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制服白毛的那一幕,他仍然心有餘悸:這是一條什麼樣的狗啊?
當時他還以爲那是一頭野狼,現在回想起來,他都覺得可笑。
爲了制服白毛,他真的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差一點被白毛咬死的那一幕,讓他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所幸的是他不僅完成了他的差事,而且還得到了一條罕見的好狗,也算了卻了自己的一樁心願。
此刻他志得意滿地騎着那匹剛剛買來的黑色的高頭大馬,走在集鎮的大街上,一身光鮮的衣飾,引來了一雙雙眼熱的目光,有驚訝,有羨慕,有嫉妒,更多的卻是勾魂攝魄的眼神。
那是一些窯姐的眼神,他知道象他這樣又壯又有錢的主,正是那些操皮肉生涯的窯姐們青睞的對象。
想起自己當初剛來到這裡時,衣衫襤褸,一副窮困潦倒的樣子,誰會正眼看自己呢?
搖了搖頭,張鐵頭不再理會那些火辣辣的眼神,旁若無人地向前走去。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張鐵頭也感到了肚中飢餓難當,再者說,他還有好些天的路程,今晚就得住在這個集鎮上了。
想到這兒,他一擡頭,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家客棧的門口。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見這家客棧收拾得還比較乾淨,而且院子還寬敞,他一眼就相中了,決定在這裡住下。
張鐵頭甩鐙離鞍下了馬,早有店夥計迎了上來:“客官,您住店嗎?小店正好還有一間上房,又幹淨又肅靜……”
見張鐵頭點了點頭,夥計樂顛顛地接過馬繮繩,剛要往裡走,一眼看見了跟在張鐵頭身後的白毛,那夥計嚇得“啊”的一聲驚叫,一撒手,扔了手裡的馬繮繩,轉頭往裡面就跑。
夥計的驚叫聲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有店裡的夥計,還有住店的一些客人。
他們也被張鐵頭身邊的那個似狗又似狼的大傢伙嚇着了,一個個目瞪口呆。
張鐵頭也嚇了一跳,不過嚇着他的卻是那個夥計的驚叫。
等他回過神來一看那些人驚異的表情,再低頭看了看白毛的神態,他就明白了。
這時,有人低聲議論道:“這人是誰啊?怎麼帶着一頭狼來住店啊?”
另一個道:“你什麼眼神啊?那是狼嗎?不就是一條大狗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又一個人道:“我看你們的眼睛都有問題,那不是一頭白老虎嗎?”
聽着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議論,張鐵頭哭笑不得,他剛要說話,卻看見剛纔那個夥計領着一幫人從店裡面衝了出來。
這些人手裡有拿着鐵杴的,有拿着擀麪杖的,有拿着菜刀的,更可笑的是一個廚子手裡拿着炒菜的勺子。
他們來到了外面,一個夥計一邊東張西望,一邊說道:“哪兒呢?哪兒呢?田老三!你說的那頭狼在哪兒呢?”
張鐵頭明白了,這些人是衝他的白毛狗來的,他們準是把白毛狗當成狼了。
笑了笑,張鐵頭一抱拳,道:“各位,請不要慌張,也不要怕,這裡根本就沒有狼,它只不過是一條大狗而已,只要你們不去惹它,它絕不會傷害任何人的。”
說着,張鐵頭拍了拍白毛狗的額頭,白毛狗那一身因爲緊張而繃得緊緊的肌肉放鬆,一根根倒豎的白毛也耷拉下來,鬆散地披在身上,雙眼中的兇光也慢慢消失了。
那個夥計戰戰兢兢地說道:“客官,您說的可是真的?它真的只是一條大狗?”
張鐵頭拍了拍胸脯,道:“你們放心,如果他是一頭狼的話,它第一個吃的是我,現在我還活着,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說着向白毛一指:“它的確是一條大狗,不過卻是一條很兇的大狗。”
他停頓了一下,道:“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們不去招惹它,它絕不會攻擊你們的。好了,沒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轉頭對那個夥計道:“來!把我的馬牽到後院去吧,多給它喂點好料,明天我還要趕路。”
那夥計哆哆嗦嗦地接過馬繮繩,一步三回頭地向後院走去。
那些圍觀的人見狀,也都慢慢散了。
張鐵頭拍了拍白毛狗那碩大的頭顱,道:“咱們也進去吧!”
白毛狗晃了晃腦袋,跟在張鐵頭的身後,向客房走去。
這時,那個叫田老三的夥計已經掌上了燈,並且把洗臉水端到了房裡,張鐵頭洗了一把臉,叫了十斤醬牛肉,二斤燒酒,然後他把自己和白毛關在屋裡,開始吃飯。
那田老三本來想讓張鐵頭把白毛大狗拴到後院去,可一想起張鐵頭說過的話,他又不敢說了,萬一那大狗真的發起性來傷了人,後悔都來不及,還是由他去吧。大不了明天好好把客房打掃一下也就是了。
想到這兒,田老三搖了搖頭離開了。
客房裡面,張鐵頭坐在油燈下,桌子上擺着十斤醬牛肉,散發出一陣陣誘人的香味。
那條白毛大狗蹲坐在張鐵頭面前的地上,雙眼緊盯着張鐵頭。
張鐵頭知道白毛狗也很餓了,他從桌上拿起那十斤牛肉,扔給白毛狗一大半,自己手裡抓着一塊醬牛肉,另一隻手端起酒壺,一仰脖,咕咚咚喝了一大口,那感覺,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爽!
再看白毛狗,這個傢伙見到那香噴噴的醬牛肉,口水早流了下來,見牛肉落下,大嘴張開一口叼住,兩隻又厚又大的前爪一按,頭一甩,撕下一塊肉,脖子一揚,咕碌一聲,那塊牛肉就進了肚子。
看着白毛狗吃得那麼起勁,張鐵頭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笑容。
這可是他最近這幾個月來吃得最飽的一頓飯了,想起在野狼山裡的日子,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想起從前,他哪裡受過這種罪?哪天不是大魚大肉,花天酒地?吃飽喝足了還可以去找女人,想找什麼樣的就有什麼樣的。
“唉!白毛啊!要不是這趟差事,咱哥倆根本不可能相識啊!我不用遭那麼多的罪,你也不用跟着我出來了,在那片山林裡,你過的那種日子多麼逍遙自在啊!”張鐵頭仰脖喝了一口酒,對着仍在低頭猛啃牛肉的白毛狗自言自語地說道。
在野狼山裡的日子,他經常這麼和白毛狗說話,他也知道,白毛狗根本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更多的時候是他自己說給自己聽而已。
但是,有一點卻令張鐵頭感到很奇怪:雖然白毛不懂他說的是什麼,卻對他的手勢和口令心有靈犀,就是憑着一人一狗的合作,幾個月來,他們也捕到了一些野物,否則的話,他能不能出得來這茫無邊際的野狼山,那還是個未知數。
好在這一切都已過去了,用不了幾天,他張鐵頭就會過上更好的日子了。
一 仰脖,最後一口酒進了肚,再看白毛大狗,早已把那塊醬牛肉吃得一乾二淨,此刻正意猶未盡地舔着兩隻前爪。
張鐵頭笑了笑,摸了摸腰間的甩刀,抽出一把放到枕頭下面,“噗”的一聲吹熄了油燈,衣服也沒脫就躺了下來。
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了。這種刀頭舔血的日子讓他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如果他那把德國造的二十響毛瑟還在他身邊的話,他的心裡會更有底。可是那把槍卻被他藏在了一個隱秘的地方,這也是逼不得已的事。
因爲在他的身上有太多的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
他不能因爲這點小節卻壞了大事。
此刻他躺在炕上,幾天來的勞頓加上那老燒酒的酒力,讓他的眼皮發沉,不一會兒,一陣呼嚕聲就從炕上響了起來。
睡夢中,張鐵頭忽然感到一陣陣的口渴,他睜開雙眼,發現屋子裡仍舊一片漆黑,不過從微微開啓的門縫中吹進來的冷風卻讓他激凌凌打了一個冷戰。
“白毛!”張鐵頭低低的聲音叫道。
側耳傾聽,沒有聽見白毛狗那熟悉的呼吸聲,張鐵頭不由得一愣。
門縫裡吹進來的陣陣涼風似乎讓他明白了:白毛並不在屋裡。
一骨碌爬起身來,張鐵頭在黑暗中摸索着抓起桌上的水壺,“咕咚咚”喝了個飽。
然後,他在黑暗中穿上鞋,趿拉着走出門去。
門外,天邊露出了一絲絲光亮,天快亮了。
此時雖然已經是四月末了,可天氣依然很冷,這就是東北特有的氣候。
藉着微明的晨曦,張鐵頭向客棧的後院走去。
他記得那個夥計田老三說過,茅房在後院,他突然感到內急了,也許是昨天晚上的酒水喝得太多了。
茅房倒是並不難找,張鐵頭撒了一泡尿,剛剛繫好褲帶準備往回走,卻聽到背後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
張鐵頭聽到身後的聲音,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因爲這聲音太熟悉了,是白毛。
回頭一看,果然是它。
只見白毛狗神情疲憊地站在他的身後,但是那雙淺褐色的眸子裡卻閃動着熠熠的光芒,身上的灰白色的長毛亂蓬蓬的,不象平時那麼柔順,反倒象剛剛和它的同類掐過架一樣。
記得有一次白毛狗和幾頭山裡的野狼遭遇了,經過一場殊死的撕咬,那幾頭野狼最終沒有鬥過體格健壯的白毛,留下了一具具血肉模糊的狼屍,其餘的野狼則帶着滿身的傷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