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宮宴雖然近在眼前,可對秦莞來說,這宮宴卻和她無多大關係。
第二日一早,秦莞出門前往孟府,到孟府的時候時辰還早,孟府的正門緊閉,秦莞敲門之後等了片刻纔有人來開門,門房見是秦莞,不敢怠慢,忙去稟告孟瑤。
又等了片刻,方纔見到孟瑤出現。
這一次孟瑤對秦莞的到來再無上次的喜色,孟府的案子定了,孟家人不僅知道了案子的兇手是誰,還要面臨接下來的孟子義和許氏的定罪,而最終,孟府的命案讓孟家更深層次的骯髒罪惡露了出來,孟瑤現在委實沒有笑的心情。
“今日我要招待不週了,先跟我去我那裡坐坐吧。”
孟瑤面上皆是疲色,眼下還有黑青之色,一看便知是這兩日沒有睡好,秦莞點點頭,跟着孟瑤緩步往她自己的院子走去。
連着下了兩夜的雪,孟府也是一片銀裝素裹之色,像極了那副畫上所見,只可惜,今日和那日相比,已經是物是人非了,而因爲孟府出了事,早前還可見的下人如今都不見了蹤影,廊道和中庭裡的雪自然也無人打理,雪粒子飄飄灑灑的往下落,秦莞縱然穿了斗篷也有些發冷,再看孟瑤,她面上一片頹敗哀沉之色,雖然說不上對秦莞無禮,可孟瑤已經猜到了這件案子的進度和秦莞頗有關係,而在此之前,秦莞未曾提過。
孟瑤走在最前,秦莞看着孟瑤脣角抿着的弧度,半晌都未說出話來。
走了半盞差的功夫,便到了孟瑤的院中,二人入了房門,秦莞方纔發現屋子裡格外的涼,到了暖閣,才發覺孟瑤將窗櫺大開,早前不知在做什麼。
秦莞嘆氣,“你的身子這樣是受不住了,若是染了風寒,哮症會加重。”
秦莞說着,將窗戶關了上,孟瑤也不阻攔,只是面上仍然是一片沉凝的頹敗之色,秦莞看着嘆了一聲,孟瑤的侍奴上了一杯熱茶便退了出去。
“這兩日府中還好?”
秦莞問了一句,孟瑤便搖了搖頭,“不太好,三嬸嬸回來就病倒了,父親也有些不妥,眼下躺着的,今日就不見你了。”
秦莞忙道,“可要我去看看?”
孟瑤繼續搖頭,“不必,都是老毛病了,已經請了別的大夫。”
秦莞頷首,只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孟瑤發了一會兒怔,又嘆了口氣轉而看着秦莞,“你不要介懷,案子定下來,我們有知道了內情,心中實在難過的緊,二叔和大哥去了,如今三哥和三嫂也不知前路,我這兩日照顧三嬸嬸和父親實在累了……”
秦莞搖頭,想了想還是道,“我今日是來同你解釋的。”
孟瑤失笑,搖頭,“不必解釋,我都知道,這案子生了就是生了,這些內情,若不是此番揭出來,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你不過是幫着鄭大人和世子殿下破案罷了,若非是你,案子不可能這麼快破……”
秦莞抿脣,“這案子發生的時候,你我還不認得,所以最開始我有所隱瞞,到了後面,就更不好對你說什麼,你只知道我和破案有關,卻不知我到底做了什麼,可對?”
孟瑤點頭,雖然她不知道,卻也興致不高,並且她雖是不怪秦莞,可被自己信任的朋友隱瞞了許多到底不好受。
秦莞便道,“我的醫術,除了能給人治病之外,還有一樣用途……”
秦莞緩聲說着,這一說,帶了幾分懸念,立刻便引起了孟瑤的疑惑,她擡起頭看着秦莞,“還有一樣用途?”
秦莞點頭,“我還能用我的醫術……驗屍。”
孟瑤一聽此話,頓時面色一變,她先是挑了眉頭,然後眼底生出一分迷茫來,“驗屍?你說的是……衙門仵作要做的那個驗屍?!”
孟瑤知道秦莞的醫術厲害至極,可是醫術是醫術,治病救人,雖然也是技,可到底是受人尊重敬仰的,小可治痛救傷,大可起死回生,醫術過人,可是被奉爲大家!然而驗屍又是什麼?驗屍是衙門仵作纔會做的,做仵作這一行的,都是賤役出身的男子,據孟瑤所知,不論是前朝還是大周,她還從未聽說過有女子驗屍的!
孟瑤心中震驚無比,因爲太過震驚,那股子消沉頹敗之氣也去了,她仔仔細細的看了秦莞兩瞬,確定秦莞沒有和她玩笑之後方纔眼神鎮定下來,“你……你還能驗屍……”說至此,孟瑤眼底猛然一震,“所以,所以二叔和大哥的屍體是你驗的?”
秦莞頷首,“不錯,你家的案子剛生出來我也只是聽說而已,包括你第一次去侯府看病的時候我都還不知內情,可過了兩日,因案子無進展,所以鄭大人和世子殿下讓我去看看,初四那日,我入你們府中來驗看你二叔的屍體,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孟府案子的內情。”
秦莞說到了這裡,又見孟瑤雙眸肅然,顯然是想知道整個過程的,便繼續道,“第一次驗屍,因你家不願意剖驗,所以我只推斷出你二叔並非是失足意外而死,大半可能是謀殺,所以官府才繼續查了下去,之後過了幾日,府衙懷疑你四叔,可就在這個時候,你大哥卻死了,你大哥也是被僞裝成自殺的,可我來看了之後,卻發現你大哥身上有傷痕,乃是被人謀殺而死,直到此時,你們才同意剖驗,剖驗之後,果然得了幾條關鍵的線索。”
孟瑤聽的眼瞳微縮,她是正經的大家閨秀,只知道詩書禮儀,仵作一行她也只是知道而已,可眼下聽着秦莞所言,竟然還說到了剖驗,她不敢相信,秦莞這樣一雙潔白無瑕的纖纖玉手,竟然會去剖驗屍體……
“你說額的剖驗,是指,將死了的人,用刀剖開?”
孟瑤語聲晦澀,眼下的她被秦莞所言吸引,早就忘了府內案子帶來的憂思。
秦莞頷首,“不錯,人死之後,肚腹之中,口鼻之中,皆會留下線索,假如一個人是溺死的,那麼他的肚子裡會留下在哪裡溺死的線索……”
因爲死者是孟津,所以秦莞不好說的太直接,然而孟瑤是聽到那日展揚所言的,在孟津的肚子裡,找到了月季花的種子,而後又在許氏那裡找到了多日沒用的浴桶和月季花沐浴的花瓣,孟瑤垂在身側的手輕輕的握住,一雙眸子滿是不可置信。
“你……你是怎麼做到的,你怎麼敢……”
孟瑤不敢想象,秦莞如此精緻的容顏和清靈靜雅的氣質之下,她是如何敢面對死屍?不僅如此,還敢將一個人開膛破肚……
這個問題問過秦莞的不在少數,秦莞面色沉定,眼底皆是肅然,“世人皆以爲仵作一道乃是賤役,不僅如此,都覺得接觸屍體很是髒污不吉,可是你想想,一個人死了,如果他有魂靈,那他該是多麼希望有人能替他伸冤,有人能將他死後遭遇的一切說出來,讓衙門,讓公差們抓到兇手……而仵作,就是幫他們的人……”
孟瑤眼神幾動,秦莞方纔語聲堅韌道,“仵作一道看似是賤役,在我看來卻是十分高尚的技藝,醫者能替生人免去疾病的痛苦,可死人呢?世人皆敬畏死人,可能幫他們說話的只有仵作,我並不覺仵作低賤髒污,再加上仵作一道和醫術有許多相通之處,機緣巧合之下,便幫了衙門的忙……”
“所以,這不是你第一次?”
孟瑤試探的問了一句,問完,秦莞果然點頭。
孟瑤怔怔的看着秦莞,心中的情緒十分陳雜,前幾日她和秦莞相談甚歡,雖然認識不久,卻有種一見如故之感,她不反對秦莞幫忙查案,卻在想,她們彼時關係要好,可當時秦莞明知道她着急擔憂,卻還是沒有對她透露一份半點,她不怪,可心底還是有不快,秦莞是理智的,冷靜的,或許在秦莞看來,她們的關係還不至於如此坦誠……
府裡的案子讓她憂思甚多,秦莞此事更讓她心中煩亂,如此,今日見到秦莞,難免的沒了往日的歡欣,可此刻看着秦莞嚴肅的目光,她忽然有些明白秦莞的心思,在和她一見如故之前,她早已本着嚴肅的態度參與到了案子之中,既然如此,又如何隨便告訴她呢?
“後來呢?你還知道了什麼?”
秦莞便繼續道,“我驗屍驗出來的到底有限,其他的還是要靠衙門的人去查,可直到那一日你給我看到了那些畫……”
“畫?”孟瑤微訝,“你是說寧師傅做的那些畫?”
秦莞點頭,“就是那些畫,那些畫初看之時,我並沒有發現什麼,可初八那日,我去永安侯府做客,永安侯府也請了畫師給我們作畫,當時我們在小樓之上看西邊的人,可畫師卻在東邊作畫,畫師將我們和梅林勸畫入其中,可他沒看到西邊的人。”
孟瑤聞言有些不解,秦莞繼續道,“因爲他的視線被梅林擋住了,當時我猛然想起來你給我看的話,你說過,那些畫是三個畫師在不同的地方畫的,然後我想到了你父親三兄弟的那副畫,當時你二叔低頭看着樓下,似乎在看什麼東西看的入了神……”
孟瑤聰穎,頓時明白過來,“所以你覺得二叔的死可能不是因爲家產之爭?”
“不錯,所以我將這個想法告訴了世子殿下……”
“然後世子殿下便帶着人來我家看畫了?”
秦莞點頭,“是,後來證明了我的猜測,那一日,你二叔是在看少夫人。”
說幾次,孟瑤眸光一暗,這不是什麼正面的事,相反,孟府出了這樣的事,可謂是極大的恥辱,她垂眸片刻,呼出口氣之後才道,“因爲這個,所以懷疑到了三房?”說着,孟瑤又想起來之後燕遲和鄭白石檢驗三房的事,“可最後沒試出來什麼啊。”
秦莞“嗯”了一聲,“那一日你們姐弟去侯府玩耍,當時子宸說他此前看到過三少爺神色有異,還說他單手摺斷了一支粗狼毫,當時我很訝異,你們離開之後,我自己取了很多筆來試,最終確定,要折斷一支粗狼毫,至少也得是一個正常成年男子才能做到的,可是三少爺卻不是這樣,後來我來了你們府上,想親自確定一二,當日看過之後,確定了三少爺的手臂是好的,沒有關節和經脈的損傷——”
“如果說三少爺是在假裝,那他不至於假裝這麼多年,當時我便想到,三少爺沒有騙大家,只是當年手臂斷了的事讓他有了心障,即便後來手臂恢復如初,也沒有好起來,再後來,他性子軟糯作祟,只有在他以爲自己是他哥哥的時候,他的手臂才能用力。”
說至此處,這個案子孟瑤都清楚了,“所以,有了最終的那個局?”
秦莞頷首,“是……所以有了最終的那個局面。”
孟瑤聽完了來龍去脈,看着秦莞沉靜的眸子,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她早就知道秦莞的厲害,可是萬萬沒想到,秦莞的心性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她眼底生出幾分崇敬來,可因爲忽然知道了秦莞還有如此一面,一時有些無措茫然。
“這個案子若是沒有你,只怕現在都還破不了。”
孟瑤嘆了一句,“你……你竟然可以做到……若是我,我真是……”
秦莞眼底露出幾分柔色,“你自小在孟府長大,只怕聽到哪裡死了人都會害怕,哪裡能像我這樣?”
秦莞語氣輕鬆,孟瑤卻忽然想到秦莞父母雙亡後來在錦州長大。
忽然,孟瑤問,“你在錦州,她們待你好嗎?”
這一問,卻是難住了秦莞了,想了想,她還是照實道,“勉勉強強吧,總之我還是長了這麼大,你看我現在不是很好?”
話雖如此,孟瑤卻從秦莞那猶豫的一瞬看了出來,她心中不免有些憐惜,孟府的案子的確不算小事,然而到底不算生死大事,可她卻因爲此事憂思過度,人也消沉了下來,再看秦莞,父母皆沒了,十幾年來輾轉流離,如今卻是出落的這般讓人心折。
這麼一想,孟瑤頓時覺得自己太過軟弱,亦太過小家子氣了,竟然還對秦莞頗多猜度平添了幾分煩悶,她背脊一挺,努力的牽了牽脣,“此事可有別人知曉?”
秦莞頷首,“有,不過知道的人不多……”
孟瑤忙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你知道的,如今的民俗,還是不接受那些的,何況你是女子,這些方面,你不得不多多注意。”說着又問,“都有哪些人知道?”
秦莞想了想道,“世子殿下,鄭大人,我大伯,我三哥,其他人的話,我六姐,我身邊兩個親近的丫頭,宮裡的話,皇上也知道……”
孟瑤一訝,“什麼?!皇上也知道?!”
秦莞頷首,又將此前袁州的事說了一番,孟瑤一聽,更是驚訝了,她自小在孟府深閨之中長大,哪裡知道外面的事?一聽秦莞這般說,頓覺秦莞好似畫本之中的人物似的,所經歷的一切距離她那麼遙遠,然而又那般刺激生動!
“難怪!原來那件大案子破了也有你的功勞!”孟瑤語氣再不像秦莞剛來那般頹悶,她一雙眸子亮晶晶的,“我現在知道了!你此前說的,說你有朝一日去開個醫館也不錯,這話不是假的,是真的,在你身上,又有什麼不可能的?”
見孟瑤如此,秦莞脣角也微彎,“真的到了那一日,我倒也自在了。”
說着又道,“我和你都說完了,你可怪我此前對你陰霾?”
孟瑤面上微紅,忙不好意思道,“怎麼會?之前我的確有些不好的猜度,可現在我卻都知道了……”
秦莞便又道,“你也不覺得我不吉利?”
世家貴族的小姐,有誰會喜歡和一個同死屍打過交道的人做朋友?
孟瑤聞言一拍桌案,“怎麼會!我府中還出過人命的,你不也不怕?”說着孟瑤語帶感嘆的道,“你不說這些,我只那你當醫仙看,你說了這些,我便拿你當那畫本里的女俠看了,治病救人,還能幫人伸冤,你做的這些,我別說做了,就是想都不敢想……”
秦莞得了孟瑤的話,便鬆了口氣,她從前朋友極少,也不是個熱絡的性子,因此死而復生之後,對真心待她的人都不想辜負,對嶽凝如此,對後來的秦霜、現在的孟瑤都是。
“也沒有那般厲害,只是將我學到的用在能幫人的地方罷了。”
孟瑤聽着這話笑意一深,又大大的吐出了口氣,好似要將這幾日的憋悶煩思都呼出去似的,而後,她又重新一把推開窗櫺,“你今日又幫了我了,這幾日我想到二叔和大哥,便在想,他們是我從小到大一起生活的人,他們怎會是那般罪孽深重的人?又想到三哥,三哥和三嫂都是可憐人,可他們現在生死不知……短短的不到半月的時間,還是在過年這般喜慶的時候,我們府裡可真是鬧得人仰馬翻,之後父親的官位必定是要降的,這事鬧出去,外面還不知道怎麼傳我們家……”
“這些念頭一個接一個的,我連着兩晚上都沒睡着,今天一早眯了一會兒就再也睡不着了,再想到三嬸嬸和父親的病,便覺得整個府中只有我一個人能支應了,當下覺得整個人都要垮了,如今聽你這般一說,我方覺得,原來一個女子,也能如此厲害!”
許是剛從壓抑之中走出來,孟瑤的話也頗帶了幾分豪氣,說着又看了一眼外面的雪色,道,“我要讓人準備一點酒菜,我要同你飲上一杯,你不知道,我這兩日憋壞了。”
秦莞聽着這話只覺失笑,話音剛落,暖閣外面跑進來一道人影,“姐姐,我也要……”
秦莞和孟瑤一訝,卻見孟子宸不知何時竟然躲在了門外,也不知聽到了多少,眼下也一雙眸子亮晶晶的盯着秦莞,孟瑤見狀手一揮,“好,今日也依了你!”
說着便當真命人去準備了,孟子宸朝着秦莞靠過來,“九姐姐,我就知道你不是尋常人……”
很快,酒菜送到了暖閣之中,紅泥小火爐上熱着一壺梅子酒,秦莞本不願讓孟瑤二人飲酒,可見孟瑤實在憋悶壞了,又是梅子酒,就讓她飲了兩杯,孟子宸則是一杯作罷,秦莞不勝酒力,跟着抿了兩口便將杯盞放了下來。
“早先我不好對你明說,現在卻可以和你說幾句了,三少爺和少夫人如何定罪不知道,不過還是有希望的,昨日,鄭大人將此事稟給了皇上……”
秦莞將昨日鄭白石稟告給燕淮的事說來,只略去了成王和太子的爭論,孟瑤一聽,果然神色大振,一時間連眸子都紅了,“所以,所以並不一定是死罪對不對?”
秦莞點頭,“我不敢保證,不過有希望的。”
孟瑤長嘆一聲,“二叔和大哥昨日才做了法事下葬,事到如今,也不好給他們大操大辦了,昨天晚上,父親將我叫過去,說也要給三哥三嫂預備好,眼下結果還沒出來,可誰都知道兩條人命是死罪難逃了……”
孟子宸也眼眶微紅,“父親病倒了,姐姐昨夜操持了半夜,府中出了這樣的事,底下的家僕也不聽話了,姐姐從前沒管過這些事,竟讓家僕們爲難了。”
孟瑤聞言卻不打算和秦莞抱怨,“算了算了,比起三個三嫂這事有了希望,這些都不算什麼了,三哥三嫂有罪沒錯,可她們都是可憐人,我是萬萬不想看到她們被殺頭的。”
秦莞聽着孟子宸的話嘆了口氣,孟瑤雖然說的不重,可這境況,孟府卻是真的都壓在了她一個人的肩膀上,秦莞不知有什麼爲她做的,便道,“酒少飲一杯,待會兒我給你們換藥,這個時候,你們二人要好好的,如果府衙那邊有了消息,我第一時間來告訴你們。”
孟瑤連聲應了,果然不再多飲,飯畢,秦莞給孟瑤的藥方新加了幾位安神的藥,然後又去看了孟洲的病況之後方纔告辭走了。
出了孟府,秦莞讓馬車直奔銅錢巷的秦宅。
秦莞不擅飲酒,雖然只喝了兩口,這會兒心口卻有些發熱,馬車緩緩走着,窗簾之外是紛飛的雪沫和銀裝素裹的臨安城,秦莞掀開車簾看着外面一幕一幕的街景,心底有些澀然,她將孟瑤安撫好了,可自己心中的苦痛卻浮了出來,孟府的事孟瑤可以說,可她自己的事呢,那是不能說的,是一個字也不能說的。
上元節將至,這個年就要過完了,她憑着和父親所學,又幫忙解了一宗案子,可父親自己的案子呢,這個年,父親和母親是怎麼過的?
秦莞虛虛閉着眸子靠在車壁之上,心中酸楚難當,她說自己是不信鬼神之人,可卻又時常在想父親和母親的魂靈歸到了何處,他們是被冤殺的,他們九泉之下會不會不得安寧?而她,又要如何找到契機,哪怕讓她摸到這案子的邊緣也好呢!
“小姐,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茯苓輕輕的喚了一聲,秦莞睜開眸子,果然,秦宅已經到了,此時已經到了下午,這條巷子安靜的不見一個人影,而連日來的積雪,讓整條巷子都積着厚厚的白雪,秦莞看着馬車之外,忽然道,“我們下去走走。”
茯苓聞言微愣,“小姐,外面冷的很。”
秦莞搖了搖頭,“不礙事的——”
茯苓只覺秦莞神色有些異常,當即不敢再問,便讓馬車停在秦宅門口,自己拿了傘陪着秦莞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
常樂坊乃是西邊貴族居住的坊市,宅邸一座挨着一座,住的人也是非富即貴,因是如此,這邊挨着的幾條巷子皆是十分幽靜,沿着巷子一路往前,路上舊的腳印被新雪覆蓋,只能看到些許淺淡的痕跡,秦莞默然不語,茯苓看了好幾次秦莞的面色終是忍不住了。
“小姐,您怎麼了?”
秦莞聞言搖了搖頭,“只是忽然想到一些舊事罷了。”
茯苓只以爲秦莞想到了九小姐的父母,便道,“小姐回了京城,少不得要看到許多故人,聽着孟小姐的話,是想到了從前老爺夫人在的時候?”
雖然這樣問着,茯苓卻有些想不通,孟瑤如今和當初的秦宅可是大爲不同,秦逸夫婦在的時候,秦莞可說是許多孩子羨慕的貴族小姐,只是如今大不一樣了。
秦莞走的極慢,聞言搖了搖頭未曾多言,茯苓嘆了一聲,也不再問,只陪着秦莞從秦宅門口走到了街尾,眼看着走了這麼遠,茯苓下意識道,“小姐可累了?我們回去吧,今日韓伯和二寶不知有沒有做什麼好吃的……”
秦莞搖了搖頭,“再走走——”
說着,已經要轉過街角,茯苓無法,只得繼續跟着,轉過一條街,茯苓便不認得地方了,見秦莞沒有說話的意思,只得跟着,隔壁的巷子和銅錢巷無二,也是人跡稀少,偶爾從側門出來一二僕婦,只看秦莞兩眼便急急離去,這樣大冷的天,任是誰都不會在外面空街之上久留,很快,秦莞又走到了另外一邊的街角。
連着走了兩條街,茯苓都有些累了,更別說秦莞,然而看秦莞的意思,卻還要走到另外一條街去,茯苓這次乾脆不說了,因她發覺秦莞身上的氣勢越來越悲傷。
茯苓篤定秦莞一定是想到了過世的父母,面上也浮起幾分哀色來,又走了半盞差的功夫,秦莞忽然頓住了腳步。
這一頓足,茯苓微訝,還以爲秦莞終於要回去了,可一擡頭,卻只看到一座頗爲破敗的府邸,這周圍的府邸雖然不像忠勇候府那般高闊氣派,可至少都是白牆灰瓦幽靜貴氣的,可眼下秦莞看着的這一座宅子,卻是格外破敗的緊。
朱漆大門之上漆色斑駁,門楣上蛛網滿布,那塊本該寫着宅邸姓氏的牌子也不翼而飛了,眼下空蕩蕩的一塊門樑很是淒冷,茯苓越過門楣再往裡面看去,卻一眼看到了一截焦黑的房樑,別家宅邸的院牆看進去,多能看到飛檐斗拱樓閣屋頂,又或者茂林修竹蔥蘢蒼翠,可茯苓看到的這一處焦黑房樑是怎麼回事?不僅能看到焦黑的房樑,還能看到半截殘垣斷壁,茯苓眉頭一皺,下意識覺得此處不太吉利。
“小姐,這宅子好像生過一場大火,你看,裡面的屋子都那樣了。”說着茯苓靠近了秦莞兩分,“也不知有沒有人喪生於此,小姐,這裡不太好,咱們走吧。”
茯苓說完,秦莞卻沒動,不僅沒動,她一雙眸子裡忽而涌出陳雜的情緒,甚至還往前走了兩步,茯苓一訝,“小姐,你做什麼?”
秦莞腳步猛地一頓,忽的垂了眸子,她也不知想到什麼,快步轉身往回路走。
“沒什麼,回去吧。”
茯苓一時莫名,卻趕忙撐傘跟上,待走到街角之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廢棄的宅邸,“這麼好的地方,怎麼會有一座廢棄的宅子呢?也不知是誰家的。”
茯苓喃喃自語着,秦莞卻走得極快,彷彿半點不知道累似的。
茯苓跟在秦莞身後,直跟的滿頭大汗,好不容易到了馬車旁,秦莞卻又直接上了馬車,“不進去了,時辰不早了,我們得早點回去。”
茯苓微訝,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秦宅大門,很是奇怪的跟上了馬車。
馬車走動起來的時候,茯苓忍不住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廢宅的方向,她家小姐今日實在是太奇怪了,繞了這一趟,竟然連秦宅的門都沒進,好像來此專門就是爲了去那廢棄的宅子似的。
……
……
秦莞上了馬車便閉目養神,待進了侯府大門,早先的奇怪一掃而空,她徑直去了主院,進門的時候面色沉靜而帶着薄笑,彷彿適才的怪異只是茯苓的錯覺。
“莞兒回來了,過來看看,這是給你準備的入宮要穿的衣服。”
胡氏拉着秦莞走近屋內的幾隻小箱子,“你看看,看看哪一套喜歡……”
屋子裡不僅有胡氏,還有秦朝羽,秦霜和秦湘也在,秦湘本來生着氣,今日卻是笑容滿面的和秦霜站在一處,雖然依舊下頜揚着頗有幾分清傲之色,可她主動出來便是一大進步,秦莞對衣飾不感興趣,只隨便挑了兩套。
胡氏笑着點頭應了,又道,“也沒兩天便到上元節了,上元節的宮宴是在下午的,等到了晚上,讓你們兩個哥哥帶你們去逛逛燈市。”
這一說,秦霜和秦湘頓時高興不已,她二人不能入宮,唯一盼着的便是這逛燈市了。
秦莞自然應和着,正說着,秦述忽然從外面大步走了進來,比起屋內幾人的笑意滿面,秦述眉頭緊鎖,一看便知事情不妙,不僅如此,秦述進門第一眼當先看了秦莞一瞬,秦莞有所覺,卻並未第一時間問出口,反倒是胡氏走上前去。
“侯爺,您這是從哪裡回來,發生什麼事了嗎?”
秦述搖了搖頭,走到主位落座,待侍奴上了茶,一邊喝茶,一邊又看了秦莞一瞬,他的目光雖然轉的極快,可秦莞已經起疑,自然不會錯過這一細節。
秦述放下茶盞嘆了口氣,道,“上元宮宴……不然莞丫頭還是不去了。”
胡氏聽着這話,頓時一愣,秦湘和秦霜也一訝,秦朝羽更是上前一步,“父親,怎麼了?爲什麼不讓九妹妹去了?”
秦述脣角抿的緊緊的,“雖然讓莞丫頭去是好事,可是……”秦述說着話,眸光微轉,“可是我有件事,要她在那日幫我做,所以她還是不去了。”
胡氏看了一眼秦莞,又看了一眼秦述,她自然不會忤逆秦述,可是都說好了,如今忽然讓秦莞不去,似乎有些不通情理,秦莞如今得皇上和太后看重,到時候她不去,他們也不好交代,“侯爺,您讓莞丫頭幫您做什麼?”
秦述面露不耐,“一件事關重大的事,你先別問。”
連胡氏問都不說,再看秦述的面色,其他人更不敢多言,秦述看着秦莞道,“莞丫頭,你覺得呢?大伯需要你幫個忙,上元宮宴……以後有的是機會入宮赴宴的。”
秦莞本就對宮宴不上心,聞言並無任何異議,“沒事的,聽大伯吩咐便是。”
秦述聞言露出一絲滿意的笑,頓了頓又道,“這兩日,你也先別入宮了,就在府中候着……”
距離上元節不過還有兩日,而按照時間,她明日要入宮給太后看病的,然而眼下秦述卻連她入宮都不讓了?秦莞眉頭一皺,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
胡氏聽着卻覺不妥,“侯爺,太后娘娘的病呢?”
秦述擺了擺手,“你放心,就說莞丫頭身體不適,害怕過了病氣給太后娘娘。”
秦朝羽和胡氏對視一眼,都覺出事情不簡單來。
先是幫忙,後是稱病,這根本就是故意不讓秦莞入宮,可爲什麼呢?
“就是這事,莞丫頭,你放心,我會給你安排好的。”
秦述說完,將茶盞一放,起身往書房去了,他雖是走了,卻留下了滿屋子人大眼瞪小眼,胡氏強自笑一下,“莞丫頭,沒事的,往後多得是機會入宮……”
秦莞並不害怕沒機會入宮,聞言點點頭很是看得開。
胡氏聞言又給秦莞加了一套衣裳,而後又說了一會兒話方纔讓秦莞幾個散了,回松風院的路上,秦霜很是奇怪的道,“怎麼回事,大伯剛纔太奇怪了?竟然要你稱病也不去給太后娘娘看診,宮宴那日纔要你幫忙,又不是明天要你幫忙。”
秦莞脣角微彎,“無礙的,太后娘娘現在已經大好了,就算只差一天不進宮也沒事。”
秦霜搖了搖頭,“還是覺得奇怪……好像故意不讓你入宮似的。”
秦湘這邊廂也跟着分析道,“難道你入宮會有什麼不好的事嗎?你此前有沒有在宮裡熱到什麼人啊?”
秦莞失笑,“我怎會惹到什麼人啊……”
話雖這麼說,秦莞倒是忽然想了起來,昨日她入宮可是遇到了一個人的!
成王,她遇到了成王,可她昨日所言,也並非得罪了成王吧……
然而不是成王,又會是誰呢?
秦述不讓她入宮,還分外憂心忡忡的,一定不是簡單的事,難道是有人在宮裡設下了陷阱,想對她不利?又或者是,想用她,對侯府不利?
秦莞想不明白秦述如此做的緣故,可她下意識有些不安,直覺告訴她,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並且,這件事一定和她有關係。
如果真是如她所料,那秦述這樣將她藏在府中的法子,真的有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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