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劍氣的可怕之處就在於,這四個字的前兩個字。
而無形劍氣也有強弱之分,弱者無形卻有聲,強者的劍氣無形無聲。
更強者甚至可控制劍氣在何時發力,在何處發力。
只要是他的內勁範圍之內,劍氣隨處可出,隨處可消。
可到了這地步的修行者,必是賦神境的絕世之人。1
黑袍道人的劍氣已至無形之境,卻尚未及賦神領域。
所以他的劍還有跡可循,所以那年輕的僧人,接住了道人的一劍。
僧人只是不解,道人既是寧未末的貼身護衛,爲何不先救寧未末,而是先與他交手。
不解便問。
僧人說:“你爲何不救他?”
黑袍道人回答:“因爲我不是來保護他的,天子說,誰來殺寧未末便是大玉的敵人,可殺之。”
年輕僧人沉默片刻,點頭:“怪不得你能練成這般陰厲的劍氣,原來你可心無旁騖,我想請問,若此時身邊有你只有親朋,你是救他,還是攔我?”1
黑袍道人回答:“殺你。”
年輕僧人點頭道:“怪不得你不是上陽弟子。”
他伸手作禮:“請。”
黑袍道人隨即點了點頭,然後左手往前一指。
空氣平靜,毫無波瀾。
可是不到一息之後,劍氣憑空出現在年輕僧人身前。
噹的一聲。
劍氣擊中空氣,卻有金銳之聲,就好像那一劍刺中了一個巨大的鐘。
僧人右手擡起,單手向上,做慈悲狀。
可他不慈悲。
黑袍道人立刻後撤,堪堪避開,他剛纔站立的位置就被壓出來一個坑。
坑是掌印形狀,五指分明。
道人修的不是光明術,這僧人修的也不是慈悲心。1
黑袍道人躲開一擊之後沒有停步,再次後撤。
他身前,兩隻看不到的手掌拍在一起,雙掌無形,可勁氣有形,砰地一聲,黑袍道人身前出現了劇烈的氣爆。
地上都被震出來一個坑,塵土飛揚。
下一息,黑袍道人凌空而起,僧人隨即擡頭看他。
可那不是道人,只是一件黑袍。
僧人皺眉,臉色微變。
便在此時,他胸前衣衫出現了一條裂縫,那劍氣應該已能破體。
可不能。
僧人身上勁氣爆開,僧袍都碎裂了,他身上像是被澆了一層金漆似的,竟是璀璨如星。
這一劍,被金光擋住,劍氣明明都已經觸及年輕僧人的心口,卻再難寸進。
黑袍道人皺眉。
“你修的也不是正經佛法。”
他一跺腳,腳下像是有一條遊蟒,在地下穿行,只片刻就到了年輕僧人腳下。
金鐘不是無懈可擊,金鐘有口。
劍氣從地下出,年輕僧人兩腳離地而起,於地面三尺左右盤膝而坐。
那一劍中了,可還是如剛纔一樣,勉強觸碰到了僧人的肌膚,卻無法再進分毫。
黑袍道人笑了笑。
“知道你有命門就好。”1
他雙手往下一壓。
天空上,無數把看不見的長劍落下,像是暴雨傾盆而下。
年輕僧人雙手往上一舉,兩道渾厚的內勁化作佛手,萬劍落,佛手可收之。
噗的一聲輕響。
僧人的心口位置,忽然出現了一道血痕,不大,又狹細,只滲透出來一個血珠兒。
可是年輕僧人的臉色大變。
之前那一劍點在他心口位置,被他以金剛不壞之法硬生生擋住。
可是,劍氣也在他肌膚上刺開了格外不顯眼的一個小口,如髮絲那樣細。
一道微弱的劍氣侵入他的體內,隱而不發,剛纔那萬劍落,就是逼着他將內勁用於防禦,如此一來,他以內勁氣就有那麼瞬間幾乎清空。
那細微的劍氣,就在這時候冒了出來。
黑袍道人微微搖頭:“以你年紀能至此境界,很不容易。”
僧人低頭看,那細微傷口上的血珠兒越來越大,他似乎在血珠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我着急了。”
年輕僧人臉色慘白的說道:“若我再練三年,你絕非我對手,可惜我心境已破,沉不住氣,忍不了三年。”
“你錯了啊。”
黑袍道人看着僧人說道:“三年後你可勝我,可三年後你的對手也未必是我。”
他說:“大玉之強,在於處處皆強,殺今日之你是我動手,殺明日之你是他人動手,你何時想與大玉作對,大玉何時都有剛巧能殺你的人在等你。”
他說:“我這樣的人,大玉隨便挑,我這樣的人......也只是上陽宮的一個門檻兒罷了。”
年輕僧人沉默。
又依稀後,他心口位置忽然間爆開,一道血箭噴射而出。
黑袍道人看向馬車另外一側,那個已經在逃走的人,他沒有追。
而他身後,寧未末也將死,他沒有管。
因爲他氣血翻騰,連一步都不能動,甚至連回頭都不能,只要動,必會七竅流血。
馬車裡,寧未末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臨死之前喊一句什麼,才能顯得自己英勇壯闊?
哪怕就是在這瞬息之間,他腦海裡還有了千迴百轉。
習武之人有高手弱者之分,那他這樣的讀書人也有高手弱者之分。
習武的高手在瞬息之間,招式可以千變萬化。
而他這樣的高手在瞬息之間,腦子裡還能想到許多亂七八糟的事。
英勇,壯闊,無畏,看淡生死是真豪傑。
這些詞,他都想到了。
臨死之前,當有大丈夫舉動。
於是他高呼一聲。
“救命啊!”
砰地一聲,馬車碎裂。
禁錮着馬車的內勁被切開,車廂一分爲二。
那不是劍氣,也不是刀芒,而是實打實的刀鋒。
林葉凌空而來,一刀將車廂劈開,這一刀擦着寧未末的後背劈落。
無比的精準。
沒有傷到寧未末,只是把他後腦的頭髮削掉了一片,後背的衣服切開了一片,褲子也切開了一片。
露後腦,露後背,露-臀。
很白。
下一息,林葉一把抓了寧未末的衣服想把他甩出去。
抓了個空,衣服被他一刀切掉了,林葉反應奇快,一把抓向寧未末的頭髮,也沒抓住,因爲頭髮也被他切掉了。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也就是林葉,別人當沒有這般反應。
一腳把寧未末踹飛了出去。
那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看到林葉的時候眼睛都亮了。
這個殺局,殺誰都一樣。
其中一個黑衣人朝着林葉一掌拍出,距離還有半丈,林葉就覺得熾熱無比。
轉瞬之間,他身前的衣服都被燒的縮了起來,猶如烈焰當胸。
“燒我奶者死!”1
林葉一刀斜着撩出去。
這一刀很霸氣,那一聲喊......本該也有些霸氣纔對吧。
刀裂開了掌風,林葉像是在裂開的大浪中向前疾行。
另外一個黑衣人在這一刻蹲了下來,雙手往地面上重重一按。
隨着一聲悶響,疾衝中的林葉身形驟然停了下來。
就像是在奔跑中,突然有兩隻手從地下鑽出來,直接攥住了他的腳腕。
林葉猝不及防,身子往前撲倒。
之前的黑衣人眼神更加明亮了,因爲他已經看到了林葉的死相。
他在林葉撲倒的同時,雙手握拳往前一推。
一道熾烈的駭浪直衝林葉的頭頂。
這纔是千鈞一髮,林葉已經避無可避。
他把列陣刀猛的往自己身前一戳,刀身迅速展開,比之前變寬了一倍。
那內勁轟在列陣刀上,刀身都向後彎曲。
林葉人在列陣刀後,感覺熱浪在身體兩側奔流,兩袖被燒的都要黏在身上一樣。
另一個黑衣人嘴角往上一歪,像是發了狠。
有內勁透過地面出來,爬上列陣刀,死死的攥住了林葉的手腕。
雙腳被困住,手也被困住。
一箭飛來。
所有的鋪墊,所有的廝殺,所有的人活着或是死去,都是爲了這一箭。
那箭似乎已破虛空,驟然出現在林葉的身後,幾乎是趴在那的林葉實在是躲不開。
金光一閃而過。
砰地一聲!
箭擊穿了林葉的身體,又在林葉身下的地上轟出來一個深坑。
碎石紛飛,塵煙激盪。
遠處,已經逃至高處的萬蒼策回頭看,嘴角帶笑。
終究還是成了。
林葉確實很聰明,可這樣的聰明人,也好算計,只要利用他的聰明就行了。
萬蒼策安排人伏擊林葉,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林葉對手,萬蒼策的目的,只是爲了讓林葉以爲,這次刺殺的目標其實是寧未末。
因爲林葉太聰明瞭,想到這一層幾乎是瞬息之間,所以林葉立刻就朝着寧未末這邊趕過來。
這本就是對林葉的殺局啊。
這也不是爲了萬蒼策自己,只是看起來像是爲他自己。
他是萬域樓的兒子,是萬貴妃的弟弟,所以只要他出現在這,難道還有別的選項?
誰能想到,連他都是誘餌,都是這殺局中的鋪墊。
只是爲了那一箭。
箭擊穿林葉,把林葉釘在地上。
在這一刻,林葉的眼睛都睜大了,他似乎沒有感覺到疼痛,也似乎沒有感覺到恐懼。
太快,快到人根本來不及反應,不管是身體還是思想。
林葉趴在那,血在他身下逐漸蔓延出來。
那兩個黑衣人對視一眼,眼神裡都是喜悅。
成了,這經過無數次推演的計劃,終於成了。1
林葉被伏擊的時候,暗中保護林葉的人全都被調動了起來。1
所以此時的林葉,身邊沒有高手爲他擋死。
因爲這一箭只要出手邊可稱無敵,林葉身邊的高手也不可能硬接,但他們可以爲林葉擋死。
萬蒼策的笑意越發明顯,眼神裡的得意越發清晰。1
他說:“是你鋒芒太露。”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