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2)

夜深人靜,寢宮裡元太子妃呆呆地坐在那裡等待着,不時地在鏡前勻勻臉上的妝。一個宮女進來細聲細氣地說:“管事太監過來說,皇上今夜不過來了。”元太子妃氣惱地把粉撲扔下,三下五除二卸去了釵環,說:“都走,我要睡覺了。”宮女悄悄帶上門退出。

此時藍玉已潛入宮中,他有輕功,不必經過宮門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宮禁之地。御花園裡,梆子聲不時響起,來往巡邏的太監們提着燈籠穿梭徐行。這一撥巡夜的過去後,藍玉從玉帶橋下的涵洞裡走了出來,他悄無聲息地疾走着,身影很快融入夜暗中。

仁和宮寢殿裡,元太子妃已經躺下,發現高燭仍亮着,就起來一個個壓滅燈火,正要熄掉最後一個時,窗戶響起了三緊三慢的叩窗聲。她嚇了一跳,雙手捂住胸口,鎮定了一下,才走到窗下,從窗洞向外張望,一看是藍玉,她又怕又驚又喜,回身把房門鎖死,纔打開窗子。藍玉輕輕一縱進了寢宮。

藍玉萬萬沒有想到,雲奇正躲在一叢木槿樹後張望,當他看見藍玉跳進去後,轉身疾速離開。藍玉已急不可耐地把元太子妃抱上了牀,動手解她的羅帶。元太子妃嗔怪他也太冒失了,又感奇怪,這深宮裡,他怎麼來往如平地?藍玉說,兩丈高的城牆,他一跺腳就可上去。

元太子妃說:“這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你把我帶走了算了。”

藍玉說:“我也這麼想,我有兩個好女人,都讓朱元璋給搶去了,我也讓他戴了綠頭巾,也算出了口惡氣。”藍玉剛剛脫下外衣,正要往被子裡鑽,忽見窗上火光閃爍,院子裡腳步聲如擂鼓一般響起來。

藍玉叫了聲“不好”,赤腳下地,從窗洞往外一看,只見上百人把寢宮圍住了,不僅有太監,且有錦衣衛的人。人人持着火把,拿着兵器,爲首的是雲奇,喊不出一句完整話,跺腳打手勢,呀呀直叫。

藍玉對牀上瑟瑟發抖的元太子妃說了聲:“我得走。”猛地一腳飛起,踹開了窗戶,縱身出去。

藍玉一出來,好多武士圍上來,有人喊着:“抓賊呀!”“別讓他跑了!”藍玉赤手空拳連連擊倒幾個武士,奪得一把腰刀,一路拼殺,又砍倒了幾個,平地一跳,跳上房,飛快走在房脊上跑到盡頭,又飄一樣飛到了毗鄰的屋脊上,躬身迅跑。

朱元璋此時與太孫朱允炆就在石橋上觀戰,望着身輕如燕的藍玉,朱允炆說:“好身手,好輕功。”

武士們去追擊,個個氣喘如牛,卻眼睜睜看着藍玉上了大牆,消失了。朱允炆說:“不會是爲珠寶而來吧?元太子妃這裡有什麼可盜?”

朱元璋說:“傳說她保存着元順帝的玉璽,價值連城啊!”他明顯是在轉移視線,不想讓太孫知其醜。

朱允炆說:“得告訴內宮官吏,多加小心了。”

朱元璋說:“天有點涼,你身子單弱,回去休息吧。”

朱允炆說:“皇祖父更該早早歇息了,爲國事操勞,太累了。”

朱元璋說:“朕沒事,你先回去。”

朱允炆答應一聲,帶隨從走了。

朱元璋向元太子妃的寢宮走去。

元太子妃感到末日來了,藍玉越窗逃走並不能減輕她的恐懼,很顯然,錦衣衛的人是有備而來。這一切,肯定是皇帝在後面指使的。

果然,外面有人高叫“陛下駕到”了。她已經嚇得不行了,一見朱元璋進來,立刻跪下了:“皇上,皇上饒了我吧。”朱元璋見有許多人在,不但沒生氣,反把她拉起來,說:“你別怕,朕遲早要拿住這個進宮行竊的盜賊的。”

元太子妃不知朱元璋是不是真的誤以爲有賊,順勢說:“賊沒有抓住?”朱元璋裝傻:“賊人會飛檐走壁,叫他逃了。”

元太子妃似乎放了心,朱元璋揮揮手,叫太監宮女們都退了出去。

元太子妃說:“陛下可是有幾天不到我這來了,是不是又有新寵了?”朱元璋說:“你和藍玉穢亂後宮的事,朕早就知道了,方纔在宮人面前,朕給你留了體面,現在你看怎麼辦?是朕叫寧妃來處置你呀,還是你自己結果你自己?”他說得十分平淡。

元太子妃一聽,傻了眼,知道在劫難逃了,從小養成的野性促使她要孤注一擲,她說:“不勞聖上動手,我自己來吧。”

她動作敏捷地從牆上摘下一把胡刀,一轉身,猛地向朱元璋刺去,朱元璋早有防備,向左一閃身,沒有刺中,元太子妃用力過猛,身子前傾,收不住步,朱元璋在她後背上猛擊一掌,她趴在了地上,朱元璋踩上一隻腳,奪下刀,說了句:“賤人,竟想對朕行刺。”手起刀落,刺中了元太子妃的後心。

回到奉先殿,朱元璋才發現他那金絲線繡成的龍袍上迸上了幾塊污血。他厭惡地脫下,雲奇早叫宮女找來了皮弁服,雲奇吩咐宮女快把污損了的龍袍拿去漿洗,朱元璋揮揮手,只說了兩個字:燒了。

雲奇嘖嘖幾聲,表示可惜,這件龍袍,幾個女工整整繡了兩年,光金線就值一百兩黃金,太可惜了。

朱元璋召來太孫朱允炆和錦衣衛指揮使蔣獻,令他們立即帶錦衣衛包圍藍玉府,抄沒家產,不論男女,全部抓來。

朱允炆道:“藍玉反叛是真的嗎?這事要不要告訴我娘?”

“不行,”朱元璋說,“朕已令錦衣衛偵察很久了,藍玉私養甲士三千,又與他岳父吏部尚書詹徽密謀,再不動手就遲了,人抓到後,由你來主審,錦衣衛和刑部參加。”

藍玉跑回府裡,作了孤注一擲的準備。他把詹徽叫到了密室中,對他說,逼到這地步,反是死,不反也是死,反了,也許能活。

詹徽道:“看來他對所有的功臣一個也放不過呀,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之時,就是功臣人頭落地之日,遲了,就是胡惟庸的結局。李善長、宋濂又怎麼樣,一個賜死,一個流放,一次殺了十幾個侯,死了奪封爵也是十幾個,株連被殺三萬人啊!”

藍玉說,好在這些年來,他一刻也沒有放鬆,三千家丁都可以託生死的,足夠對付錦衣衛、羽林軍。他決定預設伏兵,一舉殺掉朱元璋。

“政出有名纔好,”詹徽說,“應當起草個檄文,叫《討昏君檄》,怎麼樣?”

藍玉說:“不必。”他拿出了李醒芳的文稿說,李醒芳這本書幫了大忙,這不是現成的罪狀嗎?說到可借用的力量,藍玉一口氣點出一大串,都是有勢力、有地位的侯爵,又都是對朱元璋心懷不滿的,像和慶侯張翼、普定侯陳垣、景川侯曹震、舳艫侯朱壽、東莞伯何榮,都是可以招之即來的。

詹徽道:“我還是不露面的好,一般人並不知道你我過從甚密,萬一有個風吹草動,我可以策應你,皇上那邊的情報,也能多知道些。”藍玉說:“你不會是給自己留後路吧?”

詹徽道:“將軍把我看成什麼人了?”說動就動,藍府裡甲士已經全部武裝起來,在院庭裡待命。爲了不打草驚蛇,藍玉決定明天繼續去上早朝,這是他自己鑄成的大錯。

第二天,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二月初八,藍玉在上朝時被捕,他高聲叫罵,被人當衆掌嘴。

朱允炆審案

藍玉案又一次對洪武朝形成了巨大的衝擊,彷彿大地、宮殿都搖晃了、震撼了,朱允炆見三天內錦衣衛、刑部就抓了幾千人,詔獄和刑部大牢再次爆滿,胡惟庸案時朱允炆年紀尚小,印象不深,這次他是親歷,領教了,而且朱元璋爲了讓他歷練歷練,指派刑部尚書劉晨陪他主審藍玉。

劉晨說了一聲遵旨,又奏報了抓捕在案的重要人犯名單,錦衣衛的蔣獻報告了準確在押人數,三千九百六十八人。他說必須快審,審了才能順藤摸瓜,把藍玉的餘黨一網打盡。

心懷鬼胎的詹徽,因侍女被藍玉討去當侍妾,以爲沒人知道,反倒說吏部侍郎傅友文是藍玉的岳父,應在九族之列。

朱元璋說:“廢話,爲什麼不抓?”

朱允炆多少有點投鼠忌器的意思,傅友文之兄傅友德征戰有功,又封過太子太師,比藍玉的地位還高,一旦抓了傅友文,勢必株連到傅友德,太孫便想對他兄弟網開一面。

朱元璋不允,逆臣的岳父如果饒恕了,叫什麼夷九族?按律,連傅友德都應當問罪的。

詹徽突然毛遂自薦說:“皇上,詹某願盡一份力,會同太孫審藍玉一案。”朱元璋有些奇怪地望着他,朱允炆說:“你是吏部尚書,怎麼對審案有興趣?”

詹徽振振有詞,官員犯法,吏部有責匡正,澄清吏治應由此始。

朱元璋覺得也說得通,同意他參與會審。

太廟前廳成了臨時的審訊場所,朱允炆居中而坐,詹徽在左,劉晨在右。藍玉被押上來了,他一眼看見了詹徽坐在上面,立刻心裡有底了,連喊“冤枉”。劉晨說他謀逆之事,天下人共知,早已是司馬昭之心。何冤之有?叫他快把同黨都供出來。

藍玉矢口抵賴,不承認有同黨。

“對嘛!”詹徽說,“誰會跟着你造反呢,除非你岳父傅友文。”朱允炆與劉晨交煥了一下眼色,大爲不解。

詹徽拍桌子說:“藍玉,你認不認罪?若認罪,就趕快畫押,別光想着把別人供出來,你信口胡說,也沒人相信。”

藍玉突然明白詹徽是想落井下石藉以脫身啊,他笑一聲,說:“詹徽,你這個無恥小人,怪不得昨天你還說別把你露出去呢,你果然留了一手。太孫,他詹徽就是我的同謀,他有什麼資格坐在上頭審我?”接着又道出他的使女是自己侍妾一層關係。

朱允炆大驚,去看詹徽時,詹徽早嚇得結結巴巴了:“他,他,血口噴、噴人!”

藍玉說:“好漢做事好漢當,大不了一死,詹徽,我看不起你。我爲什麼不說劉晨是我同黨呢?真的假不了,一會兒我就錄口供。”

朱允炆扭頭對詹徽說:“怪不得你這麼主動要來審案呢。”他向外叫了聲:“來人啊!把詹徽鎖起來,押入大牢。”立刻上來幾個武士,拖走了哀號叫喊的詹徽。

奉先殿裡朱元璋一直在等消息,一連幾天朱允炆連吃飯都在審訊大堂裡吃。朱元璋把一張寫有“傅友德”名字的紙條貼到了屏風上,又扯了下來,放在案上,一時拿不定主意。中午時分,朱允炆進來了。

朱元璋說:“這幾天辛苦了,感覺如何?累吧?”

“累倒不累。”朱允炆說是恐懼,這一案子,又是牽連一公、十三侯,還有好幾個都督,將要殺掉一萬五千人,有人說胡黨、藍黨兩獄,把元勳功臣幾乎殺絕了,會不會人心震盪?這是他十分擔憂的。

“這是你的話吧?”朱元璋不悅道,“徐達、湯和、沐英、朱文忠不是開國功臣嗎?他們忠心耿耿,也就安然無恙啊!”

朱允炆總是有點於心不忍。朱元璋說:“等着胡惟庸、藍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顛覆了社稷,你也許纔不會有這種惻隱之心了。從前,朕拿一個長滿刺的蒺藜棒叫你父親抓,這故事你聽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