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怔了一下,又扭頭給了夏敬之一個白眼,才捋捋夏靖的後背道:“不是的,你小姑要是不想幫你,那日鐵定就不會替你出頭了。只是她在宮裡一個人也舉步維艱,能做到的有限。就算想幫你,大概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終於把夏靖哄好,何氏一轉身,發現夏敬之已經回到堂屋內。
她給了個眼神,遣退所有的丫鬟婆子,自己緊跟着夏敬之進屋,壓低聲音道:
“當家的,這麼下去不行。要不,就讓人遞信進去給音音說說吧。萬一音音那有法子呢?她不是跟貴妃交好麼,說不定能叫貴妃去跟右丞說說情。”
“別再提這種昏招了。”夏敬之將外套脫下來,交給何氏疊好,自己整理着袖口道,“貴妃是什麼性子的丫頭,你我都是看着她長大的,還能不知道嗎。莽撞,失禮,貪玩,還不識大體。上次聽說她帶着咱們音兒翻牆出宮,我這心裡就直打突。”
何氏嘆氣:“誰說不是呢。我也怕人家貴妃只是拿咱音兒逗着玩……可,現在靖兒這情況,也實在沒法了不是。總不能,就這麼看着靖兒被衙門抓走吧。咱要不就試試?”
“不行,不能找音兒。”夏敬之還是固執己見。
何氏有點生氣:“試試又不礙事!女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比你心疼!但孫子你就不疼了嗎!”
夏敬之看了她一眼,嘆口氣,將她拉到一邊,安撫地握住她的手。
何氏擡手甩開:“什麼時候了,你還不着調?”
“你冷靜想想,這事能讓音兒去求貴妃嗎。”夏敬之難得卸去嚴厲家主的一面,在結髮妻子面前露出一絲柔和,“這事要是求不成還好,真求成了呢?音兒還不被貴妃拿捏死了?”
何氏一聽,也是臉色大變。
確實。
是她太急了,忘了這一點。
那安貴妃是個擅闖禍的,若是這次叫她拿捏住了音音的把柄,將來闖下什麼大禍,叫她的音音上去頂包怎麼辦?
夏敬之見妻子懂了,便也就不再多解釋:“知道你心急靖兒。這樣,我給你透個底。昨個早朝的時候,中書侍郎找到我了,說可以私下了結此事。”
“當真?!”何氏大喜,隨即從夏敬之的神情中意識到了什麼,“他是不是要你做什麼了?”
夏敬之嗯了一聲。
“是什麼?”
“還能是什麼。就是那件事,他暗示我不要再查了。”
那件事?
何氏愣愣地想了一會,臉色大變:“該不會是,賑濟糧的事?!”
夏敬之沉沉點頭:“我派去查案的人,有一個算一個,不是沒了音信,就是中途遇劫匪殞命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我早就料到,這裡面定有京官的參與,只是沒想到會是李侍郎。”
何氏渾身冰涼:“你覺得,這件事會有安右丞的參與嗎。”
“這我不敢猜。”
“……”
何氏意識到了事情的極端嚴重性,一時間也說不出應該如何是好。
“當家的,這事,你打算怎麼辦。”
如果要放棄追查賑濟糧的事,就要想辦法將手裡現有的證據全部銷燬,變相等於加入了右丞這邊的陣營。
可,如果不答應這個條件,他們怕是要想辦法將夏靖告到死……
何氏明白了,這件事已經不僅僅是夏靖和成老三之間的爭鬥那麼簡單。中書侍郎是想捏着這件事,強迫夏敬之加入安右丞一派。
夏敬之向窗外看去。
日光照射進來,映照在桌面上,反射蠟層熠熠的光輝。
“在其位,就要謀其政。”夏敬之默了許久後,道,“我乃大理寺丞,倘若他們將我這道關口打開,今後做齷齪的事、欺壓百姓的事,這些畜生就更加不會顧忌了。我不能,至少不該,爲了我自己的孫兒,就將天下百姓置於不顧。”
何氏緩緩閉上眼睛,一種濃郁的悲壯之情漫上她心頭。
兩人都知道,這次與中書侍郎正面對立,最終的結果一定不會好看。
殷左丞都被抓入了大牢,判下重刑。更遑論他們呢。
但生逢亂世,可以隨波逐流,可以謀求安逸。
可若沒有任何人站出來匡正不平,十年後,幾十年後,這個國家又會剩下什麼。
他們希望,至少待靖兒長大之時,是爲當年祖父母沒有鬆口救他而怨恨,不是爲自己身爲亡國之士而心哀。
“老爺!夫人!”
正在二人相對傷慟之際,屋外突然傳來僕從們的喊聲。
何氏擦了擦眼睛,起身去開門,叱問僕從何事吵嚷。
僕從正好連滾帶爬地跑到門口,見到她,頓時滿臉驚喜地道:“夫人,是大小姐!大小姐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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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團入京,京城街道上實行戒嚴。故而除了沿街商鋪依舊如常開放,行人較平常都稀少了不少。
夏清陽幾人在馬車上晃了沒多久,就來到了夏府門口。
明珠本打算自己下車去叩門通報,然而夏清陽拉住了她,表示要親自敲門。
倒是安貴妃和任怡見狀,都隨她一起下了車。
三人中,一位當朝貴妃,一位先帝親封的長公主。
結果開門的僕從第一眼認出的只有夏清陽。
“是大小姐嗎?”
夏清陽甚至都沒自報家門,只是把門敲開,就眼睜睜看見那名僕從從震驚到驚喜,再到結結巴巴地讓她進門,而後自己火速衝進院子裡,通報大小姐回府之事。
不多時,就見屋裡快步衝出一名婦人。
婦人遠遠甩開後邊的婆子僕從好幾丈遠,炮彈似的從堂屋內直衝而來,近前後一把就抱住了夏清陽,把夏清陽撲了個趔趄。
“我的兒啊!我的音音!這麼多年你受苦了,你受苦了……”
任怡和安貴妃在旁邊都是被嚇了一跳。
任怡小聲問安貴妃,原來菀常在的母親,是這麼疼愛女兒的一個人嗎。
安貴妃卻是無心回答她,一直擔心地看着夏清陽的表情。
她知道夏清陽有多不擅長應對親情方面的事情。
也正是因爲害怕夏家會對夏清陽造成什麼傷害,所以這一次,她才說什麼都要賴皮跟來。
對,她就是不講道理。要是夏家讓夏清陽感覺到不開心了,不管是因爲什麼,哪怕一點點,她都絕不允許!
此時,不光是安貴妃在緊張着。
何氏,還有止步於幾米之外不敢靠近的夏敬之,心裡都是忐忑。
他們不知道女兒是不是真的像宮裡消息說的那樣,已經不癡傻了。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怨恨他們當年將她送進宮裡。
而就在一衆人屏息凝神的注視下,過了大約幾息的時間,夏清陽擡起雙手,輕輕回抱住何氏。
只這一個動作,就讓何氏埋在夏清陽肩頭,渾身顫抖地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