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志成感受着肩膀上那隻手掌裡傳出來的熱氣,心中無限悲哀。
說實在的,他真的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去和初雲程打對臺戲,但是爲了自己的烏紗帽,他沒有任何選擇。
如果他不按照石志成的要求去做,那麼樂古鎮存在的一系列問題必然會被縣委那邊擺到檯面上,到時候他們依然是替罪羊。
而現在,縣裡爲了避免這塊傷疤被揭穿因而丟了面子,只能盡力遮掩,但是縣領導又絕對不願意親自跑到前面去操盤,那樣一旦被抓住後果不堪設想,所以纔有了驅虎吞狼之計,讓羅偉剛逼着樂古鎮的人去想辦法解決此事,而肥田縣的領導們根本不需要出面就可以讓整個事情按照他們的思路去走,而且即便是真的出事了,這件事情到羅偉剛這裡也就到此爲止。
石志成雖然是鎮長,但是對這些事情看得清楚,他只能感嘆自己官小,隨即走出去拿出手機撥通了鎮委書記的電話,和鎮委書記商量了一番之後,最終決定鋌而走險,想辦法把初雲程從楊家灣村從楊可蓮家裡逼出去。
初雲程此刻對於羅偉剛等人的幕後操作一點都不知情,因爲他已經走到了楊可蓮的奶奶的身邊,看向老太太說道:“老太太您好,我是天都市市委的工作人員,我想要跟您瞭解一下楊可蓮殺子自殺的真實原因,我想要讓整個事情的真相真正大白天下,您能夠配合我進行調查嗎?”
老太太表情漠然的看了初雲程一眼道:“天下烏鴉一般黑,什麼市裡的縣裡的鎮裡的,不都是要求我這個老太婆閉嘴嗎?什麼都不讓我說嗎?當官的不管大官小官,沒有一個好鳥。”
說完,老太太站起身來,邁着顫巍巍的步伐,步履蹣跚的向着破敗的院子裡面走去,那一刻,淚水再次從老人幾乎經歷了整整一個世紀的雙眼中滑落。
在所有的親人都已經比她這個老太婆先行離世之後,她其實也想死,但是她真的有些不甘心,要知道,她看到過自己的親人們在日本鬼子佔領時期遭受奴役的悲慘歲月,經歷過國共內戰時期那些艱苦的歲月,也經歷了改革開放之後吃飽穿暖的歲月,但是她就想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家裡這麼窮,卻偏偏被取消低保?
不是說要公平公開嗎?爲什麼自己家的低保就突然之間被取消了呢?
對於孫媳婦楊可蓮的舉動,她十分不滿,十分憤怒,卻也心中理解。這都是逼得啊。
楊可蓮的心理壓力實在是太大太大了!她心中對低保被取消一直心存芥蒂,爲此事沒有少去找村幹部和鎮領導去說項,但是最終得到的結果卻是沒有人搭理她,對於她的訴求沒有人迴應,她們家庭在整個村子裡是最窮的,但是就是拿不到低保。
老太太心中猶如明鏡似的,還不是因爲她們楊家一直貧窮嗎?還不是他們楊家和楊家的親戚裡面沒有出現過一個當官的或者有權有勢的人嗎?還不是因爲他們楊家人一直都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人嗎?哪怕是他們楊家人中出現一個地痞流氓,恐怕村幹部和鎮領導也不敢像如今這樣野蠻的對待他們一家人啊。
楊家人實在是太老實了。尤其是楊可蓮的丈夫,那更是一個老實的不能再老實的人,他的嘴很笨,不會說話,更很少和人爭吵,有什麼事情都悶在心裡。他只知道一件事情,打工賺錢。而他由於沒有什麼文化,只能幹些苦力活,一個月賺個一千多塊錢,勉強能夠維持家裡的生計。而這幾乎就是他們家裡的全部收入了。
但是老太太就是想不明白,爲什麼他們家裡的年收入能夠被算到高達3萬多呢?而這也是他們家最近兩年一直拿不到低保的原因。
看到老太太那被生活和現實壓得幾乎完成了直角的身體,看着老太太走兩步退一步的蹣跚,初雲程那一刻十分心酸。
雖然知道老太太不待見自己,卻依然走了過去,走進了院子。
院子裡,地上曬着一些已經有些發黴的麥子,屋檐下襬放着兩個半袋的玉米,最右邊的一個用木棍紮成的門裡,傳來了一隻豬的哼哼聲。
向着房間裡面看去,房間裡一片黑漆漆的,很難看清楚裡面的情況。
看到初雲程竟然跟了進來,老太太停住腳步,看向初雲程說道:“你不用跟着我了,你放心吧,我什麼都不會和外人說的。”
說完,老太太滿是悲傷的繼續向屋子裡走去,她有些累了。
初雲程跟着老太太進了房間。
這是一個土坯炕,炕上有一個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比較流行的炕蓆,炕蓆是由高粱秸稈、蘆葦秸稈的篾條編制而成,只不過現在看起來,炕蓆已經有多處破損了,看起來漆黑漆黑的,在牆角靠近竈臺的地方放着一牀黑漆漆的看不出時間的被褥。被褥有多處破損,都已經露出了黑乎乎的棉花。
剛剛進入房間,初雲程感覺到自己幾乎失明瞭,因爲房間內的光線實在是太昏暗了。
初雲程拉了一下燈繩,屋子裡的電燈發出了昏黃的燈光,屋子裡的光線這才顯得亮堂了一些。
“小夥子,不要開燈,電費很貴的。”老太太已經坐到了炕上,顫巍巍的伸出蒼老的手又拉滅了燈繩,房間內的光線再次陷入了一片幽暗之中。
初雲程十分真誠的說道:“老太太,我的的確確是從市委下來的,我是來調查楊可蓮事件的真相的,我們不希望楊可蓮和她的孩子們死的稀裡糊塗的,我們要查明真相。老太太,我不知道您知道不知道市委書記柳擎宇,我是奉了市委柳書記的明確指示下來調查的,柳書記的指示非常明確,那就是查明真相,給老百姓一個交代!給楊可蓮和她的家人一個交代,將那些失職、失責甚至是涉嫌腐敗、犯罪的貪官污吏全部剷除!”
聽到柳擎宇這個名字,老太太那渾濁的雙眼中突然露出了一絲絲的星光:“你……你真的是柳擎宇派過來的?”
初雲程道:“千真萬確,絕對錯不了,老太太,您看,這是我的工作證,這上面寫着我的職務和姓名,我叫初雲程,是市委辦的副主任,是專門爲柳書記服務的工作人員。”
聽到初雲程的解釋,老太太又仔細端詳了一下初雲程的面相,突然老淚縱橫,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柳書記終於看到我們楊家灣了,柳書記終於知道我們家的事情了。初雲程啊,你可一定要把我們家的事情詳詳細細的告訴柳書記啊,我們楊家一家人死的真的是太慘了,太冤了!如果不是村幹部和鎮領導們胡作非爲,楊可蓮那個孩子怎麼可能會在走投無路之下做出這種逆天之事呢。她真的是被逼的走投無路了!”
老太太一邊哭泣着,一邊說出了整個事情的詳細經過。
從老太太的嘴裡初雲程這才知道,楊可蓮一家人是三年前被停止低保的,而低保的名額是有限的,楊可蓮一家人被停止低保之後,村支書家的三兒子一家獲得了低保名額。而村支書的三兒子是在外面做生意的,進出村子開得都是小轎車,就連抽的煙都是中華煙。有錢的不得了,在村子裡也算是數一數二的。
自從這件事情被楊可蓮知道之後,她就一直在不停的找村領導、找鎮領導反映和揭發此事,要求恢復低保名額,然而,楊家無權無勢,誰會爲此事去得罪一個手握實權的村支書呢?有一次,楊可蓮還親眼卡的村支書和鎮領導在鎮上的酒店裡大吃大喝,楊可蓮憤怒之下,在飯店裡對鎮領導和村領導破口大罵,鬧得衆人很沒有面子,從那之後,就更沒有人搭理楊可蓮一家了。
尤其是最近兩年天都市推行了針對全市農村危房改造項目之後,楊家灣村很多家庭都通過危房改造項目獲得了實惠,尤其是村幹部家以及他們的親戚朋友,很多危房全都通過這個新政策換成了大瓦房,而對於楊可蓮一家,村幹部也給他們同樣的政策,只不過在對房子的預算估值時,原本自己蓋房只需要10萬的房子,被村幹部和鎮領導們估算成了20萬,按照相關的政策,村民只需要拿出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說楊可蓮家拿出2萬元就可以蓋房了,但是按照村幹部的估值,楊可蓮一家人卻需要拿出4萬才行。
而對楊可蓮一家人來說,這三頭牛就是當年爲了危房改造才咬緊牙關借錢買的牛犢子,爲的是將來把牛賣了可以換成一個新房子,但是卻沒有想到,到了他們這裡,原本需要交2萬就可以蓋的房子卻變成了4萬!而他們這三頭牛全都賣了滿打滿算才能換2萬塊錢。
4萬塊錢,他們根本拿不出來啊。
爲了此事,楊可蓮最近沒有少往村幹部家和鎮領導那邊跑,但是沒有人搭理她,大家都嫉恨着她上次酒店怒罵之事呢。沒有人肯爲她出頭。
而楊可蓮在走投無路之下,終於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聽老太太說完之後,初雲程震驚了。
他早就聽柳擎宇說過要堅決抑制小官腐敗的問題,卻沒有想到,在基層,竟然會出現如此情況。怪不得柳書記一直對基層腐敗抓得如此緊呢。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以及初雲程隨行人員憤怒的呵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