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出被關押的那件牢房裡,地上躺着幾個人,都是身穿官服的律衛。
這幾個人都沒有死,因爲在這個計劃內,本身就是要活着的他們。
這幾個人都是被一招制服,他們大概沒有料到,要殺的人居然這麼強。
林方出如果這麼強的話,爲什麼一點情報都沒有。
其實原因也簡單,只是因爲這裡關着的,就不是林方出。
大理寺裡有些奇奇怪怪的人當差,其實一點都不奇怪。
大理寺中關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其實也一點都不奇怪。
這個人在大理寺已經被關了七年,比須彌翩若來大理寺還要早。
他之所以一直都被關在這,不是因爲他犯了多大的過錯,而是因爲他覺得這裡不錯。
不止一面,裴一面。
江湖上有許多能人異士,有些人想出名所以就名揚天下,有些人不想出名所以還是籍籍無名。
裴一面這個人,很有意思。
七年前,裴家因爲犯了大案而被抄家,裴一面也一同被抓了回來。
可是後來經過審訊才發現,這個傢伙確實有問題......不過是腦子有問題。
他小時候就是個武癡,習武太狠,受傷傷到了腦子。
裴家的事按理說夠判他流放千里的罪,可就因爲他實在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參與,原本的大理寺卿覺得這人可惜了,就留在大理寺關押。
這個人,除了腦子不好使,什麼都好使。
他看起來是個胖子,介乎於莫梧桐和花和尚之間。
但神奇的地方在於,他可以變成一個瘦子。
他甚至可以改變容貌,無需用什麼易容術,只要臉型別相差太大就能模仿。
後來須彌翩若到了大理寺後,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在,打算把他放了算了。
結果裴一面不肯走,他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
什麼都不用管,雖然吃的不好,可到時候就有飯吃。
最主要的是,他在這沒人打擾,有足夠多的時間修行。
須彌翩若就和這個人仔細聊了幾次,發現這個人......確實腦子-有病。
而且,就是練這千面功的時候把腦子練壞了。
他是須彌翩若所見過的,對內勁控制最爲自如的人,甚至比他控制自己的十根手指頭還要自如。
他用內勁在自己體內任意遊走,就能改變體型樣貌。
裴一面說,如果他願意的話,他可以讓自己有兩個胸。1
他說,如果須彌翩不信的話,可以讓須彌翩若見識一下,說着就要把上衣脫了。
須彌翩若連忙說別別別,大可不必,我又不是沒見過真的,何必呢......
本來,林葉是想吹響勺子,請隋輕去來大理寺牢房裡假扮成林方出。1
可是隋輕去出手實在過於狠厲,林葉和須彌翩若提及的時候,怕的就是隋輕去只會殺人,不能留人。
一說到對內勁的控制,須彌翩若就笑了,他想起來裴一面。
裴一面這個傢伙,你讓他打一個人,控制到幾分死,那就是幾分死。
林葉還在屋子裡陪着天子聊天,須彌翩若趕過來的時候,裴一面正在散功。
隨着他的內勁迴歸丹田氣海,他的身材也恢復了本來模樣。
大肚子好像一個水球似的,啵兒的一聲就彈了出來。
“帶裴一面去見大將軍林葉,看着他點,陛下也在。”
須彌翩若交代了幾句,他手下律衛連忙答應了一聲,哄孩子一樣帶着裴一面走了。
看着昏倒在地那幾個人,須彌翩若眼睛眯了起來。
半刻之後,一間刑房內。
被抓的那幾個人之一就被綁在這,修爲已經被廢了,所以人看起來格外虛弱。
須彌翩若等着他甦醒過來,輕輕晃着手裡的茶杯。
“大......大人。”
那人醒了之後,看到須彌翩若就坐在對面,他的臉色就更差了些。
“秦玉東。”
須彌翩若擡頭看了看那幾乎被掛在石柱上的手下,眼神裡有些惋惜。
“我記得,你還是第一批被我挑選進來的律衛,也是第一個被我提拔爲大理寺寺正的人。”
須彌翩若道:“我最不願意在這看到的人之一,就是你。”
秦玉東低下頭:“大人,卑職錯了。”
須彌翩若:“說吧,你是誰家的人,什麼時候,被誰安排到我身邊來的。”
秦玉東沒有回答,他不打算回答。
“我知道你們這些人也都有苦衷,能做暗諜,十之七八都是家裡什麼人被看管着,一旦你們出賣家族,你的家人也就必死無疑。”
秦玉東看了須彌翩若一眼後,又迅速的把頭低了下去。
須彌翩若道:“我也還算了解你,這麼多年來你跟着我辦案,不怕死,不怕苦,性子也堅韌。”
他問:“所以你不怕死,其實是故意求死?你若死在辦案之中,也就不必再被人操控,你家裡人也就能得安穩。”
秦玉東又看了須彌翩若一眼,還是沒有說話,可他的眼睛已經微微發紅。
須彌翩若道:“你是我帶出來的人,如果是我做主,我甚至想着給你一個痛快,也算把咱們這幾年的情分做個了結。”
須彌翩若起身,走到秦玉東身前,端着杯子餵給了秦玉東兩口水。
他嘆了口氣。
“可這次,非我能左右時局,我不瞞你,現在陛下就在大理寺。”
這話把本已抱定必死之心的秦玉東都嚇了一跳,他沒想到這事居然能驚動天子。
須彌翩若回到座位那邊,思考了一會兒後,再次擡頭看向秦玉東。
“你該知道,陛下在此,那這事就不可能隨隨便便出現什麼轉機。”
秦玉東點頭:“大人,卑職知道,卑職有罪,卑職願意領死。”
“願意領死?”
須彌翩若皺眉道:“你怎麼還如此幼稚,如此糊塗?是我沒有說清楚麼?”
他看着秦玉東的眼睛說道:“我已經告訴你了,陛下在此......此事就可能定爲謀逆,謀逆大罪,當然是要株連九族。”
秦玉東的眼睛逐漸睜大。
須彌翩若道:“固然,你這秦玉東的名字都可能是假的,但你真覺得,什麼都查不出?”
秦玉東臉色發白,咬緊了嘴脣。
須彌翩若道:“我再多說兩句......若你願意招供,我最大的能力,也只是保你一人死,不牽連你的家眷,你到底是哪個家族派來的就算不好查,可你的妻兒都在歌陵。”
秦玉東的眼神已經變了,不再像剛纔那麼堅決。
“我甚至,還可以再給你點明一些。”
須彌翩若道:“陛下要的是你說出來,並不是非要說出來你真正的出自哪家,你懂了嗎?”
秦玉東猛的看向須彌翩若。
須彌翩若道:“你不想害了你的家族,不想牽連太廣,那你就隨便指認一家。”
他看着秦玉東的眼睛說道:“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陛下要的,只是一個證據,至於是針對哪家的證據,陛下在乎嗎?”
秦玉東眼神裡,滿是糾結。
須彌翩若道:“我最多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思考,半個時辰後我會再來。”
他起身道:“我希望你好自爲之,我記得,你的孩子今年才五歲,他不該死。”
秦玉東深吸一口氣。
須彌翩若轉身要走的時候,秦玉東大聲喊道:“大人,卑職願意。”
須彌翩若背對着秦玉東,嘴角微微上揚。
但他語氣還是稍顯沉重的說道:“那你就仔細想想,你該咬住哪一家,最有成算,最無破綻,如果你自己想不好,那一會兒我再來的時候,會告訴你的。”
說完這句話後,須彌翩若走出了這間牢房。
片刻後,他到了第二間牢房裡,看了一眼吊在石柱上那個人。
“雷路明。”
須彌翩若坐下來,語氣如剛纔一樣的沉重,在這沉重之中,甚至還夾雜着更重的悲慼。
“我記得,你是我第一批親自挑選出來的人,沒記錯吧。”
那被吊着的雷路明愧疚的低下頭:“大人沒有記錯,卑職是從一開始就跟着大人的。”
須彌翩若嘆了口氣:“我沒想到會是你,我也沒想到還有秦玉東,你們兩個,我其實一直都寄予厚望。”
雷路明的頭低的更深了些。
須彌翩若道:“我知道,你一心求死,既然今日動手了,便沒打算活着回去。”
“可你不知道的是,今夜,陛下就在大理寺,你們被抓的事,你們的名字,陛下都已經知道了。”
他擡頭看向雷路明的眼睛,直視着,然後一字一句的說道:“陛下在這的時候你們動手,那便是謀逆大罪,謀逆,株連九族。”
雷路明的臉色猛的一變。
須彌翩若語氣更加悲痛起來:“如果我能做主,我甚至可以今夜就殺了你,讓這殺戮止步於此,可陛下在大理寺,那這殺戮......”
與此同時,書房。
天子吃飽了,看着桌子上還剩下的幾個餃子,他看向林葉:“還吃得下嗎?”
林葉道:“吃撐了,但能吃。”
他把剩下的幾個餃子全都吃了,因爲他從來都不喜歡浪費糧食。
婆婆說過,浪費糧食是這人間最大的罪孽之一。
天子看他這個樣子,點了點頭:“你有個好先生,林婆婆把你教導的很好,她雖是女流,可稱之爲先生不爲過。”
林葉俯身:“謝陛下。”
天子問:“你有沒有想過,朕把你帶到歌陵來,還說要安排一個人去雲州做州撫,朕的用意是什麼。”
林葉回答:“臣不敢揣測聖心。”
天子沒有再問。
片刻後,他起身道:“回頭把這餃子餡料怎麼調配的寫下來,着人送到宮裡,朕還想吃。”
林葉再次俯身:“臣遵旨。”
天氣一招手,古秀今上前爲他披上了披風。
天子邁步往外走:“你去辦你的事吧,朕今日很滿足。”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