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戰亂之時,京城臨安也是一片風聲鶴唳。
嶽瓊看明白燕遲心意之時,第一時間便往京城去了信,信快馬揚鞭送至京城之時,已經是十日之後。
此刻的燕遲早已率兵南下,可京城之中卻無一知道此事。
收到信的太長公主看完後便稱病在家,同時也將嶽稼和嶽清二人拘在了府內,對外只說自己得了大病,孫兒們皆要侍疾,消息傳了出去,燕涵也得聞一二,便命太醫往安陽侯府中走了一趟,並非過問太多。
就在此時,皇帝令葛楊等增援之人西去攻打朔西的消息漏了出來。一時京城之中流言紛紛,因是天子腳下,無人敢直言皇帝行事無義,只說朔西此番凶多吉少。
稱病的太長公主得知此事,只是唉聲嘆氣,嶽稼和嶽清不知緣故,太長公主只問二人,“皇上如此行事,也非意料之外,只是祖母想問問你們,這件事你們如何看待?”
嶽稼本就在朔西曆練過,聞言道,“頗爲無道。”
太長公主一笑,“何解?燕遲已是反賊,朔西乃是其擁兵之地,皇帝做爲天子,總要收復。”
嶽稼嘆了口氣道,“國難當頭,皇上此舉卻多顯小人之心,怪道是增援遲遲未動,卻是打的這個主意,朔西軍雖是反賊,卻比皇上明瞭大義,若此番朔西當真被皇上奪回來,也是叫人不齒。”
太長公主又看向嶽清,嶽清蹙眉道,“皇上此舉的確叫人心寒,不過上位之人,和咱們想的自然不同。既然反賊論處,又何必要和反賊講這等道義?”嶽清嘆了口氣,“也就是睿王,若作亂的是旁人,我倒覺得此舉不算什麼。”
嶽稼搖頭,“你不在軍中歷練,不知軍中險要,北邊除了朔西軍,還有十萬北伐軍,皇上不速派增援,便已經是拿這十萬將士的性命去試,更不說北邊幾十萬的百姓,若無燕遲,你覺得北邊會是哪般?”
嶽清被這話一堵,抓了抓腦袋道,“這般說也有道理,那就是皇上做錯了。”
太長公主看着嶽稼點頭道,“稼兒沒白在軍中歷練,倒是清兒,自小在軍中時間太少,也未上過戰場,還是蜜罐子裡養大的,只看到的皇權之重,卻不知社稷之輕。”
嶽稼皺眉,“祖母,您對外稱病,是不是……”
太長公主搖頭,“有大事要發生了,你父親在北邊賣命,這個家我得替他守好才行。”
嶽稼和嶽清對視一眼,皆是猶疑,太長公主卻不願說明,只道,“這最近一個月,我們的府門都不必再開。”
見太長公主如此,嶽稼二人皆知將有大事發生,當下不敢輕慢。
同一時間的皇宮之中,燕離正在崇政殿外跪着。
殿內燕涵沉着一雙眸子,一邊袁慶摸了一把臉上的薄汗道,“陛下,恭王這般跪着也非長事。”
燕涵冷笑了一聲,“他既然喜歡跪,便讓他跪便是。”
袁慶苦笑一下,“如今早晨多是寒涼,午間卻又還有幾分暑氣,只怕恭王殿下身子受不住。”
燕涵聞言,猛地拍了一掌御案,“真是豈有此理!燕遲在謀反!謀反!他竟然敢指責朕不該西征……如此,簡直……簡直要和謀逆等同……”
袁慶聞言只得繼續勸着,“陛下息怒……”
燕涵擺了擺手,“卻讓他跪着,若還不起,便抓去天牢之中關着了事!”
袁慶眼珠兒微轉,道,“不如……請燕澤世子來勸一勸?他們年紀相仿,且原本恭王殿下便十分聽怡親王世子的話。”
燕涵看了袁慶一眼,眯眸片刻,“你去說吧。”
袁慶脣角微彎,連忙出門朝着壽康宮而去。
這兩日朝堂之上都在議論西征之事,唯獨燕澤不卷身其中,終日在壽康宮之中陪着太后,很是孝順。
袁慶到了壽康宮,便看到燕澤在教燕綏寫字。
待行了禮,袁慶便道,“世子殿下,奴才是奉了皇上的口諭而來,如今恭王殿下正在崇政殿之外跪着,並不聽勸告,所以皇上想讓您去勸一勸恭王殿下——”
燕澤聞言一笑,“我去勸,他也未必會聽。”
袁慶忙道,“到底是不一樣的,還請您去說一說。”
燕澤頷首,“放心吧,我會去的,陛下對他已經是寬厚,他不可再讓陛下傷心了。”
袁慶微愣,只覺燕澤這話有些說不出的意味,可見燕澤不說別的,便也不好多言,燕澤又道,“九殿下的字馬上就要寫完了,你先去覆命吧,我稍後便去。”
袁慶聽了,差事已成,自然告退離去。
袁慶走遠了,燕綏擡起頭來,“發生了何事?”
燕澤嘆了口氣,“你可還記得前次我和燕離說的事?”
燕綏小腦袋點了點頭,燕澤便有些發愁的道,“燕遲和秦莞北上打戎蠻去了,可就在這時候,皇上卻派人去了朔西。”見燕綏有些不解,燕澤道,“眼下朔西沒有多少兵力,等燕遲打完了戎蠻,老家便要被佔了,到時候燕遲他們無家可歸,大軍亦沒有糧餉,很快就會軍心渙散,到時候——”
燕綏小臉一白,握着筆的手緊緊攥着,眉頭亦皺了起來。
“燕離哥哥……是在求他嗎?”
燕澤直接搖頭,“求是無用的,皇上下了決心一定要要了燕遲的性命。”
燕綏一下子便站起了身來,“那誰能救他呢?”
燕澤苦笑起來,“沒有人能救他,這世上,皇上要誰死,誰便要死,一切都是皇上說了算。”
燕綏呢喃了一句,“一切都是皇上說了算嗎?”
燕澤點了點頭,“沒有法子,我便是有心,也是無力,難道還能換個皇上不成?”
燕綏聽着這話,小小的身子繃得緊緊的,滿心的怒意無處發泄一般,他年幼便沒了母妃,好容易得了太后庇護,也有秦莞關切,可如今,太后重病,皇帝熟視無睹,而秦莞和燕遲二人,也要命喪在皇帝之手,還有他的母妃……
燕綏身子晃了晃,有些無助的看着燕澤,“你……你不能救他們嗎?你不怕他——”
燕澤眉頭微微一皺,“我不怕他?”
燕綏點頭,“我覺得你不怕他。”
燕澤眸色複雜起來,“那你呢?”
燕綏聞言眼瞳輕顫,低下頭去,很是挫敗沮喪,“我……我怕……”
說着,燕綏有迅速的擡起頭來,“你……你不能給他們送信嗎?讓他們回家去……”
燕澤定定的看着燕綏,片刻,將他捏的緊緊的拳頭握了住,“九殿下……你真的很想很想救燕遲和秦莞嗎?爲了救他們,什麼都能做?”
燕綏立刻點頭,一雙眸子滿是篤定。
燕澤脣角微抿,片刻之後緩緩道,“有個辦法能救他們。”
……
燕澤是帶着燕綏一起到崇政殿的。
看到跪在外面階下的燕離,燕澤帶着燕綏一起走到了燕離身邊去。
燕澤嘆了口氣道,“你這是做什麼,你明知道沒用的。”
燕離跪的滿頭是汗,看着燕綏道,“你帶他來做什麼?”
燕澤嘆氣,就地坐在了燕離身邊的臺階上,“我帶他來一起勸你啊,皇上讓我勸你,我不知如何勸,便帶他一起來,就算勸不動你,也叫他知道你多天真。”
燕離面色微變,“三哥,你……”
燕澤笑,“你說你自己天不天真呢?事情到了這一步,沒有轉圜的餘地了,你可知道,什麼叫謀逆?!”
燕離蹙眉,面色又白了一白,燕澤卻笑得很是淡然,可一出口的話卻很是殘忍,“你應該最是知道什麼叫謀反的,你的母族,爲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只要謀反的名頭冠上,便無迴轉的可能,你跪在這裡,什麼都改變不了。”
當初傅氏全族被誅,那便是謀逆的下場。
燕離額上汗意更甚,“三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燕澤看着燕離沒說話,片刻卻搖了搖頭,“燕離,我有時候很佩服你。”
燕離不解,燕澤拍了拍袍擺上的拂塵道,“人這一輩子,總是要長大的,尤其是在皇室的人,可是你,卻好似一直沒有長大似的,要做到這一點很難,我試過,可我根本做不到。”
燕離瞳仁微縮,“三哥……你在說什麼?”
燕澤拉着燕綏的手,話對着燕離說,看卻看着燕綏,“很難吧,畢竟你不像他這樣真的只有五歲,你心理太多良善了,太過善良的人,會太容易愧疚,人一旦愧疚,就會立於無援之地,倒不如多些野心抱負來得好。”
燕離有些不耐起來,“三哥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燕澤聞言站起身來,面上又是那副滴水不漏的溫潤模樣,“我知道勸不動你,既是如此,你便如此跪着吧,只是西征不會停——”
燕離被燕澤的話說的有些惱,擡眸道,“那三哥同我說這些做什麼?三哥不是入了朝嗎?不是很得聖心嗎?既爲人臣,便不該看着陛下做出此等失民心之事,三哥爲何不能勸阻?”
燕澤聞言直笑,擺擺手,竟是一句話不同燕離說着,帶着燕綏,沿着臺階往上到了崇政殿門口。
燕澤轉身看着燕綏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便來。”
燕綏點頭,燕澤便走了進去,燕涵正在批閱奏章,見燕澤到了便放下御筆,“可去見了恭王了?”
燕澤聞言苦笑,“陛下,臣是勸不動了,臣覺得,與其勸,還不如給他長個教訓,他如今還和孩子一般,沒看清局勢,且心存僥倖,陛下該讓他知道何爲皇權王法了。”
這話實在得燕涵心意,燕涵蹙眉道,“你便是不說,朕也有此意,他自小沒經過風浪,才被嬌慣成這般了。”
這話說出來,燕涵忽而覺出此話不對,似是想到了燕離出生之後的處境。
他眸色微沉,轉而道,“先去天牢住幾日長長記性。”
燕澤笑道,“陛下英明。”
燕澤正要告退,燕涵卻看了一眼殿外,“外面是誰?”
燕澤忙道,“是九殿下,適才袁公公去的時候,正在教九殿下習字,想着微臣只怕勸不過來,便帶着九殿下一起過來了,誰知道也是徒勞……”
“他小小年紀會說什麼。”
燕涵搖頭,“既然來了,怎不來請安?”
燕澤一時有些欲言又止,燕涵挑眉,燕澤便道,“九殿下有些怕您,似是您太威嚴了。”
燕涵眉頭挑的更高,失笑道,“來人!讓九殿下進來!”
外面小太監帶着燕綏進來,燕涵果然看着燕綏縮着脖子有些畏怕他的樣子,燕涵多日不去壽康宮,自然也多日沒見到燕綏,如今看他,只覺他和幼時的燕離生的十分相像,心底不由微動,便多看了燕綏一會兒,燕綏戰戰兢兢的行了禮,燕涵便問了太后境況,燕綏一一答來,只是聲音極小。
燕涵近來得知北境戎敵之勢已經穩住,且西征大軍又朝朔西而去,心境還算寬懷,便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正是開蒙之時,你的這些堂兄弟可教你,你自己也要跟着夫子好好習字學文才是,以後沒兩日過來一次,朕要考較你用心與否。”
燕綏又戰戰兢兢答了,燕涵這才叫二人退下。
出了崇政殿,燕澤牽着燕綏的手道,“你看到了,並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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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把定好的半悲劇結尾要寫成個全喜劇結尾了……真是不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