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府中,燕麒一臉的冷厲之色!
他一把將手中的奏摺扔到魯霄和毛擎的臉上去,整個人顯得陰鷙而又駭人!
“廢物!這都多少天了!一個大活人!你們竟然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出來!”
朱於成死了,燕麒當然不甘心,那個叫萬喜的太監沒撬開嘴巴,燕麒更不會放棄!這麼多年來,去歲晉王一倒臺,沒想到給了燕徹一塊墊腳石,誰說做了儲君就能當皇帝的?!歷史上多少太子被廢除!
燕麒本來以爲這個機會自己還要等許久的,可是沒想到,沒想到這麼快這個機會就來了!
那一具在晉王府後院被發現的屍體,簡直就是久旱甘霖雪中送炭!
他望眼欲穿之下才等來的機會當然不會這麼白白放過!
朱於成雖然死了,可當初的事情,絕對不可能他一個人去做,朱於成本來也算是老奴了,很有幾分臉面,可他是皇后的人,撞到了他的手上,死,對他而言不算是一個壞的結局!
這麼多年,朱於成最大的愛好便是收徒弟和義子。
徒弟便是太監,義子則是禁衛軍裡面的低等侍衛。
一個沒有了根的男人,最大的遺憾除了不能睡女人,那便是沒有傳宗接代的機會了,所以,朱於成的義子們得是全須全尾的男人,他身爲御懲司的首領太監,禁衛軍的低等侍衛在他面前也得行禮,選個把入眼的讓其跪下喊爹,並不算難事。
那個王翰,便是其中之一,要說朱於成的義子不算少,可近來忽然失蹤的卻只有王翰一個,而其他人燕麒也派人摸了底,要麼早就出宮了,要麼已經升任別處了,而宋希聞的屍體從宮裡出去,最爲要緊的便是四處宮門的守衛,一年之前,王翰恰恰是西華門的戍衛隊長,官職不大,卻絕對管用,特別和禁衛軍的弟兄們搞好了關係,隨便夾帶私貨出宮沒人查。
算來算去,王翰都是最可疑的那一個。
可他偏偏跑了,而自己的人找了這幾天幾夜也沒有將他找出來!
魯霄是燕麒最信任的謀士,也是王府之中的長史,而毛擎則是王府之中的驍騎尉,他手底下的兵將全都歸在毛擎手下管,這次找人,燕麒將這兩個人都用上了,可這都幾日了,仍然是一點消息都沒有,燕麒恨不得扒了這二人的皮!
魯霄苦着臉道,“王爺,我們派人去找那個王翰的叔叔的時候,那人都跑了,一定是皇后早就安排好了的,王爺請息怒,兄弟們還在沒日沒夜的找,一定能找到的!”
燕麒冷笑一聲看着魯霄,“你倒是天真無邪的很吶?!啊?!你告訴本王這都幾日了!上次父皇雖然斥責了皇后,可是那小太監一個屁都沒放出來!你知道本王的臉已經掛不住了嗎?!皇后如今優哉遊哉的在宮中喝茶賞花,好似那日的事沒發生一樣,現在朝中已經有人在說本王捏造事實誣陷皇后了!你耳朵聾了眼睛瞎了嗎?!”
燕麒盛怒之時,誰都不敢和他頂嘴,魯霄聽的滿頭大汗,生生將這些劈頭蓋臉的怒罵全都接下來,“是是是,王爺罵的是,都是小人無能,都是小人無能——”
燕麒“哈”的冷笑一聲,看着魯霄這逆來順受的樣子罵也罵不出來了,一轉頭看向毛擎,“還有你,本王給你的兵將們都不趁手是吧?要不要本王給你把禁衛軍巡防營都給你調過來!好讓天下人都知道本王要用自己的私兵找人?!”
毛擎頓時跪了下來,他不像魯霄,此刻有一言說一言,“王爺,王翰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咱們的人收到消息也晚了,如今乃是大海撈針,實在是困難。”
燕麒便又是一聲冷笑,然而看着毛擎那木訥肅然的方頭大耳,連罵都不知怎麼罵了,他使勁一拍桌子,“好,意思是,這個人就找不着了?”
魯霄連忙看向毛擎,“不不不,王爺,只是還需要時間——”
燕麒抱臂在懷,好整以暇的看着魯霄,“行,還有幾個月?”
魯霄被這話一堵,苦笑着道,“小人猜測,再有兩三日便能有消息了,眼下咱們的人出了城,已經朝王翰可能去的方向追過去了,他一個大活人,且是逃命去的,不會全無蹤跡,這還沒到年節上下,路上走得急的人不多……”
燕麒眯着眸子,後槽牙森森咬着,要是撕了面前這兩個廢物能把人找出來,他一定毫不猶豫,深吸口氣,燕麒也不是隻會發脾氣,“幾日前死的那個太監查出來了嗎?”
魯霄一聽這話頓時深吸了一口氣,“查出來了,這個人掌管着內府的採買之務,是五年前皇后娘娘親自提拔上去的,雖然和朱於成沒有關係,但是可以說是皇后娘娘在內府的親信之一,這個人平日裡謹言慎行,也極少去坤寧宮走動,不過他手下的人說,平日裡就算皇后娘娘不在面前,他也對皇后娘娘十分尊敬,有一次因爲一個太監私下議論皇后娘娘對宮人苛刻的傳到了他跟前,他將那人叫來,叱罵了一頓罰了一個月的銀子。”
燕麒冷笑了一聲,宮裡迎高踩低阿諛奉承的太多了,可主子不在跟前還這麼裝模作樣的可是不多,本來也不算在皇后跟前走得近的,可是這個節骨眼上,忽然意外而死,燕麒不想注意都要注意了,奈何……人死了,死無對證。
燕麒緊緊的攥着拳頭,總覺得心口憋了一股子不上不下的火,生生的燒的他難受。
正憋着氣,忽然外面閃進來一道影子,“王爺,有人送信來。”
送信?!燕麒揮了揮手讓毛擎起身,示意將信送上來。
魯霄遲疑的上前,“王爺,當心——”
燕麒邪氣一笑,一把將信封接了過來,“一封信而已,難道還藏着什麼殺招不成?”
話音落下,燕麒打開信封,擡手將裡面的信箋紙抽了出來。
那封信寥寥數語,卻一下子讓燕麒變了臉色。
魯霄和毛擎對視一眼,一時都不得要領,魯霄忍不住道,“王爺,誰送來的?”
燕麒“啪”的一聲將信拍在桌案之上,整個人彷彿被暴怒充斥,他一道冷眼掃過魯霄和毛擎,寒森森的道,“你們口口聲聲找不到的人,如今,被別人找到了!”
魯霄和毛擎面色大變,齊齊道,“這怎麼會!”
燕麒一把將那信箋捏成齏粉,又是一聲冷笑,“是不是真的,本王去會一會就知道了!”
魯霄一臉懷疑,“王爺要去哪裡?!”
燕麒咬了咬牙,眯眸,“去探望探望我那位七弟!”
皇帝的七皇子早年間夭折,燕麒口中的七弟,自然是在宗室世子之中排第七位的燕遲,魯霄面色大變,“這怎麼會!不可能——”
燕麒瞪了魯霄一眼,“去備馬車!”
魯霄欲言又止,可到底不敢多說,連忙去備馬車。
……
……
此時已經是暮色時分,燕麒乘着馬車從側門而出,很快沒入了昏沉的天光之中,馬車順着小道一路朝着東邊去,彎彎繞繞走了許久纔到了睿親王府。
這處府邸,數日之前他纔來過。
燕凜是他的皇叔,皇叔出殯,他自然也要來。
當時來的時候,睿親王府的悽清深深的震撼到了他,那滿是縞素白花的悲涼,甚至讓他背脊發寒,他當時默默的想,他絕對不會讓成王府出現這一日。
如今,他又來了這裡。
縞素靈幡被撤去,此刻的王府仍然顯得空寂寥落。
從前的睿親王府縱然不常有人住着,可成王卻隱隱記得那煊赫的榮耀。
那是許多年前了,他的皇叔從邊疆歸來述職,他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威風凜凜聲勢懾人,他當時隱隱的覺得,騎在大馬之上的燕凜,甚至比他的父皇都要顯得高高在上,而他身後跟着一溜兒的朔西軍軍將,那些人,那些戰功赫赫身姿宣武的高大男人們,每一個人都崇敬的望着燕凜,這是自己的父皇求而不得的,從那一刻起,這睿親王府都變得有些高不可攀,他甚至差點忘記自己是生而貴胄的天家皇子。
燕麒下了馬車,又看了一眼這結滿了蛛絲塵網的睿親王府側門。
墨色的天幕之下,這睿親王安靜的好似一處墳塋,而這黑漆漆的小門,甚至連尋常一戶官家的門楣都比不上,榮耀一去不復返,何況當家的主人剛剛逝世。
想到這裡,燕麒脣角卻沒有露出諷刺的薄笑。
因爲他沒想到,剛纔那封信,竟然是出自這府中少主人之手。
被折斷翅膀的雄鷹,飛都飛不起來了,竟然還敢從老虎口中奪食?!
眯了眯眸子,燕麒示意侍衛上前叫門,門楣剛被敲響,裡面便有人開門,吱呀一聲,一個面生的侍衛站在門內,恭敬的道,“拜見王爺,請——”
這分明是久等的樣子,燕麒不置可否的進了睿親王府。
燕麒自小在宮中長大,後來的成王府,更是極盡奢華之能事,以至於他以爲所有的親王府邸都該是如此,可前些日過來,他方纔知道有很多親王府邸只有個門楣好看。
燕麒一顆心冷沉下來,敢虎口奪食的雄鷹,會不會根本就沒有受傷?
“王爺,主子就在前面等候——”
侍衛指了指不遠處的臨水樓臺,燕麒好整以暇的走了上去。
此處樓臺建在高臺之上,視線格外開闊,越往上走,越能看出這王府的建制並不比他的成王府差,只是府中主人以邊疆爲家,多年未歸,一來二去,這王府便空置荒蕪了。
又走了幾步,燕麒看到了燕遲。
燕遲一襲撩黑的廣袖大袍,整個人背對着他站在樓臺欄杆處,沁涼的夜風撩起他的袍擺,燕麒恍惚覺得燕遲的背影好似一隻就要御風而行的黑鷹……
他心底莫名一寒,那唯一一點心底的不屑和輕慢徹底的消失了。
到底是哪些人在外面傳睿親王世子因喪父而一蹶不振的?!
“還是老七你有雅興啊——”
燕麒走上最後一階,一眼看到了石桌之上的美酒佳餚。
燕遲從欄杆處回身,刀鑿斧刻般的眉眼在廊下宮燈的映襯之下顯出虛幻的漠然感。
扯了扯脣角,燕遲並不行禮,只依靠在欄杆之上,十分隨意的道,“四哥帶着怒意而來,看來果然是遇到了難事。”
燕麒覺得自己所有的情緒都收斂起來了,可燕遲卻還是看出來了。
燕麒瞟了一眼燕遲,先拿起桌案上的酒壺給自己滿了一杯,他擡起杯盞仰頭喝下,請咂一聲,“是朔西的燒刀子——”
烈酒好似火炭一般從喉嚨口一路灼燒而下,飲慣了京城宮廷玉液的燕麒,差點忍不住的咳嗽起來,可是當着從容泰然的燕遲,他絕不可能露怯半分!
放下杯盞,燕麒走到了燕遲身側。
“今日請我來,想必不是來喝酒的。”
燕麒聲音啞了兩分,那火燒火辣的勁兒仍然沒過。
“你的膽子不小,竟然要我來王府見面。”
燕遲從然如流的轉過身來,二人頓時並肩而立,目光都若有似無的投向遠處。
從這個方向看過去,正好是皇宮的方向。
燕遲淡聲道,“四哥並非膽小之人,若是畏怕,便不會來了。”
燕麒哼了一聲,“不必拿這話激我,你知道我在着急什麼,若真是能幫上忙,就不要廢話,這一筆,我自然記着。”
燕遲忽然笑了一聲,他似笑非笑的樣子透着冷意,更有種說不出的迫人之感,他不是燕麒這樣長相邪氣略顯凶煞的人,可就是這一笑,燕麒卻聞到了血氣塵囂的味道。
“你笑什麼?”
這麼一問,燕麒便知道自己落了下風了。
燕遲還在不疾不徐,可是他卻着急了……
燕遲下頜微揚,“四哥,如今的睿親王府在你眼底,是否連提條件的資格都無了?”
燕遲聲音淡淡的,語氣還有幾分感嘆和嘲諷。
燕麒眉頭一擰,卻又是意料之中的抿緊了脣角。
睿親王府的確有些空寂破敗,可他心底卻又知道,就算睿親王府破敗成了一片廢墟,可只要這四個字說出去,別的地方不敢說,朔西那片土地必要爲之一震的!
他還是有些輕慢了,燕麒收回目光,“你想提什麼條件?”
“我想要的,四哥自然知道,睿親王府世代爲之流血犧牲的,不就那彈丸之地?”
燕遲淡淡的,甚至是漫不經心的,卻偏偏有種吃定燕麒的篤定,這種感覺讓燕麒十分不爽,就好比燕遲的手落在他咽喉上。
他一咬牙,索性讓怒氣溢了出來,“彈丸之地?!朔西乃西北關隘,你要的不僅那彈丸之地,還要那十萬兵馬吧,燕遲,你是不是瘋了?”
燕遲不說話,雕像一般的側臉在夜色之中尤其俊美懾人。
不言語,便代表着他不滿意,燕麒哼笑一聲,“燕遲,別這幅樣子,你現在人在京城,朔西軍在千里之外,你便是提條件,也該拿出點誠意來,我若不要你手中之人,對我卻也沒什麼損失,可你,卻失去了一個機會。”
燕遲脣角微彎,“看樣子你的籌碼已經決定好了?”
燕麒冷冷一笑,“不要太貪心,皇叔走了,你一口吃不下朔西,何況朔西的兵權敏感,我不信你不知道,我若是你,便先把王府的爵位拿到,等朔西那邊的案子有了眉目,一旦皇叔牽涉進去,只怕你這裡連襲爵都難。”
燕遲挑眉,似乎聽進去了這話,燕麒繼續道,“朝中能在這個節骨眼爲你說話的人不多,不過只要咱們說的愉快,我可以爲你安排,你先襲爵,其他的事再說,我知道你不甘心,不過朔西軍我勸你最好不要再想了。”
頓了頓,燕麒繼續道,“這話是四哥勸你的。”
當兄弟勸的,自然要更推心置腹一些。
燕遲又笑了下,“一個爵位換一個不知所謂的小角色,倒也不是不可以。”
燕麒眉頭一展,正以爲燕遲這樣是答應自己了,可沒想到燕遲繼續道,“不過……皇后也在派人找這個人,如此,這個人是否值錢一些?”
燕麒猛地眯了眸子,“你既然來找我,那便是知道我纔是最會幫你的,你若非要貪心,當心兩邊討不到好處,如今的睿親王府危如累卵,你想試試嗎?”
燕遲頓時笑了,“論起用兵,我還是要比四哥強上三分的,四哥可知道,三足鼎立,輸的是誰嗎?”
燕麒眉頭高高挑起,燕遲道,“是那個眼睜睜看着機會溜走的人。”
燕麒脣角抿的極緊,本是他和東宮的鬥爭,可燕遲忽然出來插了一腳,燕遲所言他也能理解,朔西軍被睿親王府掌控多年,燕凜死了,燕遲有這心思不足爲奇,不過不論怎麼說,他都不會全力幫燕遲奪回朔西軍的,那不啻於放虎歸山。
可他更絕無和太子和解的可能。
相比之下,如果眼前人成爲自己的助力,太子還有何機會?!
燕麒深吸口氣,“你還要什麼?!短時間內,你不可能回朔西掌兵!”
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而顯然,燕遲沒有和他糾纏這一點的打算。
他沉吟了一瞬,似乎在想怎麼變通自己的要求,沒多時,他淡淡的道,“鄭新成是四哥的人吧——”
燕麒心頭猛地一跳,“你……你知道?!”
燕遲彎了彎脣,“那便再讓他幫我保幾個人吧,我去不了朔西,最大的牽掛就是我那些兄弟,此番林徐貴過去很是不善,我不想父王泉下不得安寧。”
燕麒一口悶氣又卡在了胸口。
林徐貴自然是不懷好意,可鄭新成難道就是善茬了?!
他正是要讓鄭新成趁着林徐貴去的機會,打着林徐貴的幌子,掃平睿親王的舊黨,培植自己的人手,安插最新的位置,儘量多的搶走朔西軍的實際控制權,可如今燕遲提了這個要求,這簡直就是讓他放着到嘴的肥羊不吃不說,還要將裝進兜裡的寶貝重新交出來……
燕麒只覺自己心口一陣一陣的疼,後槽牙也快要咬碎了!
偏偏燕遲臨風望月,全然不知自己一句話要讓他吞下多少血的從容閒適。
燕麒本來覺得自己就是個邪性的人,可如今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從朔西回來的,看起來很是人模人樣的朔西軍少將比他還要不是人一點!
“你……讓我想一想……”
燕遲不置可否,轉身,又斟滿了兩杯酒,“當然好,四哥想考慮多久便考慮多久,當然,得在我改主意之前——”
說着話,他舉着一杯燒刀子到了燕麒身前。
燕麒看着滿滿一杯烈酒,只覺喉頭還在發疼,然而酒都不敢接,哪裡是他的風範,於是燕麒一把接過,仰頭便又是一飲而盡,火辣辣的灼痛從喉頭一路蔓延到了腹部,他背脊僵直的看着燕遲有滋有味不疾不徐的品起這烈酒來……
而燕遲詫異的看着燕麒,“沒想到四哥這樣好酒量,這酒是燒刀子裡的極品,朔西大雪冰封,外出巡邏的時候我們纔會喝,會喝的人一杯下肚暖一夜身,不會喝的人與飲毒無異……四哥在京城,竟也練出了好酒量……”
燕麒,“……”
眼看着燕遲又要給他滿上,燕麒咬牙哼了一聲,將酒盞重重一放擡步便走!
燕遲在後薄笑道,“四哥喜歡,明日我叫人送上兩壇去府上!”
燕麒腳步走的更快了,喉嚨處的灼疼真像是中了毒一般!
可惡!實在是可惡!
燕麒逃也似的離開,燕遲脣角的笑意方纔淡了下去,他一擡酒盞,杯中烈酒泉泉入喉,幾乎沒有任何繾綣芳香的酒液刀子一般往下灌,可燕遲卻沒有一點感覺了,這酒對現場人而言的確和毒無異,燕麒這一喝,只怕脾胃都要激出血來,可對他而言卻早已習慣了。
他尤其記得清楚,五年前和他一同離開關隘外出寒原巡邏的一個新兵,因爲喝不了這燒刀子酒,最後被活活凍死在了外面的冰原上。
這麼想着,燕遲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酒氣撲鼻,不比宮廷玉液的馥郁纏綿,只有朔西寒風一般的罡煞灼烈,昏燈在酒盞之中投下一道影子,燕遲手微微一動,酒液便漾了開來,細細碎碎的星光頓時幻化而出,一時間,朔西的烽火朔西的弟兄還有睿親王的臉都簇閃而過,燕遲眯了眯眸子,又給自己灌了一杯!
喉嚨一路灼燙,燙的他身上也熱了幾分。
心口冰冷的血液回溫,一點點的奔流到四肢百骸。
白楓從外面大步走進來,“主子,成王走的方向不是回王府的方向,應該是去尋常樂坊戶部尚書楊瀚了……”
燕遲將酒盞一扔,眼底瞬時寒光四濺。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今,除非皇帝開口,否則誰都不能讓他去朔西掌軍。
可皇帝……
燕遲心底冷笑一聲,“至多兩日,會有消息的。”
白楓略一遲疑,“他不會將這些事告知崇政殿吧?”
燕遲搖頭,“除非他不想讓太子下臺了。”
“主子剛纔說想回朔西,可成王只怕——”
燕遲下頜一揚,“周人有個毛病——”
白楓“嗯”的一聲,不知燕遲此話何意,卻聽燕遲徐徐的道,“當你想要五十金的時候,開口說出來的數字,最好是一百金。”
白楓眼底一亮,頓時晃過了神來。
“人都準備好了嗎?”
燕遲忽然出聲,白楓立刻道,“主子放心,萬無一失。”
……
……
燕麒離開睿親王府,先是惡聲惡氣的問了一句,“有沒有人跟着?”
此刻夜幕早就落了下來,整個京城只有東西市和各處銷金窟還有光怪陸離的明光,眼下他們走的這條小道漆黑一片,夜色的寂寥之中,只有馬車的轔轔聲格外的刺耳。
“殿下放心,沒有人跟着——”
燕麒放心了,胸口卻被那股子惡氣堵的難受至極,“去楊瀚那裡,走後門!”
這件事,燕麒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找楊瀚商量,楊瀚多年前受過馮齡素和忠國公府的大恩,這麼些年表面上是個中庸的純臣,可私底下,對他的支持尤其大,他不知道燕遲是怎麼知道這一點的,可既然燕遲知道了,他今夜離開睿親王府便能過來。
因爲燕遲提的條件實在是太讓他猶豫不決了!
剛纔離開睿親王府的時候,他甚至在想那個王翰在何處,然而一杯燒刀子下去,直接打消了他在王府搶人的念頭,敢那般大而化之的將他請去睿親王府,燕遲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燕麒咬着牙,好多年了,好多年沒有人敢這樣明目張膽的威脅他了!
可偏偏,他還真的就被威脅了……
堂堂的睿親王府,襲爵事小,可救西北的人事卻大,這其中會不會有其他的陰謀算計,燕麒不敢肯定,而燕遲那樣的性子,他不敢做好的的打算。
馬車穿過夜色,沒多時便到了楊瀚的府邸,侍衛去叫門,門房很是奇怪的將門開了,侍衛低聲說了一句話,門房一愕,頓時快步入內,很快,一道沉重而雜亂的腳步聲到了門口,四十多歲的楊瀚通身的儒雅,可這會兒也有幾分慌亂。
“這麼晚了,殿下怎麼來了?”
楊瀚走到馬車邊上,拱手便行禮,車簾一掀,燕麒冷聲道,“府裡都清淨了?”
楊瀚連忙點頭,“殿下請進去說話,裡面都安排好了!”
燕麒“嗯”了一聲,一下跳下了馬車,楊瀚跟在後面,有些遲疑的道,“殿下爲何事而來?殿下可是生病了,怎麼聲音如此嘶啞?”
正大步而走的燕麒腳下一絆,差點摔個跟頭,回頭瞪了楊瀚一眼,“大事!”
兩字一落,燕麒頭也不回的往他書房去,楊瀚莫名的睜了睜眸子,實在不解自己關心主子怎麼還得了這一怒……
……
……
忠勇候府中,燕徹皺着眉頭道,“人已經離開了,燕麒正在找,不過應該是找不到的。”
秦述呼出了一口氣,有些不解的道,“當時的事,皇后娘娘即便不插手晉王也洗不清罪責,畢竟大庭廣衆之下被大家看到了,除非能查出兇手。”
燕徹鳳眸微眯,秦述驚覺自己說多了,忙道,“不過如今一切都擺平了,朝臣們議論幾日也就過去了,就是不知道成王接下來還要如何鬧,宋希聞的屍體總得有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憑成王那個性子,勢必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這一點燕徹再知道不過了,“沒有解釋,就製造一個合理的解釋。”
秦述皺了皺眉頭,很快反應過來,“好,那微臣着手安排。”
燕徹卻搖了搖頭,“這事不必你去做,讓鄭白石去做。”
秦述心底咯噔一下,口上道,“這樣的事,鄭兄只怕……”
燕徹卻似笑非笑一瞬,他的長相算是皇家人都有的俊朗,尤其一雙劍眉,斜飛入鬢,格外顯得威勢懾人,可這兩年來,他身上的氣勢越發顯得陰沉,此刻這一笑,很有幾分笑裡藏刀的森然之味,“他本就是掌着這事的人,讓他去做,總比讓你來的方便。”
道理當然是這個道理,不過鄭白石爲官多年,雖說算得上太子一脈,可他那份氣節還在,這樣的事讓他去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心甘情願。
“到了這一步,也不在意那些了。”頓了頓,燕徹又道,“這幾日,他同我說過幾次李牧雲的好話,你覺得李牧雲這個人如何?”
這話問的秦述心中又是一個警惕,主子只有一個,何況這位主子還是個陰鬱多疑的性子,他將誰看做心腹誰就能在以後榮華通達,秦述很快將李牧雲的生平在心底過了一遍,道,“牧雲兄……自然是個很好的選擇,出身上,和從前的沈毅有異曲同工之妙,是個網羅寒門人心的好人選,官職上,他如今正三品大理寺卿,在他這個年紀十分少見,也算得上有能力右手腕,不過……”秦述瞟了一眼燕徹,“他的心思有些叫人捉摸不定。”
燕徹看着秦述,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秦述便道,“去歲晉王的事,不知怎麼將沈毅牽扯了進去,按理說,這沈毅當初提拔了他上來,對他也算半個師父,可他那時候一封摺子送上去,竟然讓沈毅一家家破人亡,微臣覺得……這個人用的好了,是一把劍,用的不好了,只怕會刺傷自己。”
燕徹頓時皺了眉頭,他半晌沒說話,“沈毅……”
秦述沒聽到燕徹說話便覺有些忐忑,半晌,只聽到他喃喃了兩個字,像是有什麼話落在舌尖,卻又被他強行壓了回去,眼珠兒一轉,秦述心知這位沈毅可是差點做了燕徹岳父的人,馬上便道,“若是沈毅沒有帶着家人準備出逃的話,大抵也不會有這樣的慘劇,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惜了……”
秦述看了一眼燕徹,莫名覺得燕徹的神色好像更差了。
燕徹站起了身來,“你這府中不是來了幾盆波斯菊嗎?”
這麼一問,便是上去賞花了,秦述一揚脣,立刻道,“殿下請,前兩日他們送來的,微臣本來打算送去給皇后娘娘,方纔知道日前早有貢品送進去了,便自己留下了。”
燕徹沒說話,出了書房的門,徑直往花圃的方向去,他神色沉沉,可看着他去的方向,秦述的眉頭忽然微微一皺,下意識的想,今日秦莞出府沒有?
……
……
今日秦莞當然沒出府,她準備給燕澤換一套針法,然而這套針法對她而言十分陌生,今日她得在府中好好參悟參悟,大清早起來,秦莞便將所有的針法書都找了出來,一一看過,然後還自己畫了圖出來,畫了圖還不夠,還打算在真人身上試試。
茯苓苦着一張臉聲聲哀求,“小姐……小姐饒了奴婢吧……奴婢怕疼,奴婢最怕的就是疼了……小姐扎半夏吧……”
秦莞嘆了口氣,“他們都扎過了,就差你了,你就放心,不疼的。”
茯苓不信,看着那冒着寒光的針尖就發怵……
“小姐,不然奴婢去叫幾個小丫頭進來?”
秦莞扎過了半夏幾個,扎過了白櫻,連她自己胳膊肘上都有幾個大紅點,然而扎針這事,每個人情況都不同,不多試幾個人,她怎麼敢往燕澤臉上試,燕澤可是個病人!
還是個患處在人身上最脆弱之處的病人——
秦莞左手拿針,右手拿着一個藥包,下頜一擡,“你們幾個,把她給我按住,我看她最近最近總說自己脾胃不適,我給她治治,兩針就好了!”
茯苓簡直要哭了,看到半夏真的來捉她,嚇得轉身就朝外跑,“小姐,奴婢那是吃得太多了,小姐,奴婢這就給您叫人去,您別扎奴婢……”
茯苓拔腿便跑,一邊跑一邊喊,滿院子的小丫頭鬨然大笑。
秦莞拿着針走到門口來,看到茯苓當真一溜煙兒出了院門,也是哭笑不得,“這丫頭,扎個針而已,有什麼疼的?你們疼嗎?”
半夏幾個齊齊搖頭,可看着秦莞手中的長針還是心底發怵。
白櫻也被茯苓那樣子逗的微微發笑,可她卻知道,自己和小姐這般的自然不怕這些,可茯苓就是個嬌嬌女,還有半夏這些,誰不害怕那寒光森森的針尖?!
秦莞無奈道,“你們去把她叫回來,外面的小丫頭也不是我院中的,把人叫進來扎一針,這算怎麼回事……我還是在自己身上試試吧。”
一聽這話,白櫻趕忙道,“小姐,奴婢來試。”
半夏幾個也上前,“小姐,扎我們,扎我們吧……”
秦莞聽得失笑,“算了吧,你們先候着,等我需要了再喊你們,這套針法……”
話說到一半,院門口忽然人影一閃,衆人都以爲是茯苓回來了,卻不想一個小丫頭探入了院門之內,小丫頭一臉的急慌,“九小姐!不好了,茯苓姐姐剛纔在花圃之中衝撞了侯爺,這會兒正在被罰跪呢……”
秦莞轉身進屋的腳步便是一頓!茯苓衝撞了大伯?!
要是從前,秦莞篤定秦述不會和一個小丫頭計較,而茯苓也不會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可如今秦莞卻不篤信了,畢竟秦述對她有氣,這氣指不定就要撒在茯苓的身上!
秦莞將針交給白櫻,上前便道,“怎麼回事?怎麼衝撞了大伯了?”
小丫頭有些害怕,低聲道,“九小姐,奴婢是花圃的灑掃丫頭,平日裡茯苓姐姐對奴婢可好了,剛纔奴婢經過花圃的時候,就看到茯苓姐姐跪在侯爺面前,發生了什麼奴婢也不知道,可是看着茯苓姐姐十分可憐,奴婢就想來和您說一聲!”
這便是茯苓那對誰都熱情可親性子的好處了!
秦莞不敢大意,連忙道,“人在哪裡,快點帶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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