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營回來,秦莞好好梳洗了一番方纔歇下,躺下之時還在和燕遲說話,“戎人之中,可有和周人長相相似的?”
燕遲一邊摟着秦莞腰身一邊道,“有的,早年間,戎人過了白狼關,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不僅如此,還掠了周人女子回去,好爲其部族延綿子嗣,在他們看來,周人女子是最好生孩子的器具,因此,戎人之中,有許多人和周人長相相似。”
秦莞蹙眉,“往常戎人在何時開始作亂?”
燕遲道,“三月,三月大雪開化,白狼關外的寒原沒那般難走,他們便會開始作亂,因爲這個,前兩日我日日都在往白狼關送信,可回來的信報卻說白狼關並無異動。”
秦莞靠在燕遲懷中,想了下又道,“難不成,他們知道白狼關嚴防死守,所以當真打算從北邊過來?”
燕遲沉吟一瞬道,“有這個可能,不過如果他們不走白狼關,而走別的地方,要付出的代價也幾大,白狼山一直綿延到了東北方向,除了白狼關一帶,其他地方的山勢都十分陡峭,且地勢十分雜亂,他們要翻山越嶺的來,自然會出意外,譬如死的這兩個人,多半便是因爲不熟悉地形才跌落在雪谷之中。”
秦莞皺眉,“若是如此,這兩個人是做什麼的?難道只是探子?”
燕遲無奈笑道,“等消息便是了,你該睡了,今日累了一日。”
秦莞也着實困了,聞言往燕遲懷中靠了靠,沒多時便入了夢鄉。
如此一夜好眠,第二日燕遲先見了新的臣屬,而後便在等背影的消息,傍晚時分,古凌帶着一包東西到了王府。
燕遲去書房見古凌,又叫白楓通知了秦莞,等秦莞到的時候,便看到那一包東西放在桌子上,裡面有幾塊乾糧,還有些瓶瓶罐罐的雜物,卻也沒有明顯的身份信息。
燕遲道,“這乾糧是戎人特有的青稞餅。”
秦莞拿起那些瓶瓶罐罐的聞了聞,又打開看了一番,道,“是戎人無疑了,這裡面是藥膏,裡面有雪蓮、寒參等物,這樣的方子,一般都是西域人用的,而寒參長在寒原極冷之地,戎族之中更爲常見。”
燕遲和古凌對視一眼,古凌道,“在發現屍體的雪谷之中只找到了這些散落的東西,還有兩匹馬,也都死了爛了,其餘的和軍隊有關的標誌什麼都沒發現。”
燕遲聞言蹙眉,若是如此,那這二人的身份還是有待商榷,這二人衣飾並非戎族軍服,到底是尋常戎人,還是軍隊中的探子便不得而知,而即便是尋常戎人,如此冒險來大周,也是極詭異的。
燕遲便道,“早上我已往白狼關送信,你今日回去,繼續多派人馬去巡視,如果戎人有異動,便一定會在北邊留下痕跡,等白狼關來了消息我再知會你,若你這邊也得了消息,便速速來稟。”
古凌領命,秦莞又留古凌在王府之中用了飯食方纔離開。
當天夜裡,燕遲未等到白狼關的消息,卻得了北邊的信箋。
燕遲和秦莞坐在暖閣之中,一起看急送來的信,信剛一打開,燕遲的眉頭便皺在了一起,“皇后和太子竟然奪下了豐州。”
信上言,皇后和太子已經搶先一步奪下了豐州城,並以豐州駐軍將領的人頭祭旗,在皇后雷霆之威下,豐州城中的百姓不敢造次,而安陽侯嶽瓊到底慢了一步,等他到的時候,豐州已經爲皇后所掌控,豐州也是北方重鎮,易守難攻,皇后得了豐州,嚴防死守,如今正在和嶽瓊對峙。
而皇后雖然得了豐州,趙佑那邊卻沒有打下崇州來。
安陽侯派去增援的人馬起了作用,將趙佑攔在了崇州城外,見豐州被皇后掌控之後,安陽侯又派了三萬人馬往崇州去,必定不會讓崇州落入趙佑之手,於是,眼下的北方,便形成了皇后據守豐州和嶽瓊對峙,而趙佑又在崇州以北和崇州城裡的軍隊對峙的局面,兩邊人馬如今都差不多,誰也不願輕易放棄眼前的城池,局面便僵持了下來。
燕遲和秦莞看完,燕遲苦笑道,“沒想到竟然成了這般局面,難怪最近北邊的消息不多。”
本來以爲嶽瓊去北邊,多半皇后和太子要吃敗仗,卻沒想到皇后和太子竟然拿下了豐州。
“豐州是一座古城,城池尤其堅實,當年蠻族突破了蒼龍山,血洗了滄州後一路南下,最終便是敗在了豐州,當時的百姓和豐州駐軍在城內死守,靠着堅實的城池硬抗了半月,後來朝廷派出救兵,這才解圍,這一次皇后搶先拿下了豐州,的確是一處巧思,如今,安陽侯也一時沒了法子。”
秦莞道,“倘若安陽侯帶兵轉而去崇州打趙佑呢?”
燕遲笑道,“那皇后就要繼續南下了,說不定還會領兵包抄過去。”
秦莞蹙眉,“那北邊的局勢就真的要僵持住了。”
“本也應該如此,北府軍本來就不是好打的,而安陽侯帶着的人馬統總起來也不過十萬之衆,兩邊人數相差無幾,戰力也都不弱,如此對峙起來,誰勝誰負實在是個未知數,想必安陽侯如今也不敢大意。”
秦莞想了下道,“不過北邊如此,對咱們是有利的。”
燕遲頷首,“北邊沒有分出個勝負,朝廷便分不出精力來打朔西,如此,便給我們休養生息的時間。”
既是如此,秦莞心底緊繃的弦便鬆了鬆,燕遲得了這信便不必擔心朝廷,就只將注意力放在了北邊,戎人不好相與,如果今春戎人真的要大舉進攻,那他得早做準備纔是,亦或者,今年要給戎人一個大大的教訓,好給朔西爭取更多的時間。
這念頭一出,燕遲往白狼關和西營送的消息就格外的多,而東營雖是初建,可有肖澄等人看着,倒也一切順遂。
三日之後,古凌再入了王府,這一次的他帶着巡邏隊歸來的消息。
“殿下,一共派出去五百人的巡邏隊,分了五個批次,在北邊白狼山下巡邏了兩日,皆是一無所獲,除了那兩個人之外,沒有更多戎人入境的痕跡,那邊人跡罕至,除了偶爾可見的飛鳥雪狼之外,可說無一活物。”
古凌帶回來的這消息可算是好消息,可那兩個人又是什麼情況?!
燕遲聞言便道,“白狼關也來了消息,方勤那邊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古凌蹙眉,“那……難道只是偶然?是兩個普通戎人想要入境?”
燕遲搖了搖頭,“這個假設太過輕鬆,我們還是要做最壞的打算,你繼續派人巡邏,白狼關和西南沿線我都吩咐下去,任何一處都不能成爲戎人入境的關口。”
古凌連忙應了,自然不敢輕慢半分。
這消息讓秦莞和燕遲都暫時安心,燕遲繼續忙着軍務吏治,秦莞見春日正好,便聯絡城中各個豪紳開始在城外施粥,燕遲在西臨城常駐之後,又因爲新加了幾處衙門削減了賦稅,便有更多的人想來西臨城安家,如今城外又開闢了不少地方用以建房屋,緊跟着來了不少貧苦的百姓尋活計,一時城外人滿爲患,前兩日元氏來的時候便說,城外許多做活的人無處可住,也缺吃少穿,秦莞便將此事記了下來,經她一番斡旋,粥棚很快便搭了起來,城外百姓得知施粥之人是睿王妃,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不過幾日,秦莞活菩薩的名頭又更響了幾分。
而同一時間的豐州城內,秦朝羽也正忙着給勞苦了一整日的士兵軍卒們施粥。
豐州也剛剛見了春日,卻是比朔西還要冷上三分,秦朝羽穿着一件素色的斗篷,戴着的兜帽擋住了大半的臉,她連着多日在此放粥,而周圍皆是刺鼻的血腥味和五大三粗的軍卒們,這些人看到她一個女子在此忙碌都有些詫異,卻又不知道她的身份,待有人打着膽子問起來,她便打着太子的旗號,只管讓大家知道太子的恩德。
眼看着暮色將至,秦朝羽也放完了今日的粥,她帶着侍婢離開粥棚,上了不遠處停着的青布小馬車。
豐州城雖然爲皇后所控,可到底她們名不正言不順,因此,城中仍然在戒嚴,她們的小馬車沒走多遠便被街上的巡邏衛隊攔了下來,侍婢連忙遞出了太子的腰牌才得以同行,沿着城中主道,馬車最終停在了知府府衙之前。
這裡本是豐州知府的府衙,也是知府所住的宅邸,可如今已經被皇后徵用,而那知府,前兩日死在了城頭之上。
秦朝羽並不喜歡血腥,可她是個極度冷靜理智的人,如今的情狀,死人如果對他們有幫助,那她並不介意,入了府門,秦朝羽一路朝着後宅而去,剛順着遊廊走到後宅門口,秦朝羽便看到了站在中庭樹下的太子燕徹。
中庭之中是一顆杏樹,如今杏花剛開,一片粉白之色,而燕徹着一件深藍色的直綴,整個人顯得落拓清俊。
秦朝羽喚了一聲“殿下”走了過去,燕徹回過頭來,看到她這幅裝扮,便知道她去做什麼了,便上前來握住了秦朝羽的手,“你又去放粥了?其實這樣的事無需你去,何況那邊嘈雜混亂。”
秦朝羽笑,“如今城中雖然初定,可安陽侯帶着大軍守在城外,大家心裡並不安,我不會軍事,幫不上忙,便去給大家施粥吧,看到我去了,大家便知道太子殿下十分記掛他們,想來會心安些。”
燕徹看着秦朝羽明顯清瘦的面容心底一時不是滋味,他擡手攬了秦朝羽入懷,一垂眸,卻看到秦朝羽帶着傷痕的手。
秦朝羽本是侯府嫡女,尊榮嬌柔,從小到大何曾吃過苦頭,可如今跟着她,卻要去做那些勞累的活計,新年時分手上便生了凍瘡,如今因爲放粥,又添了新的傷痕,燕徹嘆了口氣,“明日起,我陪你同去。”
秦朝羽從燕徹懷中退出來,忙道,“萬萬不可,太子殿下若去了,只怕大家心中又有不安。”
燕徹皺眉,秦朝羽道,“殿下只需在府衙之中,陪着母后和諸位將軍調度,若真的到了軍中,大家少不得要問殿下何時開戰,是否能得勝之類的話,到時候殿下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秦朝羽處處爲燕徹着想,這麼半年的功夫,燕徹自然也看的清楚,聞言不由心底微軟,“既是如此,那便聽你的。”
秦朝羽一笑,擡眸看滿樹的杏花,“剛纔殿下站在這樹下,在想什麼?”
燕徹聞言苦笑一下,“在想何時能回臨安城去。”
秦朝羽這纔想起剛纔燕徹看的方向正是南邊,她便也握住燕徹的手,“殿下放心,一定能回去的。”
話音剛落,一道人影出現在門口,來人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請太子殿下去前廳議事。”
燕徹放開秦朝羽,“你且回去歇下吧,我去去便回。”
秦朝羽點了點頭燕徹便轉身而走,秦朝羽只看着燕徹的身影消失方纔往屋子裡去,一邊走,身後的侍婢輕聲道,“娘娘,奴婢下午出去的時候,似乎聽到了西邊的消息。”
秦朝羽腳步一頓,“西邊的消息?”
侍婢頷首,“是,就是說睿王殿下如今已經到西邊了,還說他如今在朔西立了自己的小朝廷,朔西人人尊他爲王,便是別處的百姓,也叫他西周王,九小姐也跟着睿王殿下一同去了。”
秦朝羽聽着這話便是微微一愣,自從離開京城,這些名字都變的如此遙遠,大周太子妃已經死了,她則跟着燕徹,無名無姓的在豐州艱難據守,而秦莞,竟然到了朔西,聽聞朔西民風彪悍條件艱危,若她那般的貴族女子可能受得住?
秦朝羽搖了搖頭,再一次覺世事無常,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裙襬上的泥漬和粥點子,一時苦笑起來。
如今物是人非,而臨安城卻還那般遙遠,在去臨安城的路上,有十萬甚至更多的兵卒在等着她們。
想到這一點,秦朝羽身子微微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