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剛纔給他扎針的那個小護士進來了,她把一支體溫表給彭長宜夾在腋下,笑了一下,說道:“五分鐘就可以了。”
齊祥說:“你負責這個房間?”
“是的。”
“你姓什麼?”
“陳,我叫陳靜。”小姑娘說着。
齊祥說:“好了,你先去忙,等我一會走了你再過來看着。”
“好的。”
小護士輕輕地飄走了,腳下沒有任何聲息。
“老齊,二黑有個私人會所,你知道嗎?”
“什麼私人會所,充其量就是私人聚會的地方,只不過添置了卡拉OK設備,弄了幾間客房,有個地下室。這年頭,人一旦有了錢,恨不得就把自己吹得比天大,有一汪水,就敢命名太平洋,有一個小土包,就敢說成是珠穆朗瑪峰,其實,無論他怎麼往洋氣裡整,也脫不掉土性,劣性。”齊祥的話有明顯的傾向性。
“你去過嗎?”彭長宜又問。
“去過一兩次。”
“據說他那裡的地下室內容很豐富。”
“有地下室也很正常,內容豐富也正常。像這些礦老闆們,整天在道上混,家裡有個地下室、暗道、後門什麼的太正常了。”
“據說那個會館很高級。”
“您不會想去吧,亢州那麼發達,離北京那麼近,您該不會對一個私人聚會的場所感興趣?。”
“我是好奇,從來都沒聽你說過。”
齊祥說:“我不是一個愛說閒話的人,老徐在的時候我也是這樣。”
“你太矜持了。”
“我不是矜持,我不想把我個人的看法強加給你,因爲我是教師出身,看問題難免有侷限,所以怕誤導了領導的判斷。”
“我是教師。”
“你當的時間短,我時間長,教師習慣於定式思維,也就是比較迂腐,教條。”
彭長宜笑了,心想,是夠教條的,但是,似乎用教條解釋又有些牽強,通過跟齊祥接觸,他沒有教條的表現,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對自己還是不十分有信心。
彭長宜就想試探虛實,說道:“你對這次事件怎麼看?”
“您指的是無名屍還是家屬鬧事。”
“這有什麼不一樣嗎?”
“不一樣,第一件事屬於刑事範疇,第二件事是正當維權。”
彭長宜看着齊祥,儘管他們從來都沒有交換過對無名屍的看法,但是齊祥居然說出屬於刑事範疇,看來,他是深藏不露的主兒,就說:“願聞其詳。”
齊祥說:“我這段也瞭解了一下有關的法律法規,特別的國家對礦山安全事故有關方面的規定和一些司法解釋和刑法的一些規定,如果真和上次礦難有關,事情就真的嚴重了。”
“哦,你爲什麼這樣認爲?”
“可以說許多人都是這麼認爲,如果真的是這樣,還原真相會很難。”
彭長宜的目光從齊祥的臉上挪開,他若有所思地說:“是啊,需要做的工作,方方面面很多啊。”
這時,彭長宜的電話響了,他一看是褚小強,遲疑了一下,接通了電話。彭長宜沒等他說話,直接就說道:“請講。”
褚小強捕捉到了縣長的用心,低聲說道:“是不是不方便?”
“嗯。”
“那好,我小點聲。昨天夜裡,有人給殯儀館打電話,讓把寄存在那兒的幾具屍體連夜火化。”
“哦?什麼人?”
“周局。”
“那結果呢?”彭長宜用詞很謹慎。
“因爲我提前做了工作,這些屍體被秘密轉移了。”
齊祥見狀,默默地從彭長宜的腋下抽出體溫計,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說:“哦,你做的對。老劉頭呢?”
“您放心,已經採取了保護措施。”
“那邊怎麼樣?”
“我沒往跟前去,省得捱罵。另外我有個想法,想給每個屍體做DNA鑑定。這樣即便是將來屍體被火化了,我們還留着DNA樣本,也是能找到他們的親人的。”
彭長宜沉默了,這是需要錢的,但是他很快又說:“我同意,將來這錢從辦案經費裡出,你跟康書記商量。”
“我現在還不想讓他知道,等做完了再說吧。”
彭長宜很滿意褚小強的機警,就說:“行,但是你現在有錢嗎?”
“有,我們家早就給我準備出娶媳婦的錢了,我先跟我媽借。”
“別,我想
辦法吧,那樣不好,你爸爸他……”彭長宜欲言又止。
“不用,您眼下動錢也不現實,將來如果局裡不給我報,您想着給我報就行了,縣長,那可是俺娶媳婦的錢啊。”
彭長宜沒笑,他嚴肅地說道:“我保證,絕不會讓你自己受損失!”
彭長宜說這話的時候口氣很堅決,也有了某種信心。
就在彭長宜跟各派勢力明爭暗鬥、巧妙周旋,爲即將到來的短兵相接做準備的時候,正在黨校學習的江帆,在頭下課的時候,接到了錦安市委組織部的電話,讓他明早趕到市委組織部。
江帆沒有問是什麼事,但他已經知道是什麼事了,這一天終究是要到來的,因爲離學習結束還有不到二十天的時間,他其實早就想到了事情會在這個期間到來的,鐘鳴義也是這個時候接到調令的。
他給曹南打了電話,讓明天早上小許來接他,掛了電話後,他繼續上課。
昨天,黨校的校刊又發表了他的一篇文章,題目是《執政行爲的魅力》,是袁副校長親自打電話告訴他的。上次的那篇論文,已經被收錄到了校刊優秀論文選中。在最近這篇論文裡,他根據自己切身的工作經驗和體會,提出執政力是一種行爲的魅力,這種行爲既是政府的行爲,也是執政者自身的行爲,行爲魅力,直接決定着黨在基層各項政策方針的貫徹與執行,這個觀點引起了袁副校長的欣賞和肯定,很快就見報了。
江帆在文章裡,既是對當前縣級工作的一種全方位的總結和探討,也是對自己多年市長生涯的一次系統的回顧和總結,那個時候就想,自己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站在市長的角度來認識基層工作了。
看來,事情果然如此。
下課時,同學薛陽給他打電話,讓他晚上請假出來喝酒。薛陽有段時間不跟他聯繫了,他理解他,在人才濟濟的京城,如果沒有強大的政治背景,是很難出人頭地的。
晚上,他打車來到了位於海淀區萬泉莊路一家非常有名的譚家官府菜菜館,薛陽先他而到。當身穿民族服裝的女服務員把他領到薛陽面前的時候,江帆發現,薛陽一改往日中規中矩的打扮,不但頭髮理的非常短,而是換了一身非常休閒時尚的衣服,圓領的淡藍色的t恤衫,水磨藍的牛仔褲,白色的帆布鞋,胳膊上還套着一串像佛珠的東西,正在低頭點菜。
江帆笑了,說道:“老同學,你還在單位上班嗎?”
薛陽一愣,說:“暫時在呀,怎麼了?”
“哈哈,我還以爲你下海經商了呢?這麼青春,這麼休閒?”
薛陽笑了,說道:“有麼?”
“當年有了,你這身打扮,讓我有想起了我們青春飛揚的學生時代。”
“呵呵,你是不是又來詩性了?”
“詩?早被風乾了,蒸發了。”
服務員給江帆倒了一杯茶水,繼續向薛陽推薦着菜品。薛陽看了江帆一眼,說道:“你怎麼這麼憔悴?”
“有麼?”江帆學着薛陽的口氣說道,“不要以爲你今天很青春很熱血就嫌我老氣橫秋,不過,我現在跟你站起一起,怎麼感覺咱倆像兩代人啊?”
“去你的,少佔我便宜。”
江帆說:“你今天的確很顯年輕。不信讓這位姑娘說,我們倆像不像兩代人?”
女服務員笑着不說話。
薛陽說:“我拿什麼跟你比啊,你是才子,才高八斗、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姑娘,你可不知道,當年他從校園這麼一走,立馬在他的身後,就排起長龍。”
女服務員說:“排長龍幹嘛?”
“女同學,追求者!”
“哈哈。別聽他胡謅,快點菜吧,我可是餓了。”
薛陽最後又點了一道譚家菜有名的菜品黃扒魚翅,合上菜譜,交給了服務員。
服務員按照程序規定,把薛陽點的菜,重新給他報了一遍,得到薛陽的確認後,才轉身出去。
江帆聽完菜譜,瞪着眼問道:“你發什麼神經啊,就咱倆,點那麼好的菜?”
薛陽說:“別驚訝,這次不用你買單。”
每次吃飯,都是江帆買單,因爲江帆畢竟掌管着一個縣的財政大權,有的時候,薛陽個人有事,江帆也會幫忙,畢竟,一頓餐費,對於一個市長來說還是好解決的。
江帆聽薛陽說這頓餐費不用自己管,就說道:“怎麼,你真是下海了?是不是消失的這些日子賺了大錢了?”
薛陽低頭喝了一口茶說道:“下海的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做,可能下去就上不來
淹死了。我最近工作有變動,所以,這頓酒,也算是我在北京工作期間最後的晚餐。”
江帆笑了,說道:“是不是要出去任職?”
薛陽說:“是出去,但不是任職。”
江帆見薛陽不是開玩笑,表情也就認真起來。
薛陽說:“我服務的領導要出去,他前些日子徵求我的意見,我考慮後決定跟他一起走,最近這段時間之所以沒有跟你聯繫,就是在辦調動的事。”
“哦?去哪個省?”
“祖國邊陲,最西部。”
“什麼職務?”
“副書記。”
“你呢?”
“提半格,暫時給他當秘書。”
江帆點頭說道:“如果要是爲了這半格你到是沒有必要出去,但是爲了將來的發展,還是出去的好。”
薛陽說:“不瞞你說,我在單位是最沒有成色的人了,我也想通了,我不怪單位領導沒長着一雙慧眼,沒有發現我,是因爲我這幾年的確因爲感情的事有些打不起精神,心灰意冷,遊手好閒了好幾年,不小了,玩不起了,前階段我剃了光頭,從剃光頭那天開始,我決定從頭來。”
服務員開始給他們上菜,上酒。
薛陽起身,給江帆倒滿了酒,說道:“我跟領導也表示了,我說我現在是三光,口袋的錢光了,除去留給父母一筆錢外,我一分不剩,全花光;腦袋的頭髮光了,另一光就是光棍一人。所以,我義無反顧,無牽無掛,跟着領導一路向前!”
江帆端起酒杯,說道:“薛陽,我佩服你,佩服你從頭再來的勇氣,我敬你。所有祝願的話都在這裡。”說着,幹了第一杯。然後又倒滿了第二杯,說道:“第二杯酒,是我江帆對你所有的祝願,希望你的腦袋長出頭髮,口袋鼓起來,官越做越大。”說着,又幹了。他接着又倒了第三杯,說道:“第三杯酒,是祝願你到了新的地方,儘快成個家,那麼遠的地方,沒有女人疼不行。”
說到這裡,江帆也有些激動,跟薛陽碰了一下杯,又幹了。
薛陽說:“我不準備在外地成家,什麼時候回北京,我什麼時候就成家,那就是真的回來了。”
“哎,也是情種一個啊!”江帆嘆了一口氣,給薛陽夾了一隻蝦,自己也夾了一個。
薛陽搖搖頭,低聲唱了一句:“都說那有情人,皆成眷屬,爲什麼銀河岸隔斷雙星,雖有靈犀一點通,卻落得勞燕分飛,各西東,勞燕分飛各西東……”
“嘿嘿嘿,你沒事吧?”他沒想到薛陽這麼傷感,其實,江帆又何嘗不是這樣,想想明天,自己的命運指不定會怎麼樣呢,本來自己也是愁腸百轉,所以,他就更不想看到薛陽傷感了。
薛陽端着杯,叫了一聲:“哥。”
江帆一激靈,說道:“你怎麼這麼肉麻了,我都打冷戰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薛陽笑了,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比我大八個月,我們都不年輕了,你就讓我傷感一次吧,說起來,我們今年有三十七歲了,一出溜就四十了,四十的男人還傷感,還一事無成,其實是很失敗的事,我爭取把所以的失敗和傷感,都留在今天,一點都不帶到明天,我希望你也是。”說着,跟江帆碰了一下杯。
江帆只好陪着他也幹了。
薛陽繼續哼着:“恨悠悠,怨悠悠,人間最苦是情種,一步步追不回那離人影,一聲聲訴不盡未了情……”
江帆說:“好了好了,你別獨自悲傷了。”
薛陽說:“說真的,我不悲傷,是你剛纔突然說起情種兩個字,我纔想起這首歌,我昨天陪領導去吃飯,也是友人請他,給他踐行,這是一個女子在包廂唱給他的歌,我回去睡不着,反覆聽,就會了,現在正處於會唱的興奮期,所以也就不由自主地哼哼開了。”
江帆苦笑了一下,說道:“有句話說得好,生於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呵呵,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張愛玲說的。”薛陽說道。
江帆笑了,又向他伸出了酒杯。
薛陽突然說道:“對了,你有什麼打算?”
江帆本不想跟薛陽說自己的事,但是他問到,也就把錦安組織部給他打電話讓他明天回去一趟的事說了。
薛陽想了想說:“你也要有我敢於打破罈罈罐罐的勇氣和想法,俗話說,人挪活,樹挪死,幹嘛在他一棵樹上吊死,我發現,你比我還迂腐,這年頭,沒有詩人了,詩人都死了,只有鬥士、賭徒、野心家、陰謀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