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一牆之隔的靈堂上。
前來弔唁老祖宗的親朋絡繹不絕,蘇家人跪在靈前,滿面哀慼,迎來送往。
蘇尉和蘇成明在最前頭,女眷則低垂着頭,跪在後頭一排。
寬大的孝帽,勉強遮擋住幾個女眷的面容。
離棺槨最近的,是武安伯夫人曾氏。
雖說曾氏向來身子不好,連中饋都沒法打理,可在守靈這件事上,卻做足了孝媳的本分。
不論何時,她清瘦的身形都跪得筆直,連哭喪都哭得極有分寸,既彰顯了對老祖宗亡故的哀慼悲痛,儀態上又不失“伯夫人”的大家風範,拿捏得恰到好處。
在曾夫人旁邊,跪着大奶奶鄭玉容。
從昨日到現在,大奶奶統共沒闔過幾回眼。心裡記掛着一去不返的大爺蘇成業,生怕他蹚渾水,熬得臉色發白,眼窩黑青,身子已是搖搖欲墜,卻仍在咬牙堅持。
而一旁的二奶奶謝婉燕,儘管嬌弱,到底是歇息了一晚上,氣色比大奶奶還好些。眼睛紅通通的,不停抹着眼淚啜泣,比起旁人,倒更顯得對老祖宗有幾分真情實感。
蘇成業帶着南山先生,剛從小院出來,交代門口候着的小廝幾句,便親自送南山先生出去。
小廝飛快跑進靈堂,從女眷後頭,輕步溜到武安伯身邊,低聲稟報:“大爺說,已經將印信之事,跟殿下說過了,殿下沒說什麼,只讓他等消息。”
蘇尉點頭,示意知道了,擺手讓他退下。
小廝低垂着頭,轉身正打算原路溜出去——
卻被跪在大奶奶鄭氏身後不遠處,一個鬢邊簪着白色絨花的僕婦,伸手攔了下來。
“急什麼。”她壓低聲音問,“大奶奶讓我尋你好幾回了,大爺不來守靈,究竟在忙什麼?你不打發人來遞消息,這會兒還不跟大奶奶說一聲嗎?”
小廝趕忙告罪,跪在婦人旁邊,低聲將蘇成業如何查印信,又如何請南山先生前來作證,整個過程說了一遍。
他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前面挨在一起的三個女主子,聽得清清楚楚。
二奶奶謝婉燕打了個哭嗝,用帕子擋着眼,狠狠瞥了大奶奶鄭氏一眼。
娟細的柳葉眉,似蹙非蹙,帶着幾絲不悅。
大奶奶鄭氏,察覺到她的目光,晃了晃身,似終於撐不住,往一側歪了過去。
“大奶奶……”
簪着白絨花的婦人,眼明手快探身上前,扶了鄭氏一把。
鄭玉容搖搖欲墜,眼睫輕顫,扶着婦人的胳膊,想直起身,卻又無力歪下去。
一旁的曾夫人見狀,嘆息一聲,輕聲囑咐:“玉容守了一天一夜,太累了,身子怕是撐不住。週二家的,快扶你們奶奶回去好生歇着,晚上再來也不遲。”
鄭玉容低聲道了謝。
身後的婦人也應下,朝一旁的丫鬟使個眼色,兩個人合力,攙扶着鄭玉容退了出去。
在她離開後,二奶奶謝婉燕不動神色,跪挪到曾夫人身側,用帕子邊佯裝抹淚,邊泣聲不滿地問:“婆母,大哥這是何意?難道還覺得是我冤枉了九叔不成?”
“你大哥心思憨直,容易受人矇騙,你莫與他一般見識。”曾夫人側頭看着她,溫聲安慰:“正所謂清者自清,這世間自有公道在,又何懼他人如何看你。”
“婆母說的是,媳婦受教了。”謝婉燕乖巧地道。
與此同時,鄭氏被週二家的攙扶回院子裡,淨過手,洗過臉,剛歪在牀榻上想要喘口氣。
週二家的撲通跪在地上,一臉急色:“大奶奶,奴婢家裡有件事,要跟大奶奶請罪。”
鄭氏臉色微變,強撐着坐起身,“你且莫急,仔細道來……”
*
沈靈犀換下繡衣使的易容,穿上自己的衣裙,恢復本來面貌,隨純鈞一道,去了謝媽媽家裡。
這是個一進的院子,靈堂已經草草佈置起來,棺槨就停靈在上房。
因着伯府在辦喪事,府中下人忙得腳不沾地。
謝媽媽的靈堂布置起來以後,來幫襯的僕婢們,悉數趕回府中忙活。
廊下只有一個十來歲的粗使小丫頭,守在門前,腳邊還放着一個藥爐,正汩汩熬着藥汁。
除此以外,無論是院中,還是靈堂裡,空空蕩蕩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本該守靈的蓮俏,也不知去了何處。
“姑娘是來弔唁的嗎?”小丫頭迎上前,怯生生地問。
她的眼睛不住往沈靈犀旁邊,身穿繡衣使袍服的純鈞身上瞟,隱隱帶着警惕。
沈靈犀笑着點頭,“受人所託,前來弔唁謝媽媽,蓮俏呢?可在屋裡?”
“蓮姐姐哀慟過度,大夫讓她臥牀歇息。”小丫頭緊張地道:“她剛睡下,且過一會兒纔會醒呢,若姑娘想找蓮姐姐,不妨等明日,待她身子好些再來。”
沈靈犀早有所料,並未覺得意外。
“既如此,那我便先去祭拜一下謝媽媽吧。”
她說着,便往靈堂走去。
小丫頭趕忙跟上,因沈靈犀是跟着繡衣使來的,令她十分緊張。
沈靈犀走到廊下,正打算進屋,冷不丁嗅到藥爐裡飄來的藥香。
她眉心微動,轉身走到藥爐旁,蹲下了身。
小丫頭臉色微變,趕忙攔在前面。
“姑娘不是要弔唁嗎?這是蓮姐姐的藥,苦得很,姑娘還是別看了。”
不止是這小丫頭,就連跟在沈靈犀身後的謝媽媽,也心急如焚,卻故作鎮定地飄到了藥爐前。
老祖宗有些意外。
沈靈犀似笑非笑看着她們,信手從旁邊拿起一包未拆封的藥包。
“這藥的味道怪怪的……我略通藥理,容我替蓮俏姑娘瞧瞧。”
說着,便拿起藥包,慢條斯理地拆了起來。
就在沈靈犀即將把藥包拆開來時——
“你是何人?”蓮俏急匆匆從臥房掀簾走出來。
她一把奪下沈靈犀手裡的藥包,質問道:“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你來我家做什麼?”
“你不認識我,沒關係。”沈靈犀笑看着她,“你祖母認識我就好了。她過世的倉促,許多話未曾與你交代清楚,昨晚託夢給我,讓我來替她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