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定好了火攻之策,這幾日便都在等天時,嶽瓊說要在等西南風出現,可惜這幾日都掛着北風,不僅如此,天色陰沉沉的,還有要下雨的勢頭,如此天氣,自然不好行火攻。
而幸好前次戎蠻大敗之後並沒有再往威縣攻來,似乎也在想法子。
落鳳坡的主營之中,戎蠻戒備更爲森嚴,往滄州去的人也更多,自然是想尋更多的軍糧補給來。
戎蠻幾十年難入周地,此番趁着周地內亂而來,自然是想趁着這大好機會給周人重擊,因此即便連敗,他們也沒想着後退,這份不怕死的精氣神,倒也是讓這些士卒們有幾分服氣。
既然時機未到,幾個大營之中便都在操練,北府軍之中,趙佑看到趙淑華和嶽瓊聯手,心底頗爲寬慰,過了這幾日,病情都好了不少,這一日,竟也穿上了戎裝出來親自看着士兵們演武。
等看了半晌回了營中,便請趙淑華到跟前說話。
趙淑華入了營,便看趙佑精神極好的樣子,讓她落座之後便道,“等此番大戰之後,戎蠻只怕就再無還手之力,之後你想如何便如何吧,我也不攔着你了,好歹咱們北府軍並非真的叛軍,國難當頭之際,咱們還是出了力了,以後百姓們若是議論起來,徹兒也不會爲人詬病。”
趙淑華想着這些日子雖然和嶽瓊聯手,卻也沒有過多的折損,原先的擔心和芥蒂倒也消了,便道,“還是父親想的周到,安陽侯說要等時機,只怕最多四五日之後就有消息了。”
趙佑點頭,又道,“我知道,我是想和你說,這一戰,我想親自領兵。”
趙淑華一聽這話面色頓時變了,“父親,這怎麼可以?”
趙佑擡手道,“我的病情已經好了許多了,如今已無大礙,打蠻族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此番若不出兵,只怕我心底多有遺憾,你放心,我只在陣前指揮,不上場便是了。”
趙淑華聽的皺眉,仍然是不放心,然而想到趙佑戎馬半生,極有戰場經驗,倒也沒有那般顧忌。
“父親當真想好了?”
趙佑聞言笑道,“自然想好了,你放心,我也是惜命的,如今你大事未成,我如何能放心你們?”
趙淑華嘆了口氣,“那好吧,這一次,要出動所有人馬,我就讓程瑋、孫琦還有趙旌都跟着你,到時候讓他們照顧你。”
趙佑擺了擺手,“他們跟着也是指揮作戰的,哪裡就是照顧我了,行了,我意已決,你也不必多擔心,這件事我會好好的和程瑋還有孫琦他們商量的,務必得勝。”
趙淑華這才放下心來,二人正說着,趙旌忽而從外面走進來道,“長姐,外面有個人,說是從北邊來的,說要見您。”
“北邊來的?”趙淑華挑眉,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人專門來見她?
趙旌見狀又走近一步道,“他拿着蓁兒的手書。”
燕蓁?!趙淑華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人在哪裡?”
趙旌忙道,“就在外面。”
趙淑華連忙朝外走去,一出門,便看到一個面生的男子風塵僕僕的站在外頭。
其人長相普通,可身量卻是十分高挺硬氣,一看就是個武功好手,趙淑華略一沉吟,轉身走進了自己的大帳,趙旌很快帶着那人跟了上來,一進帳,來人便跪了下來。
“拜見皇后娘娘,小人名叫赫連楮,是北魏太子妃娘娘的近衛之一,此番,小人是奉北魏太子妃之命來見您的。”
趙淑華一聽這話,眼眶頓時微紅,“蓁兒讓你來見我?”
當初燕蓁被趙淑華逼着嫁人,雖然後來燕蓁照着趙淑華的意思嫁了,可她心底是存着恨意的。
她嫁過去的這半年,從未給京城來過一封信,便是皇后的眼線,最開始送回來隻言片語,之後,也斷了消息。
趙淑華心知是燕蓁發現了從而剷除了她的手眼,可隨後她和燕徹離京,自己尚且自顧不暇,也沒時間再往北魏送信,可她沒想到,這個時候,燕蓁竟然給她送信來了。
“你先起來吧,快把信給我!”
赫連楮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交給趙淑華,又道,“小人本是先到了崇州,結果皇后娘娘已經隨軍到了這裡,小人這才找了過來。您的消息是過年之後才傳到皇后娘娘那裡的,當時北魏宮裡出了點事端,太子妃娘娘無瑕管這邊,之後纔派人多加打探,小人是兩個月之前從北魏帝都出發的,當時蠻人還沒打過來。”
趙淑華雙手顫抖的將信展了開,剛看了幾個字,便眼淚簌簌而落。
當時她爲了逼迫燕蓁嫁去北魏,用了頗多手段,也讓燕蓁恨上了她,可她並沒有解釋,之後她和燕徹叛逃離京,鬧出了這般大的波瀾,燕蓁得知之後,便彷彿知道了什麼似得。
信中,俱是燕蓁的疑問和猜測,她猜到了趙淑華早有計劃會有後面的事,所以纔將她早早嫁出去,也在質疑皇后如此做爲的緣故,末了,請皇后務必回信,最後兩句方纔表達了幾分四年和關切。
趙淑華淚眼滂沱,趙旌在旁看的十分不忍,片刻之後,趙淑華才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淚,又去問赫連楮,“蓁兒在北魏過得好嗎?你們的太子對她好嗎?”
赫連楮聞言笑起來,“您不必擔心,太子妃剛到北魏的時候過的不是太好,她不習慣,還日日和太子殿下鬧脾氣,不過我們太子殿下對太子妃很有耐心,從不因太子妃發脾氣生氣,太子妃有幾次闖了禍,也是太子殿下幫忙迴護,後來太子妃慢慢變了,大抵是發現了太子殿下的好吧,如今他們過得很好,對了,小人便是太子殿下給太子妃娘娘的,小人出身北魏貴族,本來是太子殿下的護衛,如今侍奉太子妃娘娘,此番這信十分重要,所以太子妃娘娘才讓小人出來送信。”
趙淑華一聽,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你們太子殿下是個好的,我沒有看錯你們太子殿下,蓁兒可還有別的交代?”
赫連楮聞言便道,“太子妃娘娘很是擔心您和大周太子,也十分不解,大概意思應該在信中說了,她讓小人來,還有句話是讓小人帶的,她……她說,希望皇后娘娘不要執念太過,不論爲了什麼,她希望有生之年還能與您重聚。”
這話一出,趙淑華眼睛又紅了,“她……哎……”
趙淑華萬千言語,又如何能說出口來,轉而道,“我這就給她回信。”
赫連楮點頭,又道,“我們太子殿下也知道了此事,只是北魏弱於大周,且北魏朝局如今也十分混亂,他不好插手,只是叫您放心,他會好好照顧太子妃娘娘。”
趙淑華感動非常,“好好好,如此就夠了,這件事北魏知道的人只怕很多吧,蓁兒她,可有被人議論?”
赫連楮忙道,“起初是有的,不過太子很護着太子妃娘娘,旁人也不敢說什麼,且如今太子妃娘娘性子也十分要強,國中上下無人敢輕慢她,您儘管放心。”
趙淑華聽到這話,這才徹底的放了心。
拓跋弘的迴護到底是外力,如果燕蓁自己改了從前的任性嬌蠻,知道了世間的人心醜惡,自己變得強大堅韌,便是出現什麼危機她也不怕了,趙淑華長長的呼出口氣,“好好好,這樣最好,到底是我的女兒,沒叫我失望,我看你遠來也辛苦了,不如你先下去歇歇用點飯食,反正你不着急回去,且在營中留兩日,我派人送你回北魏,如今戎蠻打進了大周,只怕你來的路上十分的不太平。”
赫連楮忙道,“多謝皇后娘娘,小人來的路上的確不太平,不然只怕會更早一點到,那小人便聽您的,這就告退了。”
趙淑華看一眼趙旌,趙旌連忙將赫連楮送了出去。
等帳中空了,趙淑華方纔又打開信來看,看着看着,眼淚便又簌簌而落,如此哭了半晌,方纔去一旁給燕蓁回信,然而這一封信又是寫了又扔寫了又扔,許久都沒回好,不多時,燕徹得了消息來了。
趙淑華便又將信給燕徹看,燕徹看了也是百感交集,趙淑華便道,“剛好有人來送信,你也給你妹妹去一封信吧。”
燕徹點了點頭應了,看着趙淑華微紅的眸子,忍不住道,“母后……所以,您一直不告訴我的原因是什麼呢?”
話音剛落,趙淑華嚴肅的目光便看了過來。
燕徹面色一定,卻沒有逃避,“不能告訴妹妹,難道也不能告訴我嗎?咱們離開經常這麼久了,母后不論說什麼我都支持母后,我也知道,讓母后如此不顧一切,必定有極大的緣故,可惜……我在母后眼底是個無能之人,所以母后一直不願意告訴我真相……”
燕徹語氣很是平靜,並無怨怪,說完,眼底已是一片落寞。
趙淑華有些不忍,“並非是我不信你,是……是我不想讓你承受這些,我做了這麼多年的噩夢,我不想讓你也和我一樣,徹兒,你是我的希望,我對你,比對你妹妹要仁慈的多。”
燕徹擡眸,“母后以爲的仁慈,便是什麼都不告訴我,然後讓我如同傀儡一樣的爲您所驅使嗎?”
趙淑華搖了搖頭,緩緩轉身,“你,你不要問了,我不會告訴你的。”
燕徹脣角緊抿着,半晌苦笑了一下,“好,我知道,我不問了,我這就去給妹妹回信。”
說完這話,燕徹便起身,腳步沉重的朝外走去。
趙淑華轉眸,看着燕徹有些佝僂的背脊,眼瞳微微顫了一下,她忽而道,“你的父皇,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我讓你反叛的人,不過是個鳩佔鵲巢的罪人!”
燕徹腳步一頓,這個背脊都僵了住。
他猛地轉過身來,不可置信的看着趙淑華。
趙淑華卻徹底的轉身背對了他,“你不懂我爲何要你拋棄一切也要走上這條路,理由只有一個,你身爲人子,便應該爲父報仇,便應該拿回來屬於你的一切。”
燕徹張了張嘴吧,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母后,你是說……可是……這……這怎麼可能呢……”
“他從來沒想過立你爲太子,便是立了,也早晚會廢。”
微微一頓,趙淑華繼續道,“再周密的僞裝也總會有破綻,只是這世上眼明心盲的人太多了。”
趙淑華苦笑一聲,沒再多言便進了內帳。
看着趙淑華的背影消失在簾後,燕徹張了張嘴,卻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他在原地站了良久,只覺得整個身子都如墜冰窖一般的涼透了,許久之後,方纔渾渾噩噩的朝外面走去,一出大帳,看到滿營的兵將他方纔回過神來,然而他仍然不敢相信。
他敬重了二十多年的父皇,怎麼會是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