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之後,翁婿二人來到書房,林志傑坐在椅子裡,陸炎泡了兩杯茶,端過來放在書桌上,林志傑這才說道:“你覺得怎麼做才能把一個案子辦得漂漂亮亮的?”
岳父的這句問話絕對是含有深意的,陸炎想了一下,說道:“深挖下去,把這些蛀蟲一網打盡。”
林志傑慢慢悠悠喝了口茶水,滿面笑容看着他,說道:“你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樣,恨不得爲了工作拋頭顱灑熱血,見不得社會上不公平的現象,而且嫉惡如仇,希望一下子把壞人清理乾淨了。後來,爸爸見得事情多了這才慢慢知道了,這個世界上的壞人是抓不乾淨的。”
“爸爸,你有什麼建議嗎?”這些天以來,陸炎遭遇到的屢屢碰壁,心裡已經隱隱約約有所感觸了,這時候聽見林志傑這麼說,自然是知道他要給自己說些什麼。
林志傑把空着的茶杯遞過來,陸炎急忙給他倒進去開水。林志傑的手指輕輕扶着茶杯說道:“我倒是覺得要把一個案子辦得漂亮,最主要的不是起出的贓款有多少,也不是這個案子挖出多少人來,而是各個方面對你的滿意程度如何。”
頓了頓,林志傑接着說道:“做一個急先鋒的下場是什麼?只能是滿身傷痕,頭頂着流矢滾雷的人絕對不是最聰明的那個,一支部隊的指揮官要穩住軍心,擅長觀察,見好就收。你就是要做好指揮官的角色,打好這場戰役,而不是消滅了多少敵人,窮寇莫追,痛打落水狗的結果是,把一條狗給逼瘋了,瘋狗回頭咬人的滋味可不大好受啊。”
林志傑的話讓陸炎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谷牧立,在常賓鴻的這個案子上,谷牧立曾經間接幫助過常賓鴻,把這個案子壓住了沒有繼續追查。如果常賓鴻真的繼續把谷牧立給咬出來,結果絕對不是隻有一個谷牧立那麼簡單。
不說別人,就說陸炎自己,他也不是孤軍奮鬥的,從親人方面講有林志傑這個岳父,故交方面有張國敬這個“乾爹”,從知遇之恩方面講有徐日成這個伯樂,頗有淵源的高佳,互生好感的王雪詩,一直支持他的工作的任建軍,惺惺相惜的韓辰鋒,跟他配合默契的孫仁昌等等,這些人都是由於陸炎這根“線”串連在一起的。儘管沒有齷蹉的事情,也沒有貪腐發生,但是他們彼此之間都是相互支持和彼此關照的。
這就是現實,現實比起理想來更加殘酷,更加有意義。
一杯茶水不知不覺涼了下去,陸炎還在沉思,林志傑的話如醍醐灌頂,讓他醒悟了不少。
林志傑說道:“一個清官,一個好官,首先是要確保在這個位置上繼續走下去,才能做更多的事情,一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人,絕對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官。同樣的道理,一場戰役下來,斃敵一千自傷八百,不是完美的戰役。真正的戰略家。是要在戰略戰術上比敵人更有智謀,讓自己爲國家爲人民做更多的事情。”
“我明白了爸爸,謝謝。”在林志傑的指點下,陸炎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回頭再看看常賓鴻的案子,陸炎細細審覈,這才發現一個特點,常賓鴻交代的都是別人給了他什麼什麼,也就是他的衆多財產來源不明的路子,畢竟三千多萬的贓款在那裡放着,他想賴也是賴不掉的。至於常賓鴻結交了誰,在他的上面還有某某人,這些統統沒有說。
難道常賓鴻就那麼吝嗇,只進不出?一個能大肆斂財的人不可能不爲自己的將來着想,他需要保住自己的職位,爲了能夠繼續貪腐下去,就要找人罩着他,有人力挺他。
但是常賓鴻就是這麼奇怪,站在常賓鴻的背後究竟是誰,常賓鴻卻一個人都沒有說出來。
陸炎用逆向思維沉思一遍,瞬間就明白了,常賓鴻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沒有交代清楚,這叫做丟車保帥的做法。
說了也奇怪,當陸炎曉得了常賓鴻的想法之後,這才發現,不管是楊鵬還是曹金川等人,好像都在那些小蝦米小人物的身上較勁,根本沒有人問起常賓鴻,你把錢財還送給了誰?這話根本沒有人問,都一個勁在追問:“是誰給了你財物的?繼續說,老老實實地交代不要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陸炎在思考,在權衡,在激烈地天人交戰,從他的本意上,是想順藤摸瓜拉出幾個大老虎的。但是在現實面前,他又不得不承認林志傑說的這些也非常有道理。
最後,他心裡也打定了主意,既然三組的這些人都不提起往上追究的事情,他也樂得裝糊塗,既然常賓鴻不說,他沒有把話題向這方面引。
這也許是他此次給自己放假最大的收穫吧。
說來也怪,自從常賓鴻開始交代了之後,谷牧立一個電話也沒有打來。陸炎都懷疑谷牧立是不是把自己的這個案子給忘記了,他覺得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谷牧立肯定比自己更緊張這個案子。
以前,陸炎就懷疑,谷牧立跟常賓鴻之間有着某種聯繫,不是谷牧立屬於常賓鴻這個利益集團的一員,就是谷牧立也不能得罪的人物跟常賓鴻之間有着同盟的關係,這是從常情判斷出來的。
直到有一天,這個案子快要結束的時候,陸炎把其他人叫出去了,他遞給常賓鴻兩包煙。
常賓鴻感激涕零地看着他,說道:“謝謝。”
陸炎搖搖頭,說道:“不要客氣了,你的案子都已經結束了,我們也會兌現諾言,向檢察院證明你有主動交代問題的情節,最後我問你一句話,谷牧立這個人,跟你是什麼關係?”
常賓鴻吃了一驚,猶豫着不知道怎麼回答。
陸炎接着說道:“我就是問一問而已,別怕,你沒看到只有我自己嗎?你的案件審理已經結束,報告也打上去了,我這純屬就是私人問題。”
常賓鴻這才說道:“我不認識谷牧立,不過聽說過他,是你們紀檢委的吧?好像是副廳級別的個領導。”
“可是,在你這件事情上,他可是爲你幫了忙的,爲什麼?”陸炎的眼睛緊緊盯着他。
長長嘆了口氣,常賓鴻冷笑着說道:“自我以下,你們想要知道的,都一個不落地知道了。從我向上的人,你一個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訴你,這梧城市的天,還是那塊天,你別想把這個天給翻過來。”
陸炎的心裡一震,常賓鴻的話分明是別有所指。到現在爲止,他也沒有必要再騙自己了,但是梧城市的天,到底是誰的天呢?
喊一句口號是,人民的天,人民的地,人民的國家,事實上,可能是這樣的嗎?在梧城市,只有一個天,那就是市委書記張國敬。
看着眼睛裡還有一些得意表情的常賓鴻,陸炎覺得渾身發冷,他的腦海裡第一個想到的是自己的父親,即使是死了,還有人在說他是一個貪官,但是官方卻遲遲沒有給出一個答案來,這一切難道不奇怪嗎?還有陳衛東也是張國敬的人,在開發區兩個人已經撕破了臉,幾乎開始肉搏了,雖然最後自己佔據了上風,卻沒有把陳衛東傷着筋骨,還是讓他逍遙自在,這一切都是巧合嗎?
猛然覺得有煙霧繚繞,陸炎咳嗽了一聲,這才發現自己走神了,而常賓鴻這時候在一旁大口大口貪婪地吸着煙。
他從哪裡來得打火機?陸炎趕緊按住常賓鴻搜了搜,從常賓鴻的口袋裡把一次性打火機搜了出來。
常賓鴻神經質一般抓住了陸炎的手,說道;“領導,我再也不敢了領導,把火機還給我吧。”
“不行。”陸炎斬釘截鐵地把打火機拿走了。
紀委已經履行完了自己的職責,常賓鴻的案子隨後移交給了檢察院,證據確鑿的情況下,檢察院已經對他提起了公訴,等待他的將是法院的宣判。
陸炎把一份寫好的調查報告放在谷牧立的桌子上,谷牧立走馬觀花似地掃了一遍報告,這才擡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足足停頓了三秒鐘,這纔不鹹不淡地說道:“辛苦了,休息兩天吧,暫時不給你們安排案子了,把這些天的發票拿來,我給你報了。”
聽到谷牧立的話,陸炎馬上就斷定,谷牧立一定知道了常賓鴻的案子的每一個細節的情況,這個組內部,有谷牧立的人經常給他通風報訊,要不,谷牧立不會坐得這麼沉穩?看報告的時候也就是那麼走馬觀花?而且態度也會轉變的那麼快?
難道他不怕常賓鴻把他咬出來?常賓鴻說自己不認識谷牧立,但是陸炎並不相信常賓鴻的話。
不過谷牧立對他說的話都是公事公辦的語氣,陸炎一句話也不好再插話,而且剛纔一剎那的那陣發呆讓陸炎有點難堪,他點點頭說道:“好的,我馬上回去準備一下。”
陸炎回到科室裡面,對宋穎紅和巴達瑪說道:“你們倆把這些天辦案的發票整理一下,拿給我。還有,宋姐的車子公家用的次數比較多,你拿出一些油票來,給你一起報了吧。我們這組辦完了這個案子暫時再不接手新案子,所以從明天開始放假兩天,加上星期六星期天,能休息四天的時間了。”
“哇。”曹金川拍着手笑起來,四天的假期,對這些習慣了沒日沒夜也沒有節假日的概念的紀委同志來說是多麼的難得。也許是太激動了的緣故,曹金川馬上對巴達瑪說道:“小馬,放四天假,你準備去哪兒玩啊?”
“去,你纔是小馬呢,找揍是不是?”聽曹金川這樣叫自己,巴達瑪的臉色一變,對着曹金川惡狠狠地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