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默了默,忽然問,“姨母,園中何處有小石子?”
忽然這麼一問,陸由心想了想道,“幾乎每個花圃裡面都有的。”
秦莞歪頭想了一下,“不過眼下花圃之中積雪層疊,便是人倒在地上,也不一定會在身上留下痕跡,有沒有什麼地方是有小石子,但是雪蓋的十分薄,或者沒有雪的?”
陸由心看向黃嬤嬤,黃嬤嬤道,“奴婢依稀記得,梅園附近的花圃都是蓋了迴廊和亭子的,那裡地上都是用石子鋪路的,一般情況下沒有多少雪——”
秦莞點了點頭,解釋道,“他肩背上的舊傷都是白楓昨日留下的,而新的傷痕是死的時候留下的,新的傷口窄而深,和舊的傷口完全不同,這種傷口,一般是尖銳硬物造成的,我懷疑是石子一類的東西。”
鄧黃兩位嬤嬤眼底微亮,看着秦莞的目光已經帶上了崇敬。
秦莞看了一眼外邊道,“明日我會找個機會去梅園看看,眼下過去倒是有些惹人耳目。”
雖然夜色深了,大多數人都睡了,可梅園乃是一處賞景之地,這麼晚去那裡一旦被人看到便是極其古怪的事。
陸由心點了點頭,“那我這就送你回去。”
驗屍驗完了,不能剖驗,眼下得到的消息也就這麼些。
秦莞又看了看門口的方向,擡步走了過去。
門栓斷裂在地,其餘地方卻無多少痕跡,秦莞站在門口左右看了看,忽然看向了距離門口最近的窗櫺,這一扇窗戶緊閉着,窗紙也無明顯破洞,然而秦莞並沒有大意,她站在窗前傾身看了良久,忽然,在左下角的地方發現了一個極難發現的小洞,那小洞只有針頭大小,在這般昏暗的晚上,若非秦莞細心根本發現不了。
秦莞站在原地想了片刻,眼底微微一亮,這才轉身道,“姨母,我們走吧。”
陸由心也不知道秦莞到底在看什麼,見秦莞取下了護手套,斗篷也重新批了上,便帶着她朝外走,一出門,外面的寒風格外的刺骨,秦莞被冷風一吹,甚至輕輕的顫了顫身子,一邊走秦莞問道,“陸靜承在族中排行第四?如果姨母有朝一日真的要選承嗣之人,可會選他?”
陸由心聞言不由笑了,卻是搖頭道,“對,他排行第四,不過我便是選,也不會選他的。”
見秦莞看着自己,而跟前的都是信得過的,陸由心便道,“靜承是二房的獨子,就這麼一個孩子,二哥夫婦可謂是疼愛至極,如此便養的有些歪了,相比之下,四房的靜韞和五房的靜和就要好些。”
秦莞沉吟一瞬,“那姨母可要真的在幾位侄兒之中選承嗣之人?”
陸由心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不過陸氏的家主總是要換的,我想趁着這幾年身體還不錯好好看看,若是這幾個不成,宗族其他的孩子也可,總之,是要選一個能擔得起大任之人。”
秦莞想到陸由心半生未嫁,心底不由生出憐惜來,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她又是小輩,自然沒法子問陸由心爲何不嫁人。
秦莞頷首,“如今二房三房四房和五房都來了,二房不必說,其他幾房,姨母覺得誰有可能?姨母不必確定誰是兇手,只說說平日裡幾家的相處也可,陸靜承必是被謀殺無疑。”
陸由心神色肅然了一分,這才道,“陸氏算上長房,一共五房,宗族之中還有旁支無數,長房便不說了,他們不尊表面上也得做好樣子,除了長房,便是二房了,二房手中掌着不少家業,算是說話極有底氣的,不過這家業乃是公中的,三房和四房處境差不多,多年來走的最近,三房的長子靜修雖然沒有靜承那般胡鬧,卻是個性子衝動莽撞的,喜好結交朋友,不論是貴族還是江湖上的,他都不介懷,平日裡除了練練弓馬功夫便是呼朋引伴吃酒,在我眼底不是個十分成器的,倒是靜韞,靜韞沒有靜修那般豪烈衝動,也還算喜歡讀書,只是不算十分聰明,且他自小跟着靜修長大,凡事都聽從靜修的,人便也不大長進了,這不,今夜未歸,便是被靜修領着去吃酒了。”
頓了頓,陸由心說起了五房,“幾房之中,五房當初乃是庶出,這些年來子孫亦十分單薄,就沒有出過幾個厲害的,到了五哥這一輩,就只有靜和一個孩子,五哥身體病弱,不擅爭搶,五嫂也是個低門戶出來的軟性子,他們一家子,前些年被欺負的很慘,都要被排擠出老宅了,可是五哥宅心仁厚,對族中其他更窘迫的孩子時常接濟,我都看在眼底,這纔在五年前給了他們一處礦業經營,五哥雖然手段不多,卻是個勤懇的,這一次出現這樣的事故也並非他的責任,否則,二十多條人命,我也不會力保他,礦上的兩個主事被抓起來,還有兩個卻跑了,於是到底如何發生事故的便糾察不清了。至於清和這個孩子,和他父親一樣體弱,早年間他們五房情形不好,他念書唸的晚,學業上便慢了些,幸而勤勉,如今也就高不成低不就的樣子,因他父親病着,大多數時候都是在侍疾。”
秦莞眯了眯眸子,陸靜承半夜出去,多半不是去見幾位長輩,雖說和幾位兄弟夜會的可能性也不大,可這院子裡並無其他女子在了,而如果是偷會女奴,也大可不必半夜偷偷跑出去,直接叫來自己院子不就好了?
如此推測,倒是去見幾位兄弟的可能性最大。
雖然沒有剖屍,可陸靜承多半是被捂死的,而他身上的掙扎痕跡並不算多,就算他前日受了傷,可要殺死一個陸靜承,尋常人還真不至於這般利落。
而他三位弟弟之中,只有陸靜修擅武。
秦莞蹙眉道,“三房和二房可有什麼交集?仇怨或者生意上的合作都可。”
陸由心聽着便覺秦莞懷疑陸靜修,忙道,“這個應當是沒有的吧——”
陸由心話音剛落,一旁的黃嬤嬤忽然道,“小姐,並非沒有,只是不知道王妃說的是哪樣的仇怨?”
秦莞便道,“不分輕重大小,你且說來聽聽。”
黃嬤嬤便道,“奴婢知道一件事,是在去年,在祖宅,當時四少爺看上了五少爺身邊的一個丫頭,那丫頭是五少爺一個奶媽媽的小女兒,模樣生的還算不錯,四少爺大抵是輕薄了那小丫頭,五少爺知道了便打上了門去,當時將四少爺面上打出了一道口子,留了疤,當時小姐去了湖州談生意,這纔不知。”
秦莞蹙眉,“那之後他們二人的關係應當十分不好吧?”
黃嬤嬤頷首,“不錯,四少爺和五少爺尋常見了面眼睛一個看的比一個高,若非必要,絕不多說半句話,四少爺對五少爺頗爲嫉恨,奈何五少爺拳腳功夫好,他不敢做什麼,只敢私底下使絆子,至於用過什麼手段奴婢並不十分清楚。”
秦莞輕聲應了,又問,“那四房和五房呢?他們和四少爺可有瓜葛?”
陸由心嘆了口氣,“自然是沒有的,四房和三房交好,頗爲倚靠三房,平日裡對着二房,也是十分恭敬的,五房就更是了,以前靜承經常欺負兩個小的,年紀大了纔好一些。”
黃嬤嬤也道,“是這樣是這樣,五少爺還幫六少爺出過頭呢,也差點打了四少爺一頓。”
秦莞聽着,越發覺得陸靜修和陸靜承的仇怨最大,便道,“出府的二人是何時離開的?”
黃嬤嬤負責仔細盤問下人,聞言忙道,“奴婢問了蘭香院的下人,說兩位少爺天色不亮就走了,大概是卯時過半吧,五少爺廣交朋友,在建州城便有不少朋友,此番便是去會友的!”
走的那麼早……如果是剛殺了人便出府,也並非沒有可能。
秦莞便道,“不知他們明日何時回來,等他們回來了,姨母將他二人叫到堂上去問問,到時候請姨母提前通知我一聲,我想隔着屏風看看他二人被姨母詢問之時的反應。”
陸由心聞言一笑,“明日午時之後必定回來的,到時候我叫人請你過去。”
口上這樣說着,陸由心卻覺在察言觀色看人上,她纔是行家中的行家,秦莞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便是聰明能推案,看人卻是不那麼簡單的,這麼想着,陸由心並未多言,直將秦莞送到了菡萏館才離開。
秦莞進屋便先梳洗了,又好好用香胰子洗了幾遍手方纔上牀躺着,此刻時辰已經不早,外面的風雪呼號聲更大了,秦莞閉着眸子,睡意卻淺,這個案子比起此前的那些案子並不十分複雜,只可惜的是無法剖屍,再加上如今她身份不便,不好自己去探查,便又多了一道阻礙,除此之外,好處在於懷疑對象有限,並且眼下已經有了第一懷疑對象。
陸靜修……性子豪烈衝動,好武,如果他和陸靜承生出了口角繼而大怒殺人,那便是十分輕而易舉的事。
這麼一想,秦莞忽然眉頭一皺——
不對,她想的不對……陸靜承半夜跑出去是爲了什麼還不知道,但是絕無可能是夜會陸靜修,畢竟二人是最大的仇人,而她還記得今日陸由心說的幾處院子的位置,陸靜修住的院子和陸靜承的青松院可是離了不少的距離,也很小的可能是二人撞上,畢竟那個點兒,陸靜修應該還在熟睡,以備第二日的早起。
秦莞皺着眉頭,第一懷疑人眼下已經被她減輕了懷疑,除非還能找到別的證據,否則道理上講不通。
而另外的兩個,靜韞和靜和,眼下她還未發現端倪。
如果不是這些人,總不可能是園中的小廝殺人吧……
秦莞意識混混沌沌的,也沒個準兒,便在這般亂思之中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秦莞起身便去了梅園,梅園乃是一處臨湖的賞景之地,因爲前日碰到過陸靜承,這一次秦莞出門便十分的小心,先讓白楓去梅園看了看才帶着人過去了。
等到了梅園,便見梅園果然如黃嬤嬤所言的那般,遊廊亭臺居多,石子小徑上只飄了一層薄雪。
秦莞走上了十字路,她穿的軟靴走這路頗有幾分硌腳,可這會兒,這微微的疼痛感反而更刺激她回憶起陸靜承身上的傷痕,她一邊看地上的石子形狀一邊迴響,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忽然在一叢竹林旁停了下來。
此處是梅林正中,一處八角亭旁邊還有一叢綠竹,亭子周圍和竹稍之上滿是積雪,唯有靠近竹林的地方層雪略薄,秦莞走到那竹林旁,一眼看到了幾塊凸起的石子,再仔細一看,那石子之上彷彿還有暗紅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