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臘月,天氣就格外的嚴寒下來,前幾日下的雪還沒有化,新的一場大雪又落了下來。
然而天氣雖然燕涵,松風院卻是一片喜氣洋洋,還有不到十天,秦莞就要出嫁了。
秦莞出嫁,陪嫁自然要帶不少,半夏幾個是胡氏專門給秦莞準備的侍婢,本來之後也是要跟着秦莞去睿親王府的,可臨了秦莞卻改了主意,分別給半夏幾人都指了侯府的小廝,讓她們留在侯府。
半夏幾個有些惶恐,秦莞卻顧不得那麼許多,這一次出嫁,她帶着的僕人極少,由頭便是睿親王府剛剛大喪,且以後燕遲不知是否會留在京中,是以一切從簡,衆人皆知燕遲是朔西軍少將軍,驍勇善戰,以後還真是說不準他會不會離開京城上戰場,索性給半夏幾個指婚的小廝皆是侯府有幾分臉面的年輕實幹之人,半夏幾個的下半生也不愁了。
這些瑣事一一定下,嫁妝和當日的禮儀胡氏也都派了嬤嬤來和秦莞商議,秦莞不願鋪排,也都一切簡單行事。
雖然秦述這幾日閉門不出,可他們對秦莞的婚事還是十分看重,一應安排都吩咐了下人,下人們也都十分盡心,只是胡氏並不常露面,因爲憂思深重,胡氏已經病倒了——
而就在這一日,一道暗信飛到了崇政殿皇帝的案頭,北方滄州生出了民變。
滄州乃是北境南下的第一城池,也是北方的第一大重鎮,滄州和北境毗鄰,算是北境大軍最大的補給之處,皇后和太子的事發生之後,皇帝的暗令一邊南下,一邊北上,南下是爲了調集錦州大軍,北上則是爲了安定北方。
可皇帝這才過了五六日,皇帝派出去的使者還沒到北方,滄州已經生出了民變。
與其說是民變,不如說是兵變,給皇上的暗信上言,滄州西北的盜匪攻入了滄州城,眼下整個滄州的軍政大權都落入了那股子盜匪手中,滄州總兵何立被誅殺,所有的百姓都被轄制在了滄州城內。
何立是五年前皇帝親自任命的總兵,既和趙家北府軍合作,又代表皇帝檢查牽制着皇帝,這一點,朝中但凡耳清目明的都心照不宣,這是皇帝的慣常手段,尋常大家都默認之,因爲也沒有誰真的想造反,可如今何立死了,滄州城軍政大權旁落,對皇帝而言,這是一個信號,一個皇后早有安排,而北府軍也早有謀逆之心的信號。
看到暗折的人不多,皇帝連下了三道重令,命令城門緊閉,整個京城要施行更嚴密的搜查,定要找出失蹤的太子和皇后不可,同一時間,皇帝急派了剛剛回京不久的兵部尚書葛楊北上。
這一連番動作出現,誰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秦莞是在睿親王府知道消息的,燕遲自有他的法子知道崇政殿最隱秘的事。
“滄州是北方第一大重鎮,雖然偏北了一些,可是那裡有三萬駐軍,管着整個滄州不說,連周邊的賀州等地也在他直轄範圍之內,北府軍的糧草補給都要從滄州走,前些年,滄州幾乎是北府軍的後方糧倉,滄州的官將都是緊北府軍的人,後來皇上發覺了不妥,這纔派了何立過去接管滄州總兵,不過他這個總兵當的並不順利,幾乎是被架空的,底下的幾個副將看起來遵他的命令,可實際上都還是北府軍的人,滄州往西南,一直到崇州、蒙州還有定州,都是北府軍一脈的人。”
秦莞忙道,“張啓德也是——”
燕遲頷首,“不錯,張啓德是老將軍的門生,後來自己從北府軍出來掌了定西路的軍權,雖然還是太子一脈的人,可心思上必定和從前不同了,所以才牽涉進了貪腐案之中。”
秦莞眯了眯眸子,秦莞知道輔國大將軍趙佑的名聲,這位老將軍比睿親王燕凜駐守朔西的時間還要長,而趙佑的父親,上一代輔國大將軍也是北府軍的統帥,因此,趙家控制北府軍的時間比睿親王府控制朔西的時間要多得多,只不過趙家沒有皇室血脈,所以還不顯得多麼扎眼,而趙家兩代輔國大將軍都是極恪盡職守的帥才,趙家能有今日的榮耀,也都是趙家人世世代代流血犧牲換來的,如今北府軍想控制一個滄州,自然是容易的很。
趙家想要保住這份榮耀,想要長久立於武將家門之首,可這一次皇后的決定,無異於將趙家置於懸崖邊緣,一邊是萬丈深淵,一邊是潑天的榮華富貴,而不瞭解的人,只會覺得她因爲野心而走火入魔了。
“可這都許多天了,還是沒有找到皇后的蹤跡。”秦莞輕聲一嘆,“且在這之後,侯府會如何?”
這麼一問,燕遲也皺了眉頭,“侯府勢必會被牽連。”
秦莞脣角緊抿着,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秦朝羽走到這一步的時候可有想到這一點?
燕遲見秦莞眉頭皺緊,不由將她攬入了懷中來,“如果我沒有料錯,這幾日秦朝羽必會派人回侯府。”
秦莞聽得蹙眉,燕遲又道,“皇上將秦述父子放回府中,或許爲的便是這一點。”
秦莞聽得一陣心驚肉跳,皇上將秦述父子放出府中,爲的便是釣魚上鉤?!
“所以……這幾日侯府必會被監視?”
燕遲頷首,“很有這個可能,皇后和太子藏的很好,相較之下,秦朝羽很有可能和侯府聯絡。”
秦莞深吸了一口氣,“那我……”
燕遲定定的看着秦莞,“所以你不必擔心他們,秦朝羽是太子妃,而皇后有十萬北府軍,現在的皇后和太子還沒到喪家犬的地步,秦朝羽既然走了這一步,想來是想到了侯府的。”
秦莞並未將自己完全當成秦氏之人,可說完全不擔憂卻也是假的。
秦莞點了點頭,燕遲握住她的手道,“你安心,你只要記得我們就要大婚了,其他的自有我來安排。”
秦莞見到燕遲,自然會覺心安,只是想到宮裡的事,她卻放心不下,“馮貴妃好像知道皇上的事了,她病的十分奇怪,長信宮的人和成王甚至以爲她中邪了,竟尋了欽天監的術士來做法,可她正是從五公主出嫁那日開始病的,那一日皇后和太子都被放出來送嫁,皇后那個時候必定早已做好了安排,或許是她和馮貴妃說了什麼。”
燕遲鳳眸微沉,卻搖了搖頭,“皇后這一步,便是給後宮留下了變數,至於之後會如何,全看馮齡素了。”
秦莞想了想道,“還記得錢大娘說過,當初晉王出事,皇后是想救晉王的,這一次,皇后是想救馮齡素一次?皇上不可能讓成王爭奪皇位的,現在的成王,最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的尋一處封地做個閒散王爺,別的他不應該奢想。”
燕遲一時沒接話,到了這個時候,皇后這一步棋實在是耐人尋味。
……
……
長信宮中,術士已經離去,可符紙燃燒之後的紙灰味還留在空氣之中。
馮齡素煞白着一張臉躺在牀上,擡起手來,顫顫巍巍的指着寶蝶,“誰……誰讓你叫術士來的,你……你去把成王叫來……我要見成王……快去!”
寶蝶都要哭了,“娘娘,您不要說話了,術士剛剛做了法事,說是您的病需要靜養,說您可能是招惹了什麼晦氣之物,不是大病,您不要擔心,成王殿下在崇政殿陪皇上議事呢,這會兒叫不過來啊。”
馮齡素一聽這話,眸子瞪的老大,喉嚨裡發出嗬嗬的響,好似就此要被氣的背過氣似的。
寶蝶嚇得連忙輕撫馮齡素的心口,“娘娘,您千萬要保重玉體,眼下朝中形勢對成王定下一片大好,您就相信成王殿下把,殿下一定會把我住這次機會的,您還不知道吧,北邊來了摺子,說是北府軍那邊要造反了。”
寶蝶壓低了聲音道,“具體怎麼的奴婢也不知道,是成王殿下身邊的魯霄過來說的,說讓您儘管安心便是,殿下這幾日會想法子讓皇上將平亂的事交給咱們殿下,等咱們殿下立了功,皇上必定立咱們殿下爲太子。”
馮齡素的眸子越瞪越大,嘴巴也大大的張着,半晌都說不出來話。
寶蝶見她如此,連忙道,“娘娘,您不要激動,事情還遠着呢,得等北邊的事情鬧出來才行,不過太子這一次徹底的走了一步死棋,還是咱們殿下沉得住氣,您就儘管放心吧……”
“你……去……叫……成王……”
馮齡素脖子挺的直直的,面上慘白眼下發青,模樣比起半個月之前老了十多歲,她這樣子有些嚇人,寶蝶無奈的道,“娘娘,您沒有聽到奴婢的話嗎?成王殿下現在來不了,您到底在擔心什麼?”
“去!叫!成王……”
馮齡素忽然一手撐着牀榻擡起了身子,語聲亦格外的淒厲!
寶蝶在馮齡素身邊多年,自然也是有忠心的,見主子如此疾聲厲色,也知道不去叫燕麒不行了,寶蝶這才道,“主子不要急不要急,您先躺下,你可動不得怒,奴婢這就去叫成王殿下過來!”
馮齡素分明食米不進了,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聽到寶蝶這話,她頓時泄了氣,“砰”的一聲躺了回去。
寶蝶不敢大意,連忙吩咐兩個小宮奴照看馮齡素,自己則遣人去尋燕麒。
北邊的事早晚要鬧出去,皇帝收到摺子之後雖然未曾昭告衆臣,卻還是選了幾個臣子商議,這其中竟然就包括了燕麒,這在以往是不曾有過的,燕麒爲此感到熱血沸騰,有太子在前,他便十分不起眼,可如果沒了太子,皇帝只有他一個選擇,到了這個時候,晉王的案子又和玄奇詭吊他都不想去管了,他只知道,太子和皇后選擇了魚死網破的方法來實現他們的野心,他們的名字不僅會被史官口誅筆伐,在當下,他也絕不會給她們翻身的機會!
北府軍作亂,自然需要軍隊去鎮壓,錦州的駐軍還在路上,可誰去領軍卻是個問題,燕麒爭不到主帥的位置,可他卻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機會,從崇政殿出來,燕麒給一同出來的戶部尚書楊瀚使了個眼色……
楊瀚會意,微微點頭之後先走了一步,燕麒正放慢了腳步,長信宮的人卻來了。
聽了宮人的話,燕麒微微挑眉,“怎麼還沒見好?”
傳話的宮人哪裡知道,燕麒不耐的嘆了口氣,只得往長信宮去。
到了長信宮,燕麒一看到馮齡素的樣子便覺無奈,不由喝罵道,“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請了太醫來?!術士也都請過了,怎麼母妃還是一點好轉都沒有!”
馮齡素輕咳兩聲,擡手伸向燕麒,燕麒嘆了口氣,走到窗前握住馮齡素,“母妃,您安心養病,別的都不必管。”
馮齡素雙眸微紅很是驚懼的樣子,“上次……我和你說的……”
她氣力不足,說起話來斷斷續續語不成句,這幾個字就好似費了全部的力氣,可她話還沒說完,燕麒就放開她的手站了起來,“母妃,這話您不必再說了,上次您說了之後我回去也想了想,一想之後,發覺這事不能這麼簡單的做決定,好端端的,我爲什麼要放棄這來之不易的機會?現在沒了太子一個‘嫡’字在前面壓着,我爲什麼不能爭?”
馮齡素急的要撐起身子來,“麒兒……聽……聽母妃的……”
燕麒上前,不由分說將馮齡素按在了牀榻之上,而後嚴詞道,“母妃,孩兒已經長大了,您不是皇后,孩兒也不是太子,這件事,就讓孩兒自己拿主意吧,您還是做您的貴妃娘娘,說不定過一陣子,您就要住去坤寧宮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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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曆代皇后都住在坤寧宮,燕麒這話的意思十分明顯,若是以往,不必燕麒說,馮齡素自己都要幻想,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馮齡素聽着燕麒這話,只覺得燕麒正在陷入某個深不見底的沼澤之中,而她怎麼拉都拉不住,她恐懼起來,眼底泛出淚意,“麒兒……你……”
燕麒猛地直起身子來,“母妃好好養病吧,孩兒會在爲您請太醫來。”
說完這話,燕麒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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