幹在美國的有些州會犯法,但在歐洲大陸或者收藏家羣體私下操作中,並非罕見。
門採爾和郎世寧類似,都屬於絕大多數藏品都被國家主權畫廊收藏,傳承有序的藝術家。
博物館島上的那間老國家畫廊主要藏品就是門採爾的畫作,也被人稱爲“門採爾的博物館”。
這種宮廷畫家流落在外的藏品數量很少,每一張都價格不菲。
若真的和他的猜想一樣。
這確實是個非常慷慨的藝術贊助。
畫家們會爲了畫展瘋狂,肯定是因爲參加畫展能帶來非常豐富的物質收穫。
但這種收穫主要來源於身價的提升和畫展本身所帶的賣畫交易屬性,並非畫展的獎金有這樣的吸引力。
大部分發展給予獲獎者的獎金,並沒有多少。
5萬美元就已經很高了。
尤其是某些歷史悠久的展覽和藝術沙龍,獎金很多很多年纔會調整一次。
一九零幾年設立的時候,組委會給予優勝者的獎金最頂格也就設在2500美元左右的檔次。
當年這錢省着點花,真能買艘帆船遊艇環遊世界了。
到現在,連個好一點的蘋果筆記本,都買不起。
過去大半個世紀,藝術品升值的速度,要比貨幣通貨膨脹貶值的速度快的多。
顧爲經不知道那張《柏林王宮》的尺寸大小如何。
想來四十年代能值一輛勞斯萊斯的話,如今如何保守估計,兩輛新款勞斯萊斯,也是應該有的。
如今身價最高的水彩大師,就算透納、威尼斯水彩節,明細水彩獎,巴塞羅那水彩獎這些大獎全部都拿遍了,他也絕對不敢說,自己的一幅水彩畫能比門彩爾的還要值錢。
這在美術界,屬於最豐厚的獎勵之一了。
只是……
顧爲經有點好奇。
賭注數額如此巨大的賭約並非兒戲。
那麼兩位藝術大佬是怎麼他們口中的寫實風格的水彩名家呢?
什麼纔算“寫實”,什麼纔算“名家”?
縱使戰後的藝術格局正如那位米勒會長所說的那樣,越來越偏向寫虛,越來越注重創作形式而非繪畫技法。
但水彩畢竟是個熱度非常高的主流畫法。
專長寫實的知名畫家,隨隨便便報出十個、八個的名字出來,依舊沒有任何難度。
顧爲經目前還從未聽說過,某家藝術媒體報道過,這個大餡餅砸到了哪位水彩畫家幸運兒的腦袋上。
他甚至是今天,才第一次聽說過這個賭約。
奇怪?
如此大的獎勵,被媒體的聚光燈整天照着關注,才應該符合常理。
“如果這個賭約只有這樣的一半,那麼它一定是當今最受關注的藝術獎項之一。顧,只有很少的漢堡本地藝術家才聽說過這個賭注的原因。不是因爲這個賭注不夠大,而是它實在是太大了,大的有點過了頭。”
“大過了頭?”
顧爲經的眉毛眨了一下。
他很難想象。
到底什麼樣的賭注,纔會讓《油畫》雜誌社和KIH的管理層如今都會感到頭痛,《柏林王宮》大概率沒這樣的資格。
門採爾的作品當然是極好的藝術收藏。
可不談技法談價值。
門採爾的受關注程度頂多和雷阿諾相差彷彿,比莫奈、透納還差之一籌,更比不上達芬奇或者梵高。
一張風景畫而已,又不是《蒙娜麗莎》。
放在拍賣會上應該也就大幾十萬美元就到頂了。
對普通人來說是鉅款,可不管伊蓮娜家族這樣的老錢豪族,還是KIH這種頂尖的美協。
誰又會真的放在心上呢?
直覺告訴他。
那一定是某種昂貴到離譜的東西。
“彆着急,聽我把話說,都說了這是伊萊娜家族和KIH打的一個賭,既然是打賭,自然不可能只有一方出價。你還沒聽那位老理事長的許諾呢。”
“賭注出價的另外一方,則拿出了更加珍貴的籌碼。與它相比,一張德國國寶畫家的作品,亦只是小巫見大巫而已。”
瓦特爾特意頓了頓,在旁邊的年輕人的眼神中,瞧到了預料之中的難以抑制的好奇之情。
被學生的繪畫能力震了一下午的素描老師,胸膛中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
這才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兩聲,緩緩的說道。
“戰後,那位理事長正在拉攏奧地利國家出版集團,各個頭面的藝術機構的代表,加入《油畫》雜誌的管理層。期望能一手將他爺爺所創立的家族雜誌,變爲一家權威、多元,能成爲藝術評論領域的《聖經》一樣的權威指南。”
“而他則是這架藝術航母的掌舵人。”
“說白了,前些年拉里·高古軒這些藝術教父們心心念念想去做成的事情。對方半個世紀以前,就已經構建出了雛形。”
“作爲那張《柏林王宮》的交換,理事長則拿了兩千股雜誌社的股份出來。”
“按當時盟軍佔領期間的貶值匯率計算,每股在此前的交易中估價2100帝國馬克左右。股份只佔雜誌社不多的一部分比例,加起來差不多恰巧與一張門採爾水彩精品相當。”
“雙方互相交換。”“理事長得到了一張心心念唸的精品名畫。漢堡美術協會則靠着手中持有的股票,成爲德國藝術界的代表,進入到了《油畫》雜誌的董事會和管理層之中。”
“既洗脫了第三帝國的底色,放下了歷史包袱。兩個組織又可以聯合在一起,互相擴大影響力,算是雙贏。這是賭約的前半部分。而後半部分,則是兩位前輩對於德國畫家們的激勵了——”
瓦特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出了這個來自七十年前的天價賭約。
“若是在合同履行開始計算的一個世紀以內,原話是來自KIH的會員中,‘有誰能以在花生殼上雕刻出月亮上的環形山般的精妙寫實’的水彩筆法,在一年中連續獲得漢堡美協週年展、科隆美術展,和同樣以擺脫二戰德國文化印記爲目標,當時還在籌備之中的“卡塞爾文獻展’三項展覽的最高獎項。’”
“那麼,他將自動從伊蓮娜家族手中獲得《柏林王宮》的所有權。而KIH一方,將支付一筆相當於手中被贈予的《油畫》雜誌股份等值的金錢,作爲該藝術家的創作資金。並且無論股份在當時價值幾何,《油畫》雜誌是否依舊存在。該創作資金都不得低於400萬帝國馬克或者其等額的英鎊。”
1946年的兩千股《油畫》雜誌社的原始股份?
當顧爲經意識到。
當年的理事長把何等貴重的東西用來打賭的時候,他忍不住微微戰慄。
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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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七十年前,《油畫》雜誌社的股份還不算什麼。
兩千股也就和一張門採爾的風景水彩差不多,在世人眼中,是很正常的等價交換。
打賭嘛!
你們家出一個橘子,我們家出一個蘋果啥的。
雖說《油畫》雜誌社在二戰前已經是老牌的文藝期刊,但那時依舊是依附於伊蓮娜家族而存在。
而且在因爲戰爭原因,在二戰期間還停刊了一段時間,遠遠沒有今天這般聲名顯赫。擁有在藝術領域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地位。
建立賭約的時候。
那位理事長明顯擔心雜誌社在未來變動中,估價貶值的太厲害,或者乾脆《油畫》直接因爲運營不善而倒閉掉了。
後世人倒顧爲經顯然不必擔心《油畫》雜誌運營不善的問題。
他雖然很討厭這家雜誌。
但……他同樣也知道,這可能是如今商業價值最高的紙製媒體之一。
持有門採爾的畫作會讓投資者覺得還不錯,至少能跑贏了通脹,沒讓家族的財產縮水的話。
那持有《油畫》雜誌的原始股票,升值速度簡直讓人爽到想要起飛。
在老理事長手裡,雜誌社只是祖上傳到他手中一項用來賞玩消遣的媒體。
政治意義遠大於金錢意義,在他的財產組成中,只佔很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兩千股股份換給KIH,還換回了一幅《柏林王宮》呢。
很划算了。
賣給奧地利國家出版集團和歐洲美術協會的大半股份,總共也只賣了象徵性的一先令而已。
沒有人能想到。
七十年的時光過去了,伊蓮娜家族果園裡隨手摘下的果子,變成了繆斯女神的金蘋果。
就算安娜小姐本人考慮掛牌出售她位於南美和澳洲的主要地產,窮盡所有能調集到的流動資金儲備,都沒法把雜誌社三分之一的股份重新從董事會那裡買回來。
戰後400萬德國馬克,也就大概兩萬英鎊的樣子。
到如今。
很可能上百萬都不止了。
“你猜猜到今天,當初漢堡美術協會所持有的雜誌社,這是多麼大的一筆錢麼?”瓦特爾用形容黃金王所羅門的寶藏般的語氣,忍不住吹噓道。
素描老師伸出左手的巴掌,然後又把右手的食指豎在旁邊。
“我高中的一位外聘教授,恰好就是漢堡美協的會員,早在我上學,聽到這個故事的年代,就已經價值六百萬英鎊了,所以他又把這稱爲關於‘月亮與六百萬英鎊’的世紀賭約。”
顧爲經既驚歎於油畫雜誌社股份的升值速度,又感慨這真的是一個天文數字般的獎金。
六百萬英鎊的創作資金。
這筆錢都夠在太平洋上買個島,自己跑在那裡當國王了。
這還是瓦特爾教授上學時的價格。
以近些年《油畫》在金融市場上動作,估計再翻上一兩番都不止。
“改制以前,漢堡美協是《油畫》雜誌社的第三大持股組織,僅次於奧地利政府和歐洲美術協會,並享有一個董事會席位,這一點並非什麼秘密。《油畫》雜誌的官網上都有標註。”
“最開始的十年,雙方都把它單純的當成一個激勵的賭約。會告訴每一位加入KIH的畫家,這個獎勵約定。很快,當KIH突然發現,手中所持有的《油畫》股份,忽然變成了協會最重要的資產之後,心態就微妙變化了起來。”
“主人不介意送出一粒甜美的果子,給予幹活最賣力的果農。”
“可大概率不會有哪位主人,願意慷慨大方到把自家的果園整個都送給別人,對吧?”
“伊蓮娜家族也願意維持《油畫》雜誌社的整體穩定,因此,在老理事長去世以後,雙方几乎不再提起過這樣的約定,甚至有意對此秘而不宣,控制着這個消息的擴散。”
“很多漢堡本地的藝術從業者,都聽說過類似的故事。也有些不鳥《油畫》雜誌的媒體小報,八卦過這個故事。但賭約的雙方這些年都樂意維持原裝,保持着默契的緘默。不肯定,也不回絕,根本就不理這樣的消息,進行冷處理。”
“久而久之,這就像是海盜船長黑鬍子被絞死前所留下的寶藏一樣,似乎有這麼回事,可又沒有多少人,發自內心的相信,這事兒是真的。除了很少數的人。”
瓦特爾得意的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您就是這樣的少數人?”
顧爲經瞅了瞅旁邊的德國人。
他在德威上了對方好幾年的課,沒看出這個古板方正的授課老師,在他的家鄉,竟然還是蔻蔻小姐這般消息靈通的八卦人士。
“嘿,德威的老師,對藝術從業者來說,也是很不錯的工作好吧。”
瓦特爾注意到顧爲經懷疑的眼神,自尊心受到了打擊,沒好氣的用力敲了一下桌子。
“再說,瓦特爾可是漢堡藝術圈的大姓,我們家可能沒出過什麼大畫家,但是從我太爺爺開始,就在本地教堂當畫匠了。”
“美術最講的人際關係,我們家在漢堡本地不缺。那位外聘教授還是我們家的遠方表叔呢。這個故事是當年對方在聖誕節餐桌上偷偷告訴我的,他笑着讓我學好水彩。說他曾有機會看過放在保險櫃裡的原始文件,這個賭約是貨真價實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