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3)

說話間已見地平線上有隱隱的燈火閃爍,藍玉知道已經到了喜峰口關了,他叫人傳下令去,加快行進速度,進了喜峰口關馬上安營紮寨休息,元朝大本營已叫藍玉蕩平了,現在連睡覺也可以高枕無憂了。

夜沉沉,關門緊閉,城樓上漆黑,唯一的寫有“喜峰口關”的燈籠在風中搖晃。兩個守關的士兵在城樓上走來走去。遠遠地見燈籠火把,人喊馬嘶,二人向遠處張望。一個說:“會不會是元軍餘孽又來犯關?”另一個把關士兵吃不準,叫他守在這,自己去報告。

這時藍玉已經驅大軍來到關下。

巡關的頭目上了城樓。藍玉手下的將領驟馬上前,說:“守關的睡死了嗎?徵虜大將軍涼國公班師回京,還不快快開關!”

巡關頭目舉着燈向關外照照,只見一片黑壓壓人頭,看不清人的面孔,便說:“對不起,我們什麼也看不清,萬一是冒充的,吃罪不起,還是等天亮再過關吧。”

這一說,關外的士兵立刻不滿地嚷嚷起來。有人說:“好大的膽,敢擋藍大將軍!”有人說:“我們爲國征戰,讓我們睡野地!”

藍玉一扯馬繮繩,戰馬原地豎蹄狂嘶,藍玉說:“不管它,擋我馬蹄者,讓它在馬蹄下踏爲肉泥!衝關!”

這一聲號令,等於是決了憤怒的大堤。

前鋒部隊吶喊着一擁而上,人牆撞擊得城門吱吱嘎嘎叫了幾聲,轟然坍塌、破碎,在藍玉哈哈笑聲中,軍隊蜂擁入關,而且抓住守關士兵一頓毒打,大部分守關人嚇得四處逃散。

湯和告狀

藍玉近來酒量大增,他周圍的人都很吃驚。從前他飲酒有限,加上戰事不斷,他約束部將、士卒不準飲酒,自己也怕喝酒誤事,所以有一段時間滴酒不沾。這次徹底摧毀了元朝在逃的流亡勢力,藍玉放開了,幾乎頓頓喝酒,漸漸失去了節制。

入了喜峰口關,他的中軍帳一立起來,立刻吩咐擺酒,馬二又叫人弄了些烤馬肉來下酒。他是獨酌,已經有了醉意。他對給他篩酒的馬二說:“你伺候過惠妃,你說她美不美?”

“沒有比她更美的了。”馬二這話是由衷的。

“你說她賢不賢惠?”

“那還用說。”馬二說,“她對下人都好得不得了,若不,我能爲她賣命。”

“你小子不錯。”藍玉拍拍馬二的肩膀說。忽然傳來一陣羌笛聲,藍玉側耳諦聽。馬二說,胡人妃子又吹羌笛了。藍玉醉意朦朧地念着王之煥的詩:“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笛聲越來越高亢,撩撥着藍玉的心絃,不禁意馬心猿起來。藍玉扔下酒杯,站到了帳幕門口。一輪皓月剛剛升上中天,雲彩推着月亮走,兵營裡彷彿只有羌笛之聲,藍玉向傳出笛聲的帳篷走去。

此前他根本沒打過元太子妃的主意,甚至有意躲着她,以免經受不住她那妖冶的誘惑。但此時酒精在藍玉肚子裡作怪,他又覺得自己有點傻,幹嗎那麼愚忠?況且,元太子妃本來也不是處子,睡了她再送給朱元璋,他難道能驗出什麼來?藍玉的出現嚇了元太子妃一跳。宮女們全站了起來。藍玉揮揮手,宮女們都出去了。

藍玉湊過去,說:“吹呀,怎麼不吹了,你這羌笛吹得我神不守舍了。”太子妃說:“大將軍喝醉了。”

藍玉忽然過去把她抱了起來,抱在了膝上,親着她的臉頰,說:“我沒醉,醉,也是爲太子妃的美麗而醉。”一邊說一邊伸手去解她的束帶。太子妃含羞地按住他的手,說:“大將軍想幹什麼?”

藍玉說:“我實在熬不住了。”又去她頸上、口脣處亂吻。

太子妃說:“你既然喜歡我,爲什麼要把我獻給皇帝?”

藍玉嘆了一聲:“有金子,先給皇上花,有美女,先讓皇上睡,這是天道自然,沒有辦法。進京前,你是我的了。”藍玉不由分說,把她抱到牀上,太子妃一雙媚眼看着他,雙手勾着他的脖子,藍玉一腳踢了油燈,帳篷裡一片黑暗,他把元太子妃壓到了身下。

藍玉率兵闖喜峰口關的事,有御史飛奏進京,朱元璋還沒來得及看奏報,兵部那邊也接到了邊報,湯和帶着兵部尚書來告御狀了。

湯和說:“藍玉太不像話了,他領兵過喜峰口關時,開關稍慢了點,他就率兵撞毀了關門,還毆打了士兵,一路上打擾地方,要酒要肉,到處都來告他的狀。”朱元璋笑道:“大功臣啊,都這樣吧?”

湯和道:“徐達、常遇春、李文忠,哪個不是大功臣,沒見他們這樣狂妄,聽說他自己私自蓄養了幾千個家奴、家丁,搶來的美女、珠寶全都自己留下,皇上對這種人不可不防。”

朱元璋點點頭道:“朕知道了。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

“明白,”湯和說:“胡惟庸正是這樣。”

朱元璋問:“你說,殺胡惟庸殺錯了嗎?殺多了嗎?是朕容不得開國功臣了嗎?”

“誰說的?”湯和道:“我,徐達、鄧愈、朱文忠,我們不是開國功臣嗎?我聽說,虞部郎中王國用就上奏疏說皇上的不是?”

朱元璋說:“除了他,上奏疏的還有解縉,說得很難聽。”

湯和道:“皇上怎能容忍他們這麼放肆?”

朱元璋說:“只要不謀反,不貪贓枉法,說深說淺都是爲朕着想,爲社稷着想,這種人是不能殺的,堵塞了言路,朕就成了聾子了。”

湯和道:“聖上這樣縱容藍玉,說不定又是一個胡惟庸。”

這話令朱元璋爲之一震,他皺皺眉頭說:“這樣吧,叫禮部把他的鐵券收回來,朕要把他的過失在鐵券上記一筆。”

湯和說:“這樣也好有個警戒。”

李善長的下場

這是一次莊嚴的早朝,一切禮儀程序過後,淨鞭三響,朱元璋看了一眼已老態龍鍾的李善長呼喚道:“李善長!”

李善長搖晃着出班:“臣在。”

朱元璋說:“李善長,你跟隨朕打天下、守業多少年了?”

李善長不免發虛,怎麼問起這個來了?他回答:“回稟陛下,整整二十九年了。”

朱元璋說:“你本該活到十九年,你又多活了十年。”

李善長一震,大臣們面面相覷,大殿裡頓時緊張起來。

這是何意?屈指算來,胡惟庸伏法恰恰十個年頭了,莫非朱元璋認爲上次胡案就該讓李善長人頭落地嗎?

李善長豈能聽不懂?他眼前如同打了個焦雷,也只好挺着不做聲,裝聾作啞也許是上策。

朱元璋說:“上次胡黨謀反作亂,朕並不是不知道你的罪過!胡惟庸送你國寶乾坤劍和索靖字畫,他派人與你多次密謀,你至今沒有向朕說過,你明知他們作亂,卻不舉報,等着賊人殺了朕,改朝換代時當他的淮西王……”

李善長一聽大事不好,忙顫巍巍地跪下了。看起來,這一次難逃滅頂之災了。朱元璋說着說着眼淚下來了:“李善長,朕與你朝夕相處二十九年,還沒有交透你的心嗎?朕本想給你留個好的晚節,也給朕自己留點可以回味的君臣之誼,可你不要這個。你新修的府里居然有‘天下第一人’的石碑,你是第一人,朕是第幾?”

大殿裡鴉雀無聲,甚至聽得見滴水聲。

朱元璋說:“朕本想再寬大你一次,可國法不容,十三道御史們不容,百姓不容。你有個外甥叫丁斌,是嗎?”他這時才點出了要害。

李善長喑啞着嗓子說:“是,他早已不知下落。”

“他在朕手裡。”朱元璋說,“你的一切都無須再隱瞞了。”

李善長叩頭不止。

朱元璋說:“大明律是你和劉伯溫領人制定的,怎麼辦?這也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法擺在那裡,朕也沒有回天之力。”

李善長號啕大哭,說:“善長對不起陛下,辜負了陛下的大恩,臣罪有應得。”

朱元璋說他沒有辦法,昨天四公主也哭着來求他,駙馬歐陽綸與丁斌走私,這次也要殺頭的,他說自己是皇上,一句話就可免其死,但他不能這麼做。他說:“你全家,你弟弟全家,你侄子全家,都要跟你一起斬首,你一人得道,可雞犬升天,你一人造孽,也是人畜同滅呀。但你還有後,你的兒子李祺可免一死,他和朕的臨安公主流放到江浦去,你李善長不法,把朕和朕的愛女都連累了呀。”

停了一下,朱元璋又說:“朕還是可憐你,不忍心看你暴屍午門外,更不會看着你剝皮實草。給你全屍,你自己了斷吧。”

滿面淚痕的李善長磕頭說:“謝皇上大恩。”他四顧滿朝文武,竟沒有一個有膽量爲他一辯,爲他求情的,人情薄如紙,世態炎涼可見一斑,李善長還能說什麼呢?當初李存義、丁斌找他支持胡惟庸謀反,他本想用模棱兩可、裝聾作啞對待,誰勝誰負,李善長都是元老,不倒翁。沒想到,終究還是被他們葬送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此時後悔自己不珍視自己來之不易的地位,也覺得對不起朱元璋,這是李善長號啕大哭的原因。

可一切都晚了。世上最不可挽回的是自掘墳墓,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洪武二十三年(公元1390年),七十七歲的李善長用三尺白綾結束了他一生的顯要和輝煌。他家幾百口子人,除了當駙馬的兒子李祺而外,無一倖免。

相府靜悄悄的,門可羅雀,已無往日車水馬龍的喧譁熱鬧。夕陽殘照把絳紫色的暮靄塗到李善長府邸那錯落有致的黑瓦殿頂上,冷清而又晦暗,秋風颯颯地吹過,一片片黃葉墜地,在闃無人跡的院子裡滾動着,倍加淒涼。

不知出於什麼目的,朱元璋帶着太孫朱允炆來到了相府門前。

朱允炆第一次到李府,他說:“這就是李善長的相府嗎?不比爺爺的皇宮遜色呀。”接着他又十分惋惜地說,可惜皇祖父斷送了他的榮華夢。朱元璋說:“他死在他自己手上,你明白嗎?”

朱允炆說他明白。法律再嚴再猛,不殺守法之人。

朱元璋很賞識地笑了,所以,人世間大多數人都是自己斷送了自己。他說:“李善長有功,朕一直感念他。但權力能使人着魔,六七十多歲的他,還嫌公爵不過癮,還要當王。他如果依然在鄉間當他的秀才,教他的書,就不會有這結局了。”

錦衣衛指揮蔣獻發現了可疑的事,李善長家二門上有一塊匾一直空着沒寫字,問他家人,說是想請皇上題字的。

朱元璋便信步走了進去。

二門斗拱上方果有一塊無字匾。

朱元璋仰頭看了看,說:“拿筆來,朕爲他題。”

侍從們從一間貼了封條的屋子裡取來紙筆,搬來長案。放在院子中央,朱元璋揮毫寫上“人間有戒”四個字。

朱允炆不知這是何意?怎麼有點佛門味道了呢?

朱元璋自有道理,佛門有十戒,不能幹這,不能幹那,凡夫俗子就沒有戒了嗎?良心之戒、道德人格之戒、法律之戒,到處是戒呀。

朱允炆深深地點頭。這時有一個內廷官過來奏報,說涼國公到京了,他在宮門外等候晉見陛下。

朱元璋說:“好啊,去告訴太子,一起見見朕的衛青、霍去病。”他叫朱允炆也去。

朱允炆擔心父親怕不能動,他咳嗽,天天發燒,這幾天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