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姑娘,如何?可發現疑似案發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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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白石走到秦莞身邊來,語聲溫和的問着,秦莞半蹲着身子,聞言站起身來搖了搖頭,“沒有,孟津腹部的傷痕十分整齊,可是我繞着這內湖走了一圈,卻是不見任何平齊些的石頭,如果按照我們適才推斷的,孟津是在湖邊被人按在水裡溺死,那麼他身上一定卡着一個平整的什麼纔是,我看了一圈,這湖邊的太古石皆是嶙峋之狀。”
說着秦莞目光一轉,看向了遠處的圍欄,“他身上的傷痕,倒像是被按在圍欄,或者桌沿之類的地方造成的。”
鄭白石挑眉,一旁的李牧雲道,“會不會是他走到迴廊邊,先是被人襲擊,然後被拖拽到了湖邊來?若是被拖拽過來,多半會在他的鞋子衣物上留下痕跡,眼下他的衣物不見,便沒法子尋到證據,不過也不無這個可能對不對?”
秦莞聞聲立即頷首,“的確有這個可能,不過孟巍說過,那天晚上他父親並沒有完全喝醉,至少能自己下令讓下人不必跟着,而後又獨自走了出來,表明他還不算喝醉,那種情況之下,憑着孟津不算瘦弱的身體,一定能夠掙扎,一旦他掙扎,必定會受傷,可他身上連多餘的淤傷都沒有。”
李牧雲堂堂大理寺卿,推論卻被秦莞反駁,他半分不惱,只笑道,“還是九姑娘想的周全,那這就奇怪了,孟津到底是在何種境況之下被溺死的?”
秦莞嘆了口氣,“眼下還無解,只可惜不能剖屍檢驗。”
鄭白石和展揚對視一眼,鄭白石道,“能否剖驗屍體這件事我倒是可以和孟大人他們商量一二,如果能說通他們就是最好。”
秦莞頷首,這邊廂,燕遲帶着人走了過來,鄭白石忙道,“殿下,如何?”
燕遲適才帶着人去湖裡打撈鑰匙,因爲鑰匙實在太小,尋常的打撈定然打撈不起,於是展揚建議衙差們下水搜查,孟府的內湖雖然清澈見底,可如今乃是寒冬,尋常衙差哪裡經受得住,沒辦法,燕遲調來了自己的侍衛。
那些穿着黑衣尋常看起來只氣勢更足一些的年輕人們,到了湖邊竟然是脫了衣裳就入了湖,半點沒有猶豫,而這些侍衛各個水性極佳,硬是在這飄着浮冰的湖裡浮沉自如。
燕遲身後跟着頭髮溼漉漉的白楓,白楓便是第一個入水的。
搖了搖頭,燕遲道,“沒有找到,被發現屍體的地方在下游,他們逆着暗流找了過去也沒有找到,那鑰匙多半不在湖底。”
白楓也道,“這湖中十分乾淨,湖底只有細沙和小鵝卵石,孟公子說他爹的鑰匙之上還有一條鏈子,按道理是很容易被發現的,可還是未曾找到。”
鄭白石皺眉,“難道真的被人拿走了?”
鄭白石這一問無人能解答,秦莞看了燕遲一瞬,“我想再看看屍體。”
燕遲自然順着秦莞的,鄭白石和李牧雲也無異議,展揚帶着人繼續在湖邊搜查,秦莞一行便朝着停放孟津屍體的偏院而去,秦莞有心再驗屍體,然而還沒走到偏院跟前,便發現那偏院外面聚滿了人,孟府的下人們不知爲何,都站在了偏院之外。
秦莞腳步微頓,燕遲也跟着一停,幾個墨意侍衛見狀走上前來,恭敬的稟告道,“殿下,孟大人帶着所有孟府之人,要在孟家二老爺的棺牀之前施行家法!”
燕遲眉頭一挑,這邊廂鄭白石也有幾分無奈。
孟洲要懲罰的是孟巍父子二人設局之事,也是,這樣的事不論放在誰家都是大過,秦莞看一眼燕遲道,“既然如此,那就明日再來。”
孟洲顯然是集合了孟府所有人,且孟洲要施行家法也是人之常情,總不好叫把所有人趕走,燕遲也覺此刻上前時機不好,且秦莞到底是生面孔,少不得引的所有人注意。
燕遲點點頭,“那也好,明日你再過來。”
秦莞頷首“嗯”了一聲,正打算轉身離開,忽然,那偏院之內卻響起了一聲痛苦的慘叫。
繼而,孟洲暴露的聲音傳了出來,“認不認錯?!你認不認錯?!”
孟巍哭喊着道,“我不認!大伯,我父親屍骨未寒,你就當着他的面如此待我?!那些銀子是我父親應得的!也是我應得的!憑什麼我要認錯?!”
“孽障!事到如今還不知悔改!別說你父親沒了,要是你父親還在,大哥便是連你父親都打得,你們父子貪得無厭狼心狗肺,竟然耍這樣的手段來矇騙自己家中人,你有沒有把這一家人當做自己人?!”
一聲喝罵,卻是孟輝出了聲,孟輝本就是個粗莽之人,這吼聲驚天動地,分明是要當着全府上下的人下了孟巍的臉面。
孟巍卻被孟輝激起了不服之氣,“一家人?!我父親就是你害死的!你就是殺人兇手!我爲何要把你當做自家人?!要不是你,我父親也不會如此做!你還想慫恿大伯用家法處置我!你要麼和大伯把我打死,否則,我一定能找出你是兇手的證據!”
孟巍被孟輝喝罵成設騙局矇騙自家人的逆子,而孟巍卻直指孟輝是殺人兇手,話音剛落,孟巍也不知受了什麼,當下便是一聲痛呼!
孟洲隨後氣罵道,“你這個不孝之子,到了這個時候還敢亂說這樣的話!你四叔是你的長輩,你怎麼敢說這等話?!忤逆不孝!孟府的家訓被你學到哪裡去了?!你不認錯,今日,今日我便給你好好長個記性——”
“我就是不認!我憑什麼要認!全府上下,除了他還有誰會想着害我父親!”
孟巍卯足了勁的頂回去,孟輝便道,“大哥,你看到了,這小子根本不知悔改,大哥,交給我,我今天非得打死他不可——”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秦莞幾個不知院內情形,可光是這些話便能聽的人頭皮發麻。
燕遲搖了搖頭,當先轉身離開,“時辰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李牧雲也道,“我也要回大理寺一趟了。”
鄭白石道,“那我還是留一留,看展揚能不能搜出什麼來,然後和孟大人說一說驗屍的事,最好等九姑娘下一次來的時候就能剖驗是最好的。”
燕遲也覺如此安排最好,和鄭白石告辭之後,帶着秦莞一起朝側門去,李牧雲也和二人同行,李牧雲邊走邊道,“九姑娘分析案情只是想的十分周到,不僅如此,連許多細節都設想的十分萬全,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爲九姑娘是府衙的捕頭。”
秦莞聞言心中泛起冷意,口中卻道,“我尋常喜歡看些雜書,坊間有許多志怪或是探案內的畫本,將前朝那些有名的青天大人生平軼事寫的神乎其神,其中雖有多有誇張之處,可期間也有頗多抽絲剝繭的探案過程,倒是給了我不少啓發。”
李牧雲眼底閃過一絲微訝,“九姑娘竟然喜歡這樣的書?”
秦莞面生一絲薄笑,“讓大人見笑了。”
李牧雲看着秦莞,嘆了一聲,“可惜九姑娘不是男兒身。”
秦莞眼底狡黠一閃而逝,“是男兒身又如何?我眼下豈非在做男兒之事?”
李牧雲先是一愣,繼而朗聲笑起來,“九姑娘說得對,倒是我狹隘了,是不是男兒身有什麼要緊,九姑娘一手醫術能救死扶傷,還能替已死之人伸冤,亦無關男兒身女兒身了。”
“李大人謬讚了。”秦莞斂眸。
燕遲走在前,聞言回眸看了一瞬,適才聽秦莞和李牧雲說話的語氣,他本以爲秦莞是樂意和李牧雲寒暄兩句的,然而他一回頭,卻在秦莞眼角看到了一絲冷意。
燕遲不着痕跡的收回目光,心中微疑。
秦莞在袁州的時候便因爲看到了李牧雲的名字而改了不去裕親王壽宴的念頭,當時燕遲便覺有些奇怪,然而在那之後,秦莞又並未表現的對李牧雲過於關注,他一時便將這念頭拋開了去,回京之後,秦莞亦沒有異樣,可剛纔他卻看得清楚,秦莞眼底的冷意真切,而這,同她慣常的待人接物大爲不同。
思及此,燕遲眸色微沉,到底要完成什麼心願,需要權力,亦需要機緣?
幾人直往側門處走去,剛走到側門門口,卻見一個着青衫的男子走了進來,那男子懷中抱着幾幅畫卷,差點和走在最前的燕遲撞在了一起。
男子抱着畫卷後退一步,將即將落地的卷軸一扶,然後才擡頭看了燕遲幾個一眼,看到燕遲和秦莞的時候男子還面露狐疑,看到李牧雲的時候他卻眼底微亮,“李大人?”
李牧雲脣角一彎,“寧師傅,你怎麼來了?”
說着又看向燕遲,“這是睿親王世子殿下。”
寧不易聞言連忙對着燕遲行的一禮,“拜見世子殿下,拜見李大人。”
燕遲點點頭,寧不易方纔擡起頭來,看着李牧雲笑道,“年前來孟府化了幾幅畫,如今裝裱好了,給孟大人送過來。”
燕遲打量着寧不易,李牧雲便道,“殿下,這是城中染墨畫館的寧師傅,是城中有名的畫師,也是畫館的掌櫃,他那裡的畫師皆是好手,京城之中的公卿家中如要作畫,皆會去他的畫館之中找人,對了,寧師傅還時常入宮作畫。”
被李牧雲這般介紹,寧不易忙躬身道“不敢”,燕遲點了點頭,秦莞也在打兩寧不易,寧不易一身灑脫青衫,身姿筆挺如修竹,而他抱着畫卷的手指纖長白淨,再加上眉眼之間的溫潤之色,的確一看便是文人之貌。
李牧雲又道,“上一次城中那件案子,那奸細被查出來之後,曾描述給他錢銀之人的樣貌,當時便是找寧師傅去作畫的,可惜,最終人也沒找到,寧師傅給公卿家作畫雖然十分昂貴,可去衙門幫忙卻是分文不收,鄭大人和他也很是熟識。”
寧不易十分謙虛的連連躬身,燕遲便彎脣,“寧師傅定是心懷大義之人。”
寧不易忙道,“不敢不敢,小人既有拙技,爲府衙出力幫忙本是應該,且小人和鄭大人也有幾分私教,更是當仁不讓。”
李牧雲呵呵笑開,“寧師傅莫要謙虛,世子殿下回京日短不知道,可往後也定然會知道的。”說着又道,“不過你今日來送畫怕是不巧。”
寧不易似有不解,李牧雲苦笑道,“孟府的事你也知道,今日孟大人正動氣,且鄭大人還在府上,只怕還有一會兒耽誤。”
寧不易自然不知道那些細節,可李牧雲既然這樣說了,自然是不會錯的,寧不易猶豫一瞬,“既然如此,那我還是改日再來,不要誤了大人們的事纔好。”
說着,寧不易側身一讓,“請殿下先行。”
燕遲擡步而走,秦莞跟在了燕遲身後,經過寧不易時,寧不易下意識看了秦莞兩瞬,這一看,寧不易先是詫異一瞬,繼而極快的斂下眸子未敢多看。
燕遲和秦莞先行而出,後面李牧雲和寧不易一道,問起了寧不易手上的畫作。
只聽寧不易道,“是臘八的時候來畫的,當時府中行宴,孟大人讓我們畫幾張行宴圖,府上的幾位老爺和公子也都單獨畫了像,最後又畫了一張府上的闔家圖,當時還給二老爺畫像呢,怎麼也沒想到會出事。”
李牧雲也一嘆,“這種事自然是無法預料的。”
寧不易點頭,“是啊,二老爺的畫像竟成了絕作。”
等他們說完,燕遲和秦莞已經走到了馬車旁,燕遲轉身和李牧雲說了一句,便和秦莞一起上了馬車,李牧雲和寧不易齊齊彎腰恭送。
馬車上,秦莞道,“適才聽孟輝,言語雖然憤怒,句句叫着要嚴懲孟巍,可反倒讓我覺得他不是害死孟津的兇手。”說着,秦莞又道,“而今日在公堂之上,有個人的表現卻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燕遲揚眉,“你說是二夫人?”
上了馬車,便是二人單獨相處,燕遲隨意的拂了拂秦莞散下來的一絲墨發,然後將她的手握在了懷中,秦莞今日着了男裝,雖然也披着斗篷,卻是不必着繁複裙裳來的暖和,果然,一觸手秦莞的手又是冰涼。
秦莞沒想到燕遲和她想到了一起去,當即眼底一亮,“正是,二夫人到底是二老爺的妻子,自己的丈夫死了她不顯悲痛也並非無法理解,孟津有兩房姨娘,和她的夫妻關係也不好,多年來早沒了夫妻感情,可她對孟巍似乎也並不關心。”
燕遲頷首,“早前第一次入孟府的時候我便發現了,可看她似乎禮佛,我們都只當做她遁入空門心無掛礙了,可今日她在公堂之上,孟巍和孟輝吵的那般厲害,她竟然也無半分反應,倒是給人詭譎之感。”
秦莞點點頭,“一般情況之下,不管對自己的丈夫再嫉恨再冷淡,對自己的兒子卻總是懷着憐愛之心的。”
燕遲也跟着頷首,“你放心,我會讓人去查這件事,除了這位二夫人,大房三房和四房都要查一查,如果孟津是被人害死,那也有可能並非因爲爭奪家產,而現在我們都被家產和孟巍父子的騙局困住了,反而看不到別處。”
秦莞彎脣,“還是你想的萬全。”
燕遲將秦莞半攬至懷中,“案子的事,自然是你想的周到些。”說着,燕遲又道,“連李大人都對你讚不絕口,他可是大理寺卿。”
秦莞聞言並未答話,燕遲低頭看她一瞬,“你可是不喜李大人?”
秦莞知道瞞不過燕遲,索性道,“聽聞當初是他揭發的沈毅大人,我還未進京便在想那是什麼樣的人了,如今見了真人,倒也沒看出什麼不妥,可就是……”
燕遲脣角微彎,“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若不喜他,往後避着便是了。”
秦莞卻搖頭,“我喜好刑獄之道,便如這次,也不好避着的,沒事,此事你我知曉便可,我總不會表現出來的。”
燕遲點頭,“那邊隨你,他先不說,往後你和鄭白石還有展揚打交道的機會也不少,他二人你覺如何?”
提起此二人秦莞倒十分認可,“鄭大人聲名在外,數次接觸下來,待人接物有禮有度頗有幾分文士風範,在公堂之上,卻又是鐵面無私的青天大人,可謂不負盛名,至於展捕頭……雖然不愛言笑了一些,可看得出,他很是喜愛這捕頭之職,且兢兢業業一絲不苟,鄭大人再加上他,臨安府的百姓有福了。”
燕遲緩緩撫着秦莞的背脊,聞言卻道,“鄭大人便罷了,展揚做捕頭,卻有些緣故。”
秦莞擡眸,“怎麼了?”
燕遲便道,“他年紀輕輕便做了捕快,這麼多年來立了不少功勞,也是臨安府最年輕的捕頭,這些,似乎都因爲他的妹妹。”
秦莞微訝,“他妹妹?”
燕遲頷首,“他妹妹在八九年前被人害死,兇手至今未曾抓到。”
秦莞腦海之中一道電光閃過,她終於想起了當日去城外祭拜九小姐父母之時看到的那個影子是誰,可不正是展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