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主動挑釁這種事都是壞人乾的。
可誰叫林葉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呢,所以他並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
這顆人頭看起來是白玉雕刻而成,刀工雖然粗糙,但形神兼具。
實際上這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白玉,材質是稍微好一些的石頭,林葉用特殊的藥水泡過,學的那麼雜,造假這種事他也是擅長。
把石頭看起來變得名貴不是目的,目的是爲了讓這人像看起來更逼真。
“我親手做的,不值幾個錢?”
林葉一臉平靜的問着。
許欣舒的雙拳在袖口裡都握緊了,因爲太用力,胳膊都在微微發顫。
“都護大將軍親手雕刻的,當然值錢。”
就在這時候,門外有人說話。
林葉回頭看了一眼,見是一個不認識的老者,看起來五十幾歲年紀,氣度非凡。
這人一進門就抱拳說道:“一介草民王洛神,見過都護大將軍。”
林葉抱拳回禮:“公爺。”
王洛神身上沒有任何官職,但世襲的國公身份還在呢,所以他算個屁的一介草民。
而且,真要論起來,王洛神世襲來的是開國公,分量比林葉的要重一些。
可那畢竟是兩百多年前的開國公了,王家在明面上並沒有人入仕爲官,爵位是爵位,官位是官位,爵位相當,林葉還是一品大員,所以他見林葉當然還是得先行個禮。
王洛神看起來是真的雲淡風輕,走到那雕刻的人頭前邊仔細看了看。
“都護大將軍爲何要雕刻人頭?”
王洛神像是隨便問了一句。
林葉道:“我這個人年輕又膚淺,愛炫耀還記仇,而且只要記恨誰就會記恨很久。”
他指了指那頭像:“這是比照着我一個仇家雕刻出來的,本來是想帶着這東西來歌陵,找個合適的地方擺好,奈何現在缺錢,只好來碰碰運氣。”
王洛神伸手把那顆人頭拿起來,翻來覆去的看過後說道:“稍顯可惜了,雖然雕刻刀法略顯生疏,但勝在神韻,若是名貴些的石材,確實是能當個好價錢。”
林葉道:“不求多高的價錢,夠給我受傷的兄弟們買傷藥就好。”
王洛神道:“都護大將軍可是一品大員,朝廷不至於連大將軍的俸祿都敢剋扣吧。”
林葉笑了笑:“朝廷不敢剋扣,陛下可以,不瞞公爺,我被陛下罰俸三年,可憐的很。”
王洛神道:“既然如此,那這兩件東西我收了,大將軍覺得典當多少銀錢合適?”
林葉道:“石材不貴重,但好歹是我親手雕刻出來,兩件東西一件作價一百二十五兩,公爺覺得高不高?”2
王洛神這等氣度,心裡都抽了一下。
這個林葉果然囂張,咄咄逼人,甚至是以這種不打光彩的方式咄咄逼人。
原本王洛神還覺得天子用林葉,是因爲林葉和已故大將軍劉疾弓有關,這身份就是個噱頭。
可現在看來,林葉這個傢伙確實是個心狠手辣的。
不管怎麼說,哪怕有一品大員的身份在,把睚眥必報這種詞用在林葉身上也不爲過。
“好。”
王洛神點頭:“這價錢公道,要不大將軍定個日期?若到日不能來贖當,這兩件東西就歸蘇樓所有了。”
林葉道:“就以一月爲期如何?”
王洛神再次點頭:“就聽大將軍的。”
他回頭吩咐道:“取二百五十兩銀子來,寫收據給大將軍簽字。”1
林葉拿了銀子,簽了名字,朝着王洛神抱拳道:“多謝公爺解我燃眉之急,日後若公爺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明言。”
說完後又道了一聲告辭,林葉轉身就走了。
林葉出門之後不久,王洛神那張臉就變得陰沉起來。
他走到桌邊,打開另一個盒子,盒子裡的人頭雕像讓他微微一怔。
他原本以爲,另外一顆雕刻的人頭應該是他次子王火山。
但這顆人頭不是王火山,還是王風林,兩顆人頭看起來幾乎是一模一樣。
“公爺。”
許欣舒道:“他故意來挑釁,不能容忍他繼續放肆了。”
王洛神微微搖頭:“他就是激怒我,激怒整個王家,計劃已經定下了,不必更改,由着他放肆就是。”
許欣舒恨的牙都有些疼,也只好暫且忍耐下來。
她問:“這兩個......雕像,要不要銷燬?”
王洛神道:“你若毀了,林葉是那種市井小民出身,身上多的是流氓習氣,他必會前來刁難......暫且收起來吧。”
他沉聲道:“不要那麼容易被人挑撥了情緒,我尚且能壓着性子,你也該能壓得住。”
許欣舒答應了一聲,吩咐手下人把那兩顆石頭人頭搬進去。
就在這時候,有個夥計急匆匆跑進來,說那林葉出去沒多遠,便有林葉的親兵過來,又遞給林葉兩個木盒。
林葉拎着那兩個木盒,往下一家典當鋪子去了。
王家生意雖然大,可也不至於開的全是典當行,下一家典當鋪子距離這不近,也不是王家的產業。
“我去看看。”
許欣舒邁步出門。
不久之後,她就看着林葉進了那家典當行,沒多久就出來了,出門的時候手裡已經沒了那兩個木盒。
許欣舒派人進那鋪子去打探消息,不多時,夥計就跑了回來。
“小姐。”
她手下人說話的時候,嗓音都氣的有些沙啞。
“那個傢伙留在當鋪裡兩顆人頭,但不是要做典當,而是留在那讓當鋪幫他拍賣。”
“拍賣?”
許欣舒的火氣又冒了起來。
這家典當鋪子叫林記,生意做的也不小,但肯定和王家不能比,天差地別。
許欣舒派人把林記當鋪的掌櫃請出來,在一家茶樓裡見了面。
“大先生。”
林記掌櫃對許欣舒稱呼了一聲大先生後,他俯身道:“那位都護大將軍只說是急用錢,所以留下他親手雕刻的兩個物件,讓我宣揚出去,過五日在我鋪子拍賣,價高者得。”
許欣舒問道:“你怎麼回覆他的?”
林記掌櫃連忙道:“那可是都護大將軍啊,我還能怎麼回覆,只好是把東西留下了。”
許欣舒嗯了一聲後問道:“那雕刻的物件是什麼,你可查驗了?”
林記掌櫃的回答:“看過了,是......是個年輕男人的頭。”
許欣舒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一會兒去看看,你先回去,東西妥善保管。”
林記掌櫃的走了,許欣舒這次反而沒有那麼生氣了,她冷哼一聲,心說林葉啊林葉,若你就這般挑釁的手段,那也真是上不得檯面。
公爺說你是市井小民,一點兒都沒有說錯,你身上那股子小人得志的勁兒,別人裝都裝不出來。
到了夜裡,許欣舒親自到林記當鋪裡看了看,那兩顆人頭,居然還是她表哥王風林的模樣。
林葉那個混賬傢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雕刻出來這麼多一樣的東西。
王洛神沒有回石橋山莊,就住在了慶餘莊中。
夜裡,他站在大堂中,看着面前桌子上那兩顆人頭,眼神有些迷離。
許欣舒從外邊回來,見到這一幕,心裡跟着一緊。
“公爺,我回來了。”
“嗯,林葉放在林記鋪子裡的,也是林兒模樣的石像?”
“回公爺,是。”
“一位封疆大吏,堂堂的一品大員,竟然絲毫也不忌諱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王洛神擡起手,在其中一顆人頭雕像上輕輕的撫摸着。
“無所不用其極,天子選人真是好眼光,滿朝文武都再也挑不出第二個林葉了。”
他問:“薛準回來了嗎?”
許欣舒回答:“回來了,就在隱堂裡候着公爺的指示。”
“讓他暗中盯着林葉,不必出手,小心謹慎的盯着,看看林葉接下來還要搞什麼鬼。”
王洛神吩咐一聲後就擺了擺手:“安排好之後,你也回去歇着吧。”
許欣舒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臻元宮,御書房。
天子聽古秀今把關於林葉的動向彙報完之後,也是微微皺眉。
片刻後,天子罵了一句:“這個混賬東西。”
他坐下來,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林葉去挑釁王洛神,順帶着把朕也一併罵了。”
古秀今在心裡嘆了口氣,心說大將軍啊大將軍,你這膽子確實太大了。
說自己急用錢,堂堂一品大員跑去當鋪,這事傳揚出去,百姓們還不笑掉大牙?
連封疆大吏手裡都沒錢,陛下的名聲只怕好不了了。
古秀今只好輕聲說了一句:“陛下息怒,大將軍他可能也沒多想......”
“他沒多想?”
天子道:“他若不是故意爲之,算朕看錯了他,朕罵了他,他就跑去外邊寒磣朕......”
古秀今在心裡又嘆了口氣,心說大將軍啊大將軍,我這着實是沒法幫你說話。
天子沉默片刻道:“他不是喊着缺錢麼,明天一早上朝的時候,朕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賞他。”
古秀今一聽這話,就知道明天一早這朝會又要熱鬧了。
後天就是辛先生繼承掌教之位的大典,明天這朝會按理說重點就是爲此時做準備。
可是啊,一個皇帝,一個大將軍,怎麼還就賭上氣了呢。
第二天永遠不會遲到。
大殿上,衆臣纔剛剛在自己位置上站好,天子就朝着林葉叫了一聲。
“朕的都護大將軍,聽聞你昨夜裡去了當鋪?”
林葉連忙上前:“臣知錯。”
天子問:“這麼缺錢的嗎?”
林葉道:“臣在歌陵沒有什麼相熟之人,所以不好去借錢,只好出此下策。”
天子道:“朕不是怪你,你是朝廷官員,缺錢要跑去當鋪裡典當,朕聽聞後,心裡也難受。”
他一擺手:“古秀今,把準備好的銀子給他。”
古秀今連忙接過來內侍早就端着的托盤,快步下去走到林葉面前:“陛下說,大將軍急用銀子,所以這......這二百五十兩,大將軍先守着。”1
他這句話一說完,朝臣之中就有人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天子問林葉:“夠用嗎?”
林葉接過來銀子,看起來是一點都不害臊,還有點美滋滋的樣子。
“臣謝陛下隆恩,臣這二百五夠用了。”
天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後問他:“聽聞你還要去拍賣?”
林葉立刻回答道:“臣個人用二百五十兩銀子足夠用,但臣那些部下受傷的不少,要治傷,要給獎賞,所以還欠缺些。”
天子道:“那朕就先預祝你賣個好價錢。”
說這話的時候,那語氣冷的像是北風裡的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