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韶藍與顏緋塵的第一場相遇,便在這樣一座山寺之中。
不,對於韶藍來說,是第一次,對於顏緋塵來說,卻是他期待已久的重逢。
那個時候的韶藍,卸下了常年戴在臉上的易 容 面 具,一張本是清麗無雙的面容變得豔絕天下。
她忘記了一切,不知過往,不知歸途,從南華寺醒來的一刻起,便成了這裡的俗家弟子,隱於深山。
沒有名字,沒有身份,唯剩下一個方丈爲她取的佛號,無憂。
韶藍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很是熟悉,總覺得自己是在哪裡聽過,可是無論怎樣,卻都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聽到的了。便也放下了這一茬,安安心心地過起了每日研讀佛經的日子。
方丈看上去根本不像個方外之人,他從不念經,也不敲木魚,甚至不在佛像前上香。
作爲他的俗家弟子,方丈也不過是給了她幾本佛經罷了。
韶藍什麼都不記得,卻對南華寺有種莫名的親切,也就這麼住了下來。
當然,最關鍵的問題是,方丈飯做得挺好吃的。而且,她每次都踏不出南華寺的大門,在嘗試了幾次之後,也就歇了要離開的心思。
直到後來她恢復記憶的時候纔想起來,她之所以走不出這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南華寺,不過是因爲有人設了一個簡單的陣法罷了。
要是她未曾失去記憶,這陣法根本困不住她,可惜的是,她偏偏,忘記了一切,只能什麼都不知地留在這裡。
山中不知歲月過,韶藍不是一個閒得住的人,那幾本經書早就被她研究得通透,這山上的日子便越發無趣了。
幸好,方丈是個懂得變通的人,見她無聊,便把他珍藏多年的話本借給了她,讓她又找到了一個打發時間的東西。
南華寺的後院有一棵桃樹,雖然韶藍並非很喜歡桃花,可是她卻喜歡在看話本的時候坐在桃樹下,看累了就直接睡一覺,醒過來就去找方丈一起用膳。
沒事的時候,再練練方丈教給她的武功,一天時間倒是過得極快。
韶藍的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哪怕是那些話本,在她看過一些之後,也漸漸失了興致。
這一日方丈下山採買,她留在寺中好不容易又翻出了一本名爲《腹黑少爺俏丫鬟》的話本,被這與衆不同的書名給驚了一瞬,本想着隨意翻翻,卻是沒想到竟然一直看了進去。
正是暮春三月的最後一天,桃花開得正好,韶藍正沉醉在話本描述的情節之中,卻突然見到了一個身着藍衣的男子,一步步向着她的方向走來。
那人倒是守禮,在看到她的時候便止住了步子,還行了一禮,開口的聲音中帶着十分的溫柔:“在下君歡,乃是來尋方丈的,並非有意冒犯,不知姑娘可知方丈此時何在?”
韶藍闔上了手中的話本,擡頭看他,竟是一時怔住了。
她想起那話本中對那個少爺的描寫來了:“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竟是眼前這個男子一樣的氣度和風華,讓她難以移開視線。
那男子倒也沒有催她,竟是一直微微垂頭,等着她的回答
。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臉上已是一片通紅之色:“師傅下山了,公子可是有急事?”
那個男子似乎與方丈十分熟悉,見她有些窘迫的樣子,倒是十分溫和地笑了笑,搖了搖頭:“並無急事,姑娘不必擔心,在下在這裡等一會兒,可是方便?”
韶藍想說她根本沒擔心他,也想說不方便,可是看着他如玉君子的樣子,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麼,微微點了點頭。
君歡見狀,笑容更添溫柔之意:“多謝姑娘。”
韶藍當時不過十四,根本看不出這廝那笑容背後的陰險,也忘記了她剛剛看到的話本中見識過的那溫潤的少爺背後腹黑的樣子,竟是沉醉在了這男子的笑容之中。
沒有經歷過背叛,沒有經歷過韶家一夜全滅慘狀的韶藍,在年幼之時,一直都有兩樣最爲韶門七使所不齒的愛好,一是極愛美食,對食物的要求極高,二嘛,便是極爲喜歡如君歡這般的溫潤男子,每每碰到總會多看一會兒。
倒沒有什麼多餘的心思,不過是欣賞罷了。
她失去記憶之前,便是欣賞了秋明昭一番。如今失去了記憶,竟是又碰到了君歡,或許她這輩子,就是與這樣的男子有着解不開的緣分吧。
多年之後,韶藍再回想起自己與這個表裡不一的男人初見之時的樣子,總是會暗罵自己沒出息,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怎麼偏偏被這個人給吃得死死的?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不過現在,這個名爲君歡的男子,正在與她談天說地。
讓韶藍驚訝的是,她竟然與他的很多想法基本相同,包括對琴棋一道的看法,包括對天下百姓的仁心,也包括,對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追求。
兩人越談越投機,韶藍一個不小心,就在君歡問她名字的時候把“無憂”二字給說了出來。
“無憂嗎?真是一個好名字。”
他這話說得飽含深意,可是韶藍卻並沒有聽出來,反而十分讚歎:“是啊,我也覺得方丈給我取的這個名字比較好。”
“無憂姑娘,我們既已互通名姓,便別再公子姑娘的叫了,你便直接叫我君歡吧,我直接叫你無憂可好?”
韶藍看着他真誠的目光,亦是點點頭,這樣的知己,自然不能再這麼客氣。
“這是自然,君歡。”
在韶藍開口喚他君歡的那一刻,便見他眼中的溫柔更甚,目光落在韶藍身上,竟是讓她的臉有些發燙。
“無憂,你可曾想過,下山看看?”
許久之後,君歡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讓韶藍一下子便怔住了。
不過韶藍也沒有掩蓋什麼,很是自然地應了:“當然想去了,不過師傅一直都不肯帶我下山,我自己也離不開南華寺。”
話裡帶着點埋怨,眼中卻並未多少苦惱,顯然,對於現在的韶藍來說,最大的問題不過是在這南華寺有些無聊罷了。對於那個真心對她好的方丈,她倒是沒有真正的埋怨的。
這樣的女兒嬌態,配在她那張臉上,竟是讓君歡看癡了一瞬。
“若我說,我可以帶你下山呢?”
韶藍聽他這麼說,一時之間便有些猶豫。
一邊是覺得自己不應該不跟師傅說一聲就下山,一邊卻是十分想離開南華寺看看外面的世界。
兩種念頭在心中交織,竟是讓她無法抉擇。
可是她倒是沒想過君歡有可能會給她帶來危險,或者對她圖謀不軌什麼的,一個不過見了一面的男人,卻讓她莫名地信任。
“君歡,待我師傅回來,我跟他說一聲,然後再給你答案可好?”
君歡似乎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果,臉上並無不滿之色,笑意溫和:“當然,不過無憂,你師傅若是同意,你便與我一起去山下看看,這點,你可是答應了,到時候不許賴賬。”
韶藍覺得她師傅應該不會同意,可是看他信心滿滿的樣子,也不忍心潑他冷水,自然是應了下來。
“讓我同意什麼啊?”
兩人剛商量完,就聽一個深沉的聲音傳來,韶藍猛地站起身,向着來人的方向喊了一聲:“師傅!”
那人一身僧袍,眉間一朵蘭花,帶着幾絲妖嬈之氣,更多的,卻是佛間的幾許超然。
君歡和韶藍都不知道這個僧號皆忘的男子是何身份,是何年紀,但是兩人倒是都對他十分尊敬。
在他靠近的時候,君歡亦是彎下身子喚了一聲:“皆忘大師。”
皆忘注視了他們一會兒,終於是嘆了口氣。
“施主可是決定了?那本該是你的東西,就這樣放棄不要?”
韶藍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卻知道這句話是對着君歡而說。
君歡早已擡起了彎着的腰,看向皆忘的眼中滿是認真:“這世上,哪有那麼多本該是誰的東西?況且,就算那東西真的是我的,我不要它,它也應當受着。”
似乎是覺得自己語氣有些重,君歡微微軟了口氣,方纔繼續說道:“況且,君歡此生,只想成爲君歡。江山天下,亂世逐鹿,實非吾志。這一生,我只想看遍世間繁華罷了。”
他沒有說出的那句,是想要攜一人之手,盡賞天下風光。他前世未能做到的,今生,定要完成。
皆忘搖搖頭,口中喃喃:“癡兒,癡兒。情之一字,苦多於甜,又是何必?”
韶藍和君歡都未曾聽清他喃喃的是什麼,唯獨聽到了那兩個字:癡兒。
君歡嘲諷一笑,便是癡兒,又如何?
他癡,他傻,他瘋,他狂。
天下萬物,哪怕是那至高之位,他皆可拋卻。
他可負天下,卻獨獨,不能再次負她。
“罷了,你們下山去吧。”
“多謝皆忘大師。”
韶藍不懂他們的意思,想要問個明白,可是皆忘卻是在說完這句,便運起輕功離開了。
“不必擔心,一會兒我們回來時,你再去問皆忘大師不就好了?”
韶藍仔細一想,倒是這個理,也就沒有多做糾結。跟着君歡的步子,便下山去了。
她並不知,這一次,眼前的這個男人,只是爲她而來。
而且,這一生,他只求一事。
惟願,此生不負傾城色。
如此,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