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無羈來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吃了子奈三個煎蛋後就告辭離開。
或許在他看來,他幫忙雕了一塊測芒石,也吃了子奈三顆煎蛋,這是公平之事,可算兩相抵。
林葉其實很喜歡這個性格有些奇怪的藍袍神官,因爲聶無羈身上有着和他差不多的東西。
這座石像就留在了林葉家裡,成了獨屬於小子奈的測芒石。
可林葉想讓小子奈試試的時候,小子奈卻又有些退縮,說什麼也不肯,大概是有些擔憂。
去北野軍大營測武之後林葉已經知道,測芒石其實並不完全相同。
每一個境界,都有單獨的一種測芒石,這個境界測芒全滿之後,纔會安排到另一種測芒石那邊繼續測試。
所以聶無羈臨走之前,林葉還曾問過他,這石像能測什麼境界。
聶無羈只是笑着回了一句......夠用。
林葉也不好多問,他多問,那傢伙也未必會答。
畢竟神宮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神神叨叨。
況且聶無羈這樣的傢伙,在天水崖應該也是另類中的另類。
聶無羈才走沒多久,門外又響起了馬車招搖鈴聲,很快,那渾身包紮的如一個超大號糉子的靈山奴就出現在門口。
可他不在乎啊,這熊王一樣的漢子人還沒進來,笑聲已經飄進來了。
“葉子兄弟!”
靈山奴走到門口,子奈看到他就皺眉,這個傢伙太高了,她需要使勁兒擡着頭看。
“小屁孩兒。”
靈山奴笑着叫了一聲。
子奈:“大屁孩兒!”
靈山奴嘿嘿笑,好像這樣幼稚的話對他來說,最是有意思。
林葉迎過去抱拳問道:“靈大哥,有事?”
靈山奴已經不想再解釋自己不姓靈這件事了,小葉子兄弟想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
靈不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這兩個字。
靈山奴笑道:“沒什麼要緊事,只是帶他們來認個門兒。”
說完這句話後他回頭:“看到這個地方了嗎,看到這個人了嗎。”
他身後,是一大羣身穿青衫的漢子,楚家兄弟也在其中。
靈山奴問完了之後,那些青衫漢子全都點頭:“看到了。”
靈山奴道:“那就記住,這地方,是青鳥樓恩人住的地方,這個人,是青鳥樓的恩人,這個院子裡的,是恩人的家人。”
他問:“知道該怎麼做嗎?”
所有人回答:“知道!”
靈山奴看向林葉:“咱們青鳥樓的漢子就一樣能記住,有恩報恩。”
林葉道:“其實......”
話沒說完就被靈山奴打斷,靈山奴道:“別那麼嘰嘰歪歪的,這些漢子,以後都拿你當咱們青鳥樓的三當家看。”
林葉連忙道:“使不得。”
靈山奴:“你說了不算。”
林葉道:“楚家的兩位兄長才是三當家四當家,我.....”
話說到這又被靈山奴打斷:“這就是我來找你的第二個原因,你若現在有空,隨我回去一趟可好?”
林葉回頭看向子奈,子奈點頭:“去吧去吧,吃過飯再回來,總不能白去。”
靈山奴哈哈大笑:“妹子爽快!”
子奈以噘嘴:“你也快走吧大屁孩兒,看見你就脖子累。”
靈山奴又大笑起來,拉了林葉的手:“那咱們就走,我帶你去青鳥樓看看。”
看到的時候才知道,青鳥樓和飛魚堂比起來,真的是差距太大了。
只那一座凝春樓的奢華,就能在雲州城裡排的上號。
青鳥樓的總堂,居然只是碼頭上的一座倉庫,佔地很大,卻極簡陋。
倉庫前邊堆放着大量的貨物,後邊是一處大院,此時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大概青鳥樓的漢子們,此時都到了。
當靈山奴帶着林葉出現的那一刻,這大院裡,所有漢子們整齊的俯身。
“見過林大俠!”
林葉真的是,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這個稱呼。
大俠啊,林葉覺得自己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可能是。
俠這個字,承載着太多東西,最不該有的大概就是自私。
林葉覺得,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拋開自私二字。
“快來。”
莊君稽朝着林葉招手。
林葉走到莊君稽身邊,莊君稽示意他就站在自己身邊。
“各位兄弟,今日我向你們介紹一人,他叫林葉,你們剛纔稱呼他爲林大俠,以後不必如此稱呼了。”
他說:“不管林葉接受還是不接受,自此之後,青鳥樓所有人,當把他視爲三當家。”
聽到這話,大院裡的人全都安靜下來,絕大部分人臉上也出現茫然之色。
那些不茫然的,大概是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句三當家有什麼不妥。
“話說到這......”
莊君稽忽然撩袍跪倒在地,抱拳道:“今日我有件事也要向兄弟們坦白,這事,是我錯了。”
他這一跪,院子裡呼啦一下子跪倒了一大片,所有青衣漢子都跪了下去。
“諸位兄弟都起來,聽我把話說完。”
莊君稽懇切的說了一聲,可沒有一人起身。
他無奈之下,繼續說道:“其實,我師兄方凌渡......於多年之前,便已經故去。”
莊君稽這話一說完,場間立刻出現了一片驚呼。
莊君稽道:“那次我飲酒誤事,被飛魚堂的人偷襲,是師兄拼死救我。”
“師兄傷重,臨死之前對我說,不能讓弟兄們知道他已經死了。”
“師兄說,若兄弟們知道他死,必會找飛魚堂報仇,到時候,會有無數人因他而死。”
“師兄還說,他想創建幫會,不是爲了飛黃騰達,不是爲了身份地位。”
“他說他只是想讓在碼頭上賣力氣的兄弟們有個家,誰被欺負了,家裡人能爲他出頭,若沒人被欺負,那當然就該好好過日子,不能去欺負人,不該有的打打殺殺,那就不要有。”
莊君稽說到這,嗓音已有幾分哽咽。
“師兄還說,他死之後,務必做到讓人以爲他還活着,他說,我是師兄,卻從沒有要求你什麼,今日之話,也不算要求,而是請求。”
“師兄說,他所希望的,只是大家都能安安穩穩的生活,都能活的踏實也有尊嚴,受累可以彎腰,受氣不能低頭。”
莊君稽說到這,朝着青鳥樓的漢子們,重重叩首。
“我隱瞞了此事,甚至因此還爲師兄招惹罵名,此我之罪。”
他看向衆人:“今日,我將此事向兄弟們說明,若兄弟們要責罰我,儘管上前。”
他說完這句話後,靈山奴大聲說道:“方大哥已經故去多年,但他永遠都是我們青鳥樓的大當家!”
衆人也都抱拳道:“方大哥,永遠是我們的大哥!”
莊君稽再次叩首:“我代師兄,謝過諸位。”
林葉站在那看着,此時心中有幾分震撼。
莊君稽已是武嶽境的高手,就算是朝廷裡的官員見了,也要以禮相待。
可此時,他朝着這羣普普通通的漢子們跪下去磕頭,沒有絲毫的遲疑,也沒有絲毫的虛僞。
林葉想着,這個俠字,永遠都不會屬於自己,但一定屬於莊君稽,一定屬於方凌渡。
這些年來,莊君稽爲了造出方凌渡還活着的樣子,一定也很辛苦。
辛苦可撐得起,心裡的苦,怕是已經壓的他直不起腰。
莊君稽那一身病弱,大概也與此心病有關。
莊君稽道:“我這一生,以不昧良心爲追求,可今日,我大概要小人一次了。”
他看向林葉道:“以後若我不在雲州,青鳥樓的兄弟,需請你照顧。”1
林葉當然知道莊君稽爲何會說出這句話,以外力開竅之法,讓莊君稽一步踏入武嶽,可這最多隻能維持一年壽命。
莊君稽起身後大聲說道:“若覺得我還可信,兄弟們便要記住,林葉,是青鳥樓三當家!”
所有人起身,抱拳朝着林葉拜下去。
“三當家!”
林葉道:“我沒資格做青鳥樓的三當家,但我永遠是青鳥樓的朋友。”
莊君稽道:“你可以不做,但他們要認。”
林葉道:“那就不做,莊大哥放心,青鳥樓有事,我必會在場。”
莊君稽知道林葉固執,所以點頭道:“你按你心意做事,不用覺得是對不起我們。”
林葉:“多謝!”
他此時心中並不平靜,因爲他確實是沒有想到,青鳥樓的大當家方凌渡,竟然已經故去多年。
莊君稽爲了青鳥樓的漢子們,硬是能忍住不去報仇。
這些,纔是江湖應該有的樣子吧,不......該是組成江湖的一部分。
可林葉認爲自己做不到。
若他是莊君稽,在方凌渡傷重而亡後,就應該已經殺進飛魚堂了吧。
莊君稽不去,是因爲他知道,就算他不帶青鳥樓任何一人,這事最終也會成爲屍山血海的結局。
他孤身一人去報仇,以他那時候的實力,必死無疑。
青鳥樓的兄弟們,也必會再去爲他報仇,沒了他,這些漢子們會死傷無數。
當初,施紅燭接任飛魚堂總舵主,不只是莊君稽一人喝了七十二碗酒。
她也喝了。
她說,莊大哥你能忍住不報仇,是爲青鳥樓兄弟們着想,我飛魚堂也因此而少死許多人。
她還說,當初飛魚堂偷襲你,導致方大哥死,這件事我會和你一起保密,我也會盡我所能讓飛魚堂和青鳥樓,相安無事。
所以纔有了莊君稽所在,飛魚堂退避這個說法。
她以狠厲手段得總舵主之位,卻不想以狠厲手段造成江湖殺戮。
她搶這個總舵主,只是想讓江湖稍稍太平些,她狠厲,只是因爲不狠厲便搶不到。
這些事莊君稽沒有說,可林葉大概能猜到。
爲了不死許多人,莊君稽製造了一個假象,施紅燭也製造了一個假象。
可因爲這個假象,她和莊君稽都付出了代價。
飛魚堂名存實亡,就算一息尚存,怕是也難以再於江湖立足。
而莊君稽,只有一年壽命。
林葉深吸一口氣。
江湖啊......
婆婆說,不外乎恩怨情仇。
婆婆還說,放下與不放下,都是人間最難處。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