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時,酒井勝子告訴顧爲經畫室要裝修。
他就拜託阿萊大叔幫忙叫了輛搬家公司的小麪包,把比較重要的作品全部都拉回家了。
此時漢克斯眼前所翻開的《雷雨天的好運孤兒院》,就是顧爲經第一幅臨摹和大師二階級別的原作比較,相似程度超過一半的高仿品。
創作一幅畫與臨摹一幅畫,完全就是兩件不同的事情。
畫仿品的時候,你不需要費腦子,可以完全按照原作者的筆觸構圖,去還原光線的感覺,冷暖色調的變化與畫面的意境。
更簡單的理解。
畫家們從無到有創作的藝術作品的過程是柴可夫斯基一般從頭到尾編寫鋼琴奏鳴曲。
而臨摹一些沒有複雜技法的畫作,只是對照五線樂譜把編好的曲譜在琴鍵上彈出來。
差別可大了去了。
所有的美術展不管大展小展,乃至有些面向中學生的普通美術競賽,都會嚴禁臨摹仿作。
發現立即取消參賽資格。
原因便是臨摹的大師作品,在畫面的表現力上,天生就具有優勢。
畫仿作就是作弊,
對其他原創作品的參賽選手是非常不公平的。
學藝術的美術生,其中有很多人人生中所畫出的第一幅讓自己滿意到驚訝的作品,就是臨摹出來的。
不是他們畫的好,而是大師原畫的過於傑出。
他們僅是仿出了一、兩分皮毛,就藉着大師的東風,畫出了超過自己原本技法水平所能達到的極限的水準。
眼前這幅畫,
顧爲經在雷雨天的天時、老教堂的地利、系統加點的人和,三者共同幫助下才臨摹出的這幅《老教堂》。
以系統面板這麼挑剔的評價標準,他的這幅畫作與卡洛爾前輩的原作觀感相似程度也達到了59.6%。
這個數字在短時間內,具有難以複製的屬性。
顧爲經農民節假期中嘗試重新臨摹過。
沒有當初暴風雨的特定場景的輔助,顧爲經的現在正常的油畫技法,能穩定達到百分之五十就不錯了。
卡洛爾女士用筆水準的六分神似,不是普通畫家的作品的畫面觀感所能比擬的。
還有這幅畫本身層次豐富清晰的陰暗色調的處理,那種一點燭光和它在窗戶上的倒影形成了絕美的線條之舞。
也都是極讓人驚喜的畫法。
漢克斯看的微微張大了嘴巴。
“這幅畫最少值九千甚至一萬美元。”
比起《陽光下的孤兒院》,這幅顧爲經所臨摹的《老教堂》,他直接給了雙倍的價格。
“真是撿到寶了。”
從腦海中萌生出想要簽到這位年輕畫家的念頭的時候。身爲資深經紀人,漢克斯的心中就出現了一支天平。
天平的一端站着顧爲經小朋友。
另外一端則是馬仕畫廊願意支付的籌碼。
籌碼的數量會根據漢克斯所得的各種信息而相應的增加與減少。
歐亞合璧,東西皆宜的繪畫方式,加註!
畫法太像朗世寧了,稍稍減分。
年齡只有十七歲,狠狠的加註!
酒井教授的面子,繼續加註!
西方人眼裡小地方藝術荒漠來的畫家,減分。
……
剛剛他給顧童祥的報價,就是在他最後權衡各種方面的條件之後,認爲足以簽下顧爲經給出的條件。
巴黎、南法、威尼斯、倫敦……漢克斯這些年見過數以百計的藝術家、職業策展人、美術館館長這樣的高端從業者。
所親眼目睹的名畫數量更是難以計算,能驚起漢克斯心中波浪的事情已經很少。
融合畫的畫法顧爲經目前的水平也許能算半個,這小子的年齡是一個,眼前的這幅陰暗色調的印象派作品又是一個。
叮、叮、叮——
如果現實世界裡真的有一支實體天平擺放在眼前,此刻漫天的籌碼正像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砸在漢克斯的心中。
“這是顧爲經對着一幅油畫所臨摹的仿作。”
顧童祥是個厚道人,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提醒了一句。
“仿作……哦,仿作呀。”
漢克斯眨了眨眼睛。
“仰光這裡的美術館,還有這麼優秀的作品麼,難得啊。”他納悶道。
“不是美術館的館藏,是我孫子在外面收上來的。”
顧童祥老爺子也沒在馬仕畫廊的經紀人身前藏着掖着。
他走到外屋子從保險櫃裡拿出了卡洛爾的真跡。
財不露白,
既然這幅畫一定頭挺值錢,有可能會非常值錢。
顧童祥老爺子也就沒準備掛在過自家的畫廊店面裡,讓顧爲經日常不需要臨摹的時候,就偷偷收起來。
他們這種小店的目標顧客,是買不起這種高價藝術品的,別爲了炫一手,再被搶了。
“這用筆。”
“這線條。”
“色彩也了不得。”
漢克斯看見卡洛爾的原畫,口中嘖嘖嘖的出聲出個不停。
“如果是個仿作,就沒法參展的哦。馬仕畫廊也不會銷售仿作的。”漢克斯皺皺鼻子。
要是老子遇上這種情況——我就把原畫捏在手裡,仿作當成自己創作的,拿出去參展,應該也沒人知道。
漢克斯心中暗戳戳的想。
“收來的?花了多少錢。”他好奇。
“2000左右,美元。”
“好運的小子。”漢克斯舔了舔嘴脣,“這幅畫你們店裡也賣不出去,我收了,四萬美元,怎麼樣?”
“酒井一成教授出過六萬。”顧童祥輕聲說。
“六萬美元,呵,酒井教授真是愛畫之人。”漢克斯猶豫了一下,也就沒再提買畫的事情。
不知來歷的無名畫家的現代作品,這個數已經接近天花板。
用這麼一大筆來買畫的收藏家,除非是真的不差錢,更多的收藏家還是要考慮投資增值,而並非純粹的欣賞。
六萬美元可以買一套亨利·馬蒂斯的隨筆素描冊,畢加索的拼貼畫或者他製作的銀盤、陶罐這樣零零碎碎的雜項。
這些東西藝術價值肯定不會比這張油畫更高,卻都是真正超級大牌藝術家的作品,相當於花錢買個名字。
就投資預期來講,升值空間比無名氏的精品油畫要高上不少。
“就算是仿作,這仿的也是有點好的嚇人了。”
漢克斯對比了一下原作和顧爲經的仿品。
他現在也不想在一些小錢上計較了:“顧童祥先生。這樣吧,津貼方面可以多給兩萬美元。我們和超過二十所歐洲的美術名校的視覺藝術系都保持着良好的合作關係,如果需要的話,我們可以給顧爲經解決大學名額,學習深造的費用馬仕的基金會也給包了。”
“如果您這個監護人同意,出門我們就籤合同。相信我,你絕對找不到更慷慨的價格了。”
顧童祥真的覺得這個條件夠給力的了。
尤其後面那個條件,真的讓人心動不已。
國外美院的花費只比一些私立的醫學院稍低。
和法學院差不多,一個小學期學費八千五百歐元,每學年分四個小學期,都是常有的事情。
拿不到獎學金的話,讀完大學搞不好能在銀行背相當於一套郊區公寓金額的負債去,而且外國人本身申請助學貸款就很困難,批的話利率也高。
算下來。
光是馬仕畫廊這項福利,就不比每年給的津貼少了。
“馬仕畫廊能保證會給顧爲經開個展嘛?”顧童祥問道。
“只要他表現好,我們沒有理由不傾斜資源給他。”漢克斯的回答依然很有語言的藝術性。
顧童祥還在遲疑。
就在這個時候,老爺子的手機響了,他接了電話,簡單說了幾聲,轉頭對漢克斯說道。
“顧爲經馬上回來了,聽聽孩子的意見吧。”
漢克斯走出門的時候,他發現翻譯稍稍落後了兩步,給他使了一個眼色。
“我大概聽明白了,你們要花幾萬美元,籤一箇中學生?”翻譯轉了轉眼睛。
“So?”漢克斯面無表情。
“不如你給我點好處費,公文包裡的錢歸我,我幫你搞定這家人。”翻譯又眨了眨眼皮,語氣有些狡猾。
“你?你懂繪畫。”
漢克斯納悶的看着眼前的翻譯。
“我不懂繪畫,我懂規則。”翻譯心中嘲笑這位老外不懂行。
他這樣搞商務法律英語的,在仰光這樣的人情社會,日常接觸到的本地官僚見的多了。
自忖瞭解權力的運行方式。
“緬甸有很嚴厲的外匯管制法,公民個人持有超過相當於四百萬緬幣以上的外匯就是刑事犯罪。法條是這樣的,其間具體的操作空間則就很大了。這些做外國遊客生意的店鋪,沒有幾個是完全合法合規的。我有些本地的人脈,想整他們很容易。”
翻譯狡猾的笑笑,幽幽的說道:“只要稍稍用點錢賄賂賄賂,這種家庭,還不是您想怎麼那捏就怎麼那捏。”
漢克斯翻了一個白眼,以看傻逼的眼神看着這個翻譯。
什麼白癡山炮。
他要籤的是藝術家,不是來買個漂亮閨女去當站街婊子的,真搞出仇怨來是雙輸的結果。
畫廊產業真正的陰招大多數是放在合同裡的。
類似扣除佣金的比例與分成結算的支付方式,畫家是否需要承擔策展花銷,以及明顯偏袒畫廊方的違約金和免責條款。
有些畫廊特別喜歡靠這種東西坑不懂行的菜鳥。
看上去內容很優渥,實際操作中全是陷阱。
最簡單的方式。
畫家每年藝術品銷售額是十萬美元,50—50的分成應該各拿一半,就是五萬美元。這時候畫廊方隨便做個賬告訴你,今年爲了給你辦個展,花了三十萬美元的成本,先得把這錢扣了。
要是你籤的合同約定中分成前需要扣除策展花銷,搞不好畫家白乾活到頭來還欠畫廊的錢。
漢克斯不是多麼純良的人。
馬仕畫廊幹挖坑倒逼簽約藝術家賠錢的事情,真鬧上法院起訴有點丟人,可埋幾個這種條款捏在手裡。
就算現在只籤短合同,將來還不是他想怎麼續簽合同就怎麼續簽。
之所以沒這麼幹的緣故,不是漢克斯不想給自己買來的小驢牢牢的套上的嚼子,主要是給酒井一成教授這位中間介紹人的面子。
欺負欺負沒見識的小土鱉就算了。
大藝術家酒井一成教授所介紹的“朋友”,漢克斯不太敢坑。
他來仰光之前這段時間也做了相應的背景調查,知道酒井一成教授年初的時候在仰光呆了一個多月,參與了緬甸政府的大金塔修復項目。
漢克斯甚至知道顧爲經和他爺爺也在這個項目的名單中。
他推測也就是這個時候,酒井教授無意間發現了顧爲經的天賦,起了愛才之心,這才那天晚上舉手之勞的把顧爲經推薦給了馬仕畫廊。
以這家人的身份和地位,遠遠沒資格攀附酒井一成這樣的大藝術家,應該不會和酒井教授有什麼過於親密的關係。
就算如此,
漢克斯這份合同依然開的不錯。
繪畫圈真的是赤裸裸拿實力說話,銷售額決定社會地位的一片大海。
藝術本質就是個大魚吃小魚的遊戲。
大畫廊吃小畫廊,大藝術家吃小藝術家,誰在食物鏈的最上游,誰的話語權就越重。
這個顧爲經的銷售額是零,所以他只是只浮游生物。
戴克·安倫一年能賣五百萬美元的畫,他就是條能讓馬仕畫廊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的錘頭鯊。
酒井一成教授能賣出上億美元的作品。
在這片水域裡,就算他不是海底深淵裡趴着的長着四十五根觸手的克蘇魯大海怪,也絕對是隻圓滾滾的胖藍鯨。
這樣的大師,籤不到手,他也必須給對方足夠的尊重。 wωw .ttкan .c○
哪怕酒井教授介紹了這個顧爲經之後,就把對方拋在了腦後,漢克斯也不敢做的多過分。
可惜——
也不知道爲什麼。
明明電話裡,酒井教授語氣中非常欣賞這個小夥子,卻並沒有要收他當徒弟的意思。
要不然哪裡需要安排顧爲經去什麼戴克·安倫的畫室。
若是他能成爲那種酒井一成私人畫室裡非常鍾愛的親傳弟子的話,光是這一條,他的合約就值得大老闆馬仕三世先生親自過目。
——
戴着白手套的司機開起車來像是個隱形的透明人,車廂裡沒有開收音機,也沒有播放音樂。
厚重的鋁製車門和雙層夾膠玻璃隔絕了路面上的絕大多數噪音,黑色的奔馳車行駛起來像是懸浮在空中一樣。
靜的讓人感到尷尬。
顧爲經自從上車後開始,就有點不自在的尷尬。
副駕駛位置,金髮碧眼的酒井太太總是在透過汽車的後視鏡打量着自己,目光在往日的居高臨下的高傲中,又帶着比以往更加強烈的審視的意味。
坐在身邊坐位上的女孩看到了他的緊張,此時伸出了手,輕輕的拉住了顧爲經的手心。
顧爲經很確定。
這一幕落在了前排的酒井太太的眼裡。
貴婦人眯了眯眼睛,眼神危險的讓人聯想到了獵人看在自家白菜田裡撒野的鄉下土豬時的目光。
正當他懷疑酒井太太會不會下一秒就讓停車把自己扔進右邊的仰光河裡的時候。酒井太太卻偏開了目光。
“中島的扶手冰箱裡有橙汁,覺得渴的話,想喝自己拿。”金髮阿姨冷淡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