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神在那把看起來年頭已經不少了的椅子上坐下來,這椅子的兩邊扶手,都已經掉了漆,但卻格外光滑。
“家裡有些老物件,你應該知道吧。”
王洛神看向站在身前的許欣舒問了一聲,許欣舒隨即點頭。
“公爺,我來府裡也已經有幾年了,確實見過幾樣傢俱,明明已有些老舊,但一直都沒有換過,我也曾問過府裡的人,他們說是公爺要留下的。”
王洛神道:“是啊,都是我讓他們留下的。”
他的手在這把椅子的扶手上輕輕的摩挲着,那光滑的扶手不是老舊,而是歲月。
“風林第一次叫爹的時候,就是我在這把椅子上坐着,我抱着他,拿蜜餞逗他玩兒,我說你叫爹,叫爹我就給你吃,他大概是真的想吃,被我逗的急了,真的叫了出來。”
王洛神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在這個時候,他不是一個要謀天下的梟雄,而是一個在思念兒子的父親。
“風林從小就聰明,我本以爲,我的孩子會個個都聰明,結果沒想到,後邊的孩子都不如他。”
王洛神看向許欣舒:“我的孩子之中,我最喜歡的便是他,我曾不止一次的想過,等到將來太平了,把你嫁給他。”
許欣舒眼神變化了一下,然後就低下頭。
王洛神起身,走到窗口。
他看着外邊,過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你也知道,風林其實心裡一直有你。”
許欣舒低着頭回答:“回公爺,我知道。”
王洛神嗯了一聲後繼續說道:“你不知道的是,風林因爲你跟我吵過架,還不止一次。”
聽到這句話,許欣舒猛地擡起頭。
王洛神道:“因爲你弟弟的事,當初讓淨選去上陽宮,他很生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愛和我說話。”
“他說,淨選是你弟弟,也可算是他弟弟,都是自己家裡人,不能安排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做那麼危險的事。”
說到這,王洛神又重重的吐出一口氣,看得出來,他現在是心事重重。
“是我錯了,早知道應該聽風林的。”
王洛神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自己家裡人,怎麼能派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如果我聽了他的,後來,大概也就不會讓他去雲州了。”
許欣舒看的出來,王洛神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是真情流露。
他聲音很輕,但又顯得這些話那麼重。
“剛纔想到風林的那些話,我便有所感觸,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去辦什麼危險的事了,你就留在我身邊,你做不成我王洛神的兒媳婦,那就做我王洛神的女兒。”
許欣舒在這一刻也流淚了,也是真情流露。
王洛神招了招手,許欣舒便走到他身邊站住。
王洛神道:“這次,我所謀事大,別人會以爲我是要奪江山,可我只是想爲風林和火山報仇。”
“我這半生,多數謹小慎微,唯恐牽連千年家業,這次,我不打算一直那麼謹小慎微下去了。”
許欣舒道:“不管公爺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按照公爺的吩咐去辦。”
王洛神嗯了一聲。
“你留在家中照顧好其疾他們,他們年歲還小,家裡不能沒人護着,我這些日子要經常出門,家裡離不開你。”
許欣舒附身道:“公爺安心,我會把家看護好。”
王洛神點了點頭,然後邁步出門。
許欣舒看着那個老人的背影,其實她更願意相信王洛神這些話,和他剛纔的表情一樣都是真情流露,可她知道這不可能。
王洛神這樣的人,他要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甚至說的每一句話都有目的。
這些看起來動情的肺腑之言,不過是另外一種控制人心的手段罷了。
許欣舒知道,王洛神是還沒有解除對她的懷疑。
不讓她出門去了,可不是真的希望她能保護好王家。
王家有那麼多年的積累沉澱,這家族大院裡可以說高手如雲。
就算王洛神真的想把她當女兒看,這王家也輪不到她這個義女來做主。
王洛神讓她留在家裡,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不想讓她參與進計劃之中。
所以許欣舒推測,王洛神的計劃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連她都要被王洛神按在家裡不讓出去,那就說明,王洛神現在不允許任何人威脅到他的計劃。
可以許欣舒的頭腦,一時之間又猜不出王洛神這計劃的關鍵之處到底是什麼。
她現在腦袋裡有些亂,因爲她剛纔確實被王洛神的話影響了心境。
與此同時,奉辦處。
一個單獨的房間內,寧未末遞給須彌翩若一杯茶,兩個人手手指碰了一下,然後發現彼此的手都有些涼。
“王洛神之前咄咄逼人,後來又很合適的退了一步。”
寧未末抿了一口茶後說道:“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我知道,他一定已經做到了,他會退步,就說明他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
須彌翩若皺眉道:“可他在外邊咄咄逼人的時候,他所提出的要求,寧大人一樣都沒允許,他到底達到了什麼目的?難道......就是想進奉辦處來看看?”
寧未末苦笑一聲:“這種地方,他纔不想來。”
可須彌翩若說的沒錯,王洛神在咄咄逼人的時候,所有的要求,其實都被寧未末一種猶如流水般的手法給化解了。
一開始,王洛神想要召集全城百姓,想要帶着各大家族的人一起上城牆去做防禦。
寧未末看起來沒有很言辭強勢的拒絕,但這個事最終就像是落進水裡一塊石頭,有樣子,有聲音,就是沒有迴響。
在這其中,連王洛神想讓各大家族自己組建隊伍來協防歌陵的事,都被寧未末以一招太極功夫給擋住了,完全沒有下文。
後來,王洛神又提議讓高啓勝帶着禁軍出城,他想利用禁軍壓住怯莽軍。
這件事,又被寧未末以三言兩語就給化解了。
當時寧未末都覺得,真正想造反的那個人就是王洛神,而且是反心已露。
他以爲王洛神的真正目的,就是促使禁軍離開歌陵,如此一來,歌陵城內防衛空虛,王洛神就有機會趁勢奪取都城。
可是,這事在寧未末的一番推諉之下,又不了了之了。
以至於現在寧未末和須彌翩若兩個人,猜來猜去都沒猜到王洛神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麼。
他不是想奪權,不是想組建軍隊,不是想逼走禁軍,又不是想逼迫奉辦處讓步。
“這個人,之前一直都在故意隱藏自己的本領。”
寧未末輕嘆一聲。
須彌翩若跟着嘆了口氣。
“不管接下來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我去怒山大營的事已經不可避免了。”
須彌翩若道:“也好在是我去,換作別人去的話,這事說不得真的會鬧到有一方會起兵的地步,陛下不在歌陵,他們全都覺得沒人能壓的住他們了。”
寧未末問:“包括林葉?”
須彌翩若:“廢話,當然包括。”
他一臉怒意的說道:“林葉那是多聰明的人?聰明到這世上除了陛下之外,沒人能讓他吃癟。”
須彌翩若看向寧未末:“這麼膚淺的計劃,這麼粗糙的手段,林葉到現在能什麼都看不出?”
寧未末道:“那......若,這是......咳咳,若這是殿下要求他裝作什麼都看不出的呢?”
這話把須彌翩若嚇了一跳。
都是千年的狐狸,寧未末只是稍稍這麼一提醒,須彌翩若立刻就醒悟過來什麼。
“陛下的意思?”
須彌翩若立刻問了一聲。
寧未末剛要回答,須彌翩若又連連搖頭:“別別別,你別告訴我了,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好,你讓我去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便是了。”
寧未末道:“那......若是陛下讓你知道的呢?”
須彌翩若道:“宰輔大人少來唬我,若是陛下想讓我知道的,還能等到現在才讓我知道?”
寧未末道:“以前你不知道,是因爲時機未到。”
須彌翩若道:“現在也時機未到,你不要說,我也不想聽。”
寧未末笑了笑:“看看你那慫樣,陛下提起你的時候,可說的是,須彌其人,可謂智勇雙全。”
須彌翩若:“少來這套,這馬屁我不想聽。”
寧未末又笑了。
他說:“陛下的意思其實很簡單,如果能在不影響林葉名聲的情況下把這事辦了,自然最好。”
“如果太難,做不到的話,那就算是林葉的名聲因此而臭了,這事還是要辦到。”
須彌翩若:“我都說了我不聽。”
寧未末:“你一直說的是你不聽,你也沒說讓我別說。”
須彌翩若:“我說了!”
寧未末:“你沒有。”
須彌翩若:“有意思麼!”
寧未末:“所以,聽了就聽了,反正也不差幾句話的事。”
須彌翩若:“......”
寧未末道:“王洛神既然退了這一步,就說明這一步就是他希望發生的,總之,事情交給你了,你要千萬小心。”
須彌翩若眯着眼睛問道:“那你告訴我,陛下之前讓我進奉辦處,是不是就是爲了這事做準備?”
寧未末道:“你問我,我能問誰去,陛下的心思,本就不是你我能隨隨便便猜到的。”
“而且,最好別猜......猜不到不是什麼好事,猜到了也許更不是什麼好事。”
寧未末道:“你只需記住我的交代,到了怒山大營之後,你左右不了的事,那就由着林葉自己去發揮好了。”
須彌翩若道:“有你這句話,我心裡也多了幾分底氣,林葉自己心裡有數,該怎麼辦,他比我們都清楚。”
寧未末壓低生意說道:“其實......他在殿下去之前,也未必清楚。”
須彌翩若又一次猛地擡頭看向寧未末:“我-操?這麼坑?”1
寧未末:“陛下安排的,你這話,等陛下回來,我要不要如實轉告?”
須彌翩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