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葉到怒山大營的第三天一早,就收到了從歌陵城裡送來的消息。
辛先生又一次做出了讓人覺得難以理解的決定,他派陳微微和艾悠悠離開奉玉觀,所向未知。
不過根據推測,陳微微這次離開歌陵城,是要提新爲辛先生網羅人才。
林葉得到消息之後就一個人站在大營高處沉思,如今這大營還顯得空蕩蕩的,所以他一人站在高處,就更顯孤寂。
怯莽軍從雲州出發,沒有幾個月到不了歌陵城。
就算到了歌陵城,看似有着極大特權的怯莽軍其實也左右不了什麼。
既然有特權,那就必然有相對應的制約。
按照天子的旨意,怯莽軍不受兵部調令,但除去天子規定的時間和人員之外,一兵一卒都不能隨便離開怒山大營。
也就是說,林葉甚至不能安排怯莽軍中將士隨意去採買些什麼。
怯莽軍這十萬將士,就被朝廷死死的拿捏,沒有朝廷的撥糧撥款,怯莽軍寸步難行。
辛先生先是打算讓陳微微進怯莽軍做監軍,陛下不準,他又讓陳微微去網羅江湖人才,這事已經超出了天子的忍耐限度纔對。
可見陳微微已經離開了歌陵城,那就說明天子並未阻止,或者辛先生根本就沒有上報。
此時此刻,能幫林葉的似乎只有小姨,她的眼界在有些時候比林葉還要開闊。
既然自己想不明白,林葉就從高處下來,想去找小姨商量一下。
往下走的時候,就看到大營正門那邊有人過來,距離太遠,看不出來的是什麼人。
等林葉下去之後才知道,原來是臻元宮的總管太監古秀今親自到了。
這又出乎了林葉的預料,若天子有什麼事不放心,完全可以把林葉召入歌陵商議,何必讓古秀今親自跑一趟。
天子說過,古秀今一天不在他身邊他都有些受不了,其他人伺候着,他根本看不上。
“大將軍。”
古秀今見林葉迎接過來,連忙加快腳步,離着還遠就喊了一聲。林葉
大步過去,到近前卻壓低聲音問道:“是歌陵城裡出了什麼事?”
古秀今道:“暫時沒什麼事,我之所以親自跑一趟,是因爲有些話陛下不願意讓別人知道。”
林葉道:“請古公公到裡邊歇着,我派人準備些飯菜。”
“不歇着了。”
古秀今道:“你也知道,我離開陛下時間稍微久一點心裡就不踏實,哪裡敢耽擱,我把話告訴大將軍,便馬上趕回歌陵。”
古秀今來的如此突然,又非他不可,足可見天子要對林葉說的話格外重要。
“大將軍,借一步說話。”
古秀今示意了一下。
林葉跟着古秀今道一邊,古秀今壓低聲音說道:“陛下不喜歡陳微微這個人。”
只這一句,林葉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陳微微奉命出歌陵去網羅人才,辛先生如此出格的舉動,一定激怒了陛下。
但,現在滿朝文武都知道陛下要傳位給辛先生了,又何止是滿朝文武,隨着陛下不斷的安排人把這風聲放出去,連百姓們都有耳聞。
所以陛下一定會給辛先生留一些面子,不能讓他在明面上顯得那麼不自由。
天子大概也不想都已經到了此時此刻,還要去訓斥辛先生。
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陳微微離開歌陵的時候,殺了他。
古秀今多聰明的人,所以他當然也知道大將軍林葉是多聰明的人。
他只說了那一句話便住口了,等着大將軍自己去理解。
見林葉臉色變化,他就知道大將軍是懂了,所以他抱了抱拳:“大將軍恕罪,我還得急着趕回去。”
林葉回頭吩咐道:“龐大海,安排親兵護送古公公回歌陵。”
古秀今笑着說道:“不必不必,我這個身份地位有點特殊,我若死了,對誰都沒有好處,再蠢的人也不會選擇對我下手,大將軍不必分派人手保護我,多留人在自己身邊好些。”
這最後一句話,似乎又是在提醒林葉什麼。
古秀今轉身就走,多一息都沒有停留,他如此急切,連一口飯都不吃,一口水都不喝,讓林葉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
陛下再不能沒有古秀今,古秀今也不至於如此急迫的趕回去。
別忘了,古秀今可是跑過一趟雲州去見林葉的,那時候陛下能離得開他,他也沒有急着趕回去,難道那時候的陛下能適應現在的陛下就適應不了?
所以古秀今急匆匆的回去也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就是陛下的身子可能比預料的還要差。
林葉回去之後,謝云溪就很快就到了他身邊
古秀今如此匆忙的來又如此匆忙的走,以謝云溪的智慧,怎麼可能想不出其中的關鍵。
“是陛下出事了?”
謝云溪一見林葉就問了他一聲。
林葉搖頭:“古秀今沒有明說,但他來去如此急迫,陛下的身體大概沒有好轉。”
謝云溪點了點頭,她也是如此判斷。
林葉道:“古秀今趕來只告訴我一句話,說陛下不喜歡陳微微。”
謝云溪立刻說道:“陛下是想讓你派人去殺了陳微微?可若此事被辛先生知道,你們兩個怕是要反目成仇。”
林葉道:“小姨說的我剛纔也想到了。”
謝云溪道:“你我能想到,陛下就不可能想不到,他是故意的。”
林葉點頭道:“是啊,怎麼可能不是故意的,若天子不想讓陳微微活着回歌陵,他有一萬種法子,但他偏偏派古秀今來見我。”
林葉一直都沒有見過大內侍衛中有什麼絕頂高手,但但林確定一定有。
就算是整個江湖如今都找不出一百個人能殺陳微微,天子隨隨便便一聲令下,也一定能召集到一百個能殺陳微微的人。
“他如此苦心的提拔你,在辛先生即位之前,爲何又要逼着你和辛先生不和?”
謝云溪眉頭微微皺着,總覺得這不合道理。
林葉沉思片刻後說道:“或許是因爲辛先生讓陛下不滿,或許是因爲這依然是對我的試探。”
謝云溪卻搖頭道:“到了此時此刻,天子都不可能再把你扳倒,他沒有那麼多時間了,所以不可能還是試探你。”
林葉知道小姨說的沒錯。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被調任京州的事都明旨昭告天下了,再試探林葉已毫無意義,反而還會適得其反,若勾起林葉的不滿,天子豈不是白白培養了他。
“小姨,你們這幾日就住在軍營裡,我將親兵營都留在這,你和子奈小禾姑娘要寸步不離。”
聽林葉這樣說,謝云溪立刻問道:“你要親自去攔陳微微?”
林葉點頭道:“必須親自去。”
謝云溪嗯了一聲:“我知道的,若你此時人在怒山大營,卻隨隨便便就能調人殺了陳微微,那天子必會起疑,他本就是疑心那麼重的人。”
林葉道:“你們不要離開大營,我最多五日就會回來。”
謝云溪道:“你只管放心,有子奈在,沒誰能傷的了我們。”
林葉又去找子奈來,交代她一定要小心謹慎,小姨和小禾姑娘都交給她了。
子奈一聽說自己又有重任在肩,立刻就來了興致,她最盼着的就是哥能讓她做點什麼。
林葉一兵一卒都沒帶,獨自離開了怒山大營,一路往歌陵方向疾馳。
而此時,臻元宮呢。
辛先生站在天子面前,只是這次,不像是原來那樣如同個孩子似的站着。
他站的筆直,就那麼直視着天子,絲毫也沒有退縮之意,甚至眼神之中還帶着一絲絲的反抗。
天子看着辛先生這般表情,這般態度,許多想說的話在這一瞬間都不想說了。
兩個人都不說話,這御書房裡的氣氛就變得格外微妙。
在一邊躬身站着的古秀今都有點着急,想說些什麼打破這氣氛,可他又不大敢。
“小古,你先出去吧。”
天子忽然吩咐了一聲。
古秀今連忙答應了,出門之後一轉身,把屋門關好,然後示意門口的侍衛離遠些。
天子看着辛言缺那張臉,他還是沒有說話,似乎在等着辛言缺主動坦白什麼,這個樣子,就好像私塾裡的先生在看着自己的學生,一臉我不說破但你做了些什麼我都知道的表情。
“陛下是覺得我錯了?”
辛言缺還是沒能贏的了,終究還是他先開口說話。
天子問:“你說的是什麼?”
辛言缺道:“我提拔陳微微的事,陛下雖然一直都沒有提及,但我看得出來,陛下很不滿。”
天子微笑着說道:“你如今是上陽宮掌教,你提拔上陽宮的弟子,此事朕不想幹涉。”
辛言缺道:“陛下不干涉,可陛下恨不得馬上就殺了他。”
天子道:“朕若想殺誰,還需要等到恨不得的地步?若你真的這麼想,那你還是一直都低估了朕。”
辛言缺道:“我從不敢低估陛下,但陛下也從來沒有高看過我。”
天子還是那樣微笑着說道:“朕從不會帶着情緒去判斷一個人,是該高看還是低看,是該欣賞還是厭惡。”
辛言缺立刻就接了一句話:“是啊,普天之下,沒有人比陛下更正確。”
天子點頭,表示贊同。
辛言缺道:“如果陛下今日沒有什麼事要我去辦的話,那我就先告退了。”
天子道:“朕今日派人叫你來,不是想讓你去辦什麼事,只是想告訴你一聲,你可以噁心朕,朕也可以噁心你。”
辛言缺臉色微微一變,語氣有些急的問了一句:“陛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天子道:“你剛纔說,朕恨不得殺了陳微微,朕沒有恨不得,但朕確實想讓他死。”
辛言缺道:“陛下,你這樣做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天子道:“你做什麼事可以不與朕商量,朕身爲天子,做什麼事又何須與你商量?”
辛言缺沉默片刻後,深吸一口氣:“陛下說噁心我,那陛下果然做到了。”
天子笑道:“剛纔的話可不是噁心你,接下來的話纔是。”
他往前壓了壓身子:“你猜,朕是讓誰去殺陳微微了?”
辛言缺思考片刻,臉色頓時大變,他猛的看向天子:“陛下!你這樣做,是陷林葉於不義!”
天子道:“爲何這麼說?朕殺個人而已,又會陷誰於不義?”
辛言缺急切道:“陛下明知道陳微微父親和林葉的關係!”
天子嗯了一聲:“知道,那你可知道,他們的關係再好再親,也不該在君臣關係之上?”
辛言缺沉默片刻,轉身大步往外走:“陛下果然是想噁心死我,你讓林葉去殺陳微微,不過是想逼我親手去殺陳微微,你知道我不可能忍心讓林葉去做。”
天子微微聳肩,依然一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