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九姑娘?!”燕離滿是驚愕的看着秦莞,“七哥要讓九姑娘幫忙驗看屍體?”
燕離說完,站在屋子裡的其他人也都皺了眉頭,今日的秦莞着一身玉色的百褶長裙,上罩一件藕荷色繡蘭枝的短襖,整個人猶如一支雪中幽蘭似的靜雅高潔,讓這麼一個小姑娘去驗看屍體?衆人先覺不合適,然後便是懷疑,秦莞一個小姑娘能看出什麼來?
“自然能。”就在所有人都遲疑之時,秦莞忽然上前一步應了聲。
燕離目光急轉,定定的看着秦莞,他見秦莞不過才第三次,在他看來,秦莞最讓人稱道的是她的姿容風儀,除此之外還知道的便是秦莞爲裕親王看過病的事了,他只以爲她修習過醫術而已,可沒想到,秦莞居然還敢驗看屍體。
燕離眼底還有幾分質疑,燕遲卻已經轉而吩咐龐輔良。
“去點燈來,將屋子照亮一些。”
屋子裡眼下亮着的還是那一盞風燈,這話一出,龐輔良連忙應聲,又一轉身去吩咐下人。
茯苓在旁忙道,“小姐,要不要去拿東西來?”
秦莞搖了搖頭,朝地上躺着的覃夫人身邊靠近。
覃夫人死亡時間不長,何況這麼多人看着等着,秦莞便不做那些防護功夫了,她將袖子挽了起來,如嫩藕一般的玉臂纖細而柔弱,她走到了覃夫人身邊才頓足,而後轉眸看向一旁的燕遲,燕遲點點頭,“開始吧——”
秦莞頷首,燕遲看向汪懷宇,“去拿紙筆來,記。”
汪懷宇還在愣着,燕遲第一次帶着秦莞到了戲臺的時候汪懷宇就知道在燕遲的心中秦莞的地位一定是極高的,再有了第二次去府衙,汪懷宇就更不敢小瞧這位侯府九姑娘,可他沒想到,燕遲竟然會讓秦莞去驗屍,秦莞出身秦氏不說,姿容也不像,而私人尋常姑娘回覺得害怕,便是大男人都要覺得不吉,可偏偏,燕遲讓她驗屍。
汪懷宇怔愣半晌,燕遲的命令一下子讓他回過神來,他看向龐輔良,急急道,“快……去找紙筆來……”
龐輔良忙下令,很快,紙筆到了汪懷宇手中。
汪懷宇拿到紙筆的時候,秦莞正徒手從覃夫人的肩部一直按壓到了她的小腿,然後,她將覃夫人的裙裾撩起,將她的雲襪往下褪了幾分。
“死者女,年紀在四十五到五十五之間。”
秦莞說完,目光落在了覃夫人腳踝之處,覃夫人膚色偏白,而此時,她腳背至腳踝之地卻有小片小片的紫紅色屍斑浮現,秦莞便道,“死者腳踝腳背有紫紅色屍斑出現,呈塊狀以及線條狀,死者已出現初期僵冷,四肢略顯僵硬。”
說完這些,秦莞又起身走到了覃夫人腦袋旁,她的手在覃夫人的髮髻之中探了探,然後又將她的腦袋偏了偏,依次檢查腦後以及五官,眉頭微微一皺,秦莞這纔開始檢查覃夫人的頸子,覃夫人的衣領頗高,扣的嚴絲合縫,秦莞將前面四顆口子解開,頓時,覃夫人脖子上的勒痕顯了出來,秦莞看了一瞬,忽然擡眸左右看了看……
不過一瞬,燕遲舉着一盞燈到了她近前。
秦莞看了燕遲一眼,又低下頭來細細探看……
燈拿的近了,覃夫人頸子上的勒痕便越發看的清楚,“死者面色慘白,是因頸部血脈被壓制而生,另,死者眼瞼之下有細小的出血點,縊溝上緣亦有線條裝的暗紅色充血,且身上暫無別的外傷,暫未發現中毒痕跡,目前推斷唯一致死傷爲脖頸之上的縊傷。”
話音剛落,汪懷宇皺眉,“當真是自縊而死?”
秦莞沒擡頭,語聲卻冷肅凜冽,“縊死,並不一定是自縊而死。”
汪懷宇脣角一抿,當即不說話了,只將秦莞所言全都記下來,秦莞仔細的探看覃夫人脖頸上的傷,片刻之後,又掰開覃夫人的口齒看了看,然後才道,“縊溝前頸較深,兩側較淺,之後消失,且縊溝寬而整齊成青紫之色,寬度和腰帶無異,而腰帶絲滑,縊溝表面也無損傷,亦相符合,可判定,死者的確被衆人所見之腰帶縊死,縊溝在喉結之上,死者舌尖抵牙未出,舌骨又輕微損傷出血之狀……”
寒夜本就冷的駭人,秦莞這冷靜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落定,莫名叫這屋子裡更冷了兩分,她說完這些,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而後,她傾身去看覃夫人的兩隻手。
“死者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兩個時辰之前,也就是今日未時過半到申時之間。”秦莞一邊說一邊仔細的查看覃夫人的手,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未時過半到申時之間?那個時候是剛給她安排好了院子,她要過來歇下。”龐輔良急急出聲,看得出來,他十分苦惱,好端端的竟然死了個人。
龐懷宇一一寫下,轉眼卻看到了秦莞緊皺的眉頭,“九姑娘?如何?”
秦莞一頓,“屋內無任何掙扎打鬥痕跡,死者的手腳之上無任何破損外傷。”
這麼一說,汪懷宇眯眸,“所以……還是自縊?”
秦莞想了一瞬看向汪懷宇,“汪知府一定辦過不少案子,也見過許多自縊之人,即便是自己下定了決心自縊,可死前的痛苦卻絕不會因爲是自願的而少,所有人自縊之時,都是痛苦萬分的,一旦痛苦,就會掙扎……通常,人的脖頸承受整個人的重量之時,縊溝的位置一定會有充血和出血點,甚至還會有不規則的皮膚損傷,此番死者雖然被腰帶縊死,可死者若是掙扎,出血點和皮膚之下的充血一定會更多,然而汪知府請看——”
秦莞指了指覃夫人的脖頸處,“這樣的縊溝,可謂是十分乾淨整齊。”
汪懷宇走到覃夫人的另外一側,低頭一看,果然如此,身爲知府,豫州城的大小案子他都會過問,雖然不是仵作,可見的多了最基本的還是知道的,一聽秦莞這麼說,汪懷宇也有了幾分遲疑,“那九姑娘覺得這是爲什麼?”
秦莞略一沉吟,“還不確定,不過還是有些奇怪之處。”
秦莞說着,轉眸看向那條腰帶,那腰帶絲滑柔韌,早已被取下來扔在了覃夫人身邊,秦莞將那腰帶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除了打結的地方和過房樑的地方有些皺褶磨損,別的地方卻都是平滑如初,秦莞的眉頭便又皺了起來。
至此時,汪懷宇已不敢對秦莞生出小瞧之心,忙問,“怎麼樣?”
秦莞擡眸看了一眼汪懷宇,卻有幾分不確定,“除非覃夫人自縊的時候已經不知道疼痛難受了,否則不應該是這樣,尋常人難受掙扎之時,會下意識的抓住縊繩,可這條腰帶並無指抓痕跡,這裡是上面落房樑的地方,這裡則是打結的地方,別處無任何損痕,而這條腰帶是湖州青綢,是極其容易生出皺褶的綢緞之一。”
汪懷宇雙眸微眯,“似乎是這個道理,可會不會她赴死之心已絕?”
秦莞略沉吟一瞬搖頭,“很難,可能性很小。”
可能性很小便不是沒有可能,龐輔良在旁道,“九姑娘的意思是……也是有可能是自殺的?知府大人,事情發生在我家中,可如果說她是被人害的我卻絕不相信,如果是我想害人,何必要讓她死在自己家中?等她離開再下手不是更爲穩妥?”
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汪懷宇眸光微轉道,“也可能是其他人?”
龐輔良苦笑一下,“怎麼可能呢,我這府中一共就這麼些人,若真是有人故意害人,那又是誰呢?她不過是我的一個故交,我的大兒子二兒子都並不熟稔,至於我夫人還有我三兒子,就更是,要說是下人,誰敢在主家殺人的?”
“若是事情能按照常理推斷,那世上便無疑案了。”燕遲忽的開口,目光掃過這屋子,最終看向了窗邊的案几上,“桌案上的茶盞裡面茶湯是滿的,她死前要了茶水,卻是滴水未沾?”說着燕遲又掃了一下地上的腰帶,“這位夫人看起來裝扮得宜很有幾分修養,這樣的人怎會扯下自己的腰帶上吊?這腰帶……看起來更像是情急之下不得已用的。”
燕遲這話讓秦莞眼底一亮,也讓秦琰和秦霜二人雙眸一亮,這話正是先前秦莞說過的話,眼下燕遲說的,竟然和秦莞說的如出一轍。
“世子殿下說的也有道理。”汪懷宇站起身來,徑直走到那茶盞旁去,看了看茶盞,又提了提桌案上的茶壺,而後皺眉道,“茶壺裡面也幾乎是滿的,看來是真的滴水未站。”
汪懷宇說完看向龐輔良,“龐老爺,此人到底是誰?今日入府都幹了什麼?”
龐輔良聞言面上便露出了幾分苦笑,掃了一眼劉仁勵,龐輔良道,“哎,我本不想說的,只因爲此事不是一件好事……可眼下事已至此我自然要據實以告了。”
龐輔良這麼一說,秦莞也站起了身來,龐輔良看着一屋子的人苦笑道,“請兩位殿下,知府大人,還有秦世子海涵,適才我瞞了諸位,這位夫人……這位夫人其實是雙清班清璃班主的師父清筠……”
這話一出,別說是秦霜,便是燕遲都微微一訝。
龐輔良苦笑道,“諸位都知道,龐家是做生意的,早些年因緣際會,認識了當時還是老班主的清筠,那時候的雙清班正是剛剛在北邊打響了名頭的時候,有一年我花了些銀子包了雙清班的場子,也因此談成了兩筆買賣,當時這位老班主也是知道的,我彼時將能談成生意的大功勞都放在了雙清班的身上,自然又給了豐厚的酬勞,雙清班得了酬勞樂意,我做成了生意也十分樂意,後來又有幾次,雙清班別人的場子都不接,專爲了我來了豫州好幾次,一來二去的,我們從主顧變成了好友,後來幾乎到了年節,我都會請雙清班來豫州,年節底下不論是打點還是會友,雙清班可算是撐足了場面,後來雙清班到了清璃的手裡,我也是照舊,今年也是如此,可誰也沒想到,清璃竟然出了事……”
說着龐輔良微微一嘆,眼底露出了兩分悲慼之色。
“清璃出事的時候我便想着清筠老班主也要來的,可沒想到她來的如此之快,且一來,便質問我這是怎麼回事,我自然好生解釋,她們師徒年紀相差不大,可也是情誼深厚的,我抱着體諒之心解釋了多遍,可後來……後來清筠說清璃一走雙清班便全都亂套了,且如今知府拿了雙清班的兩位主角兒,雙清班還不知道能不能撐起來,她說的意思我明白,我只說雙清班若有需要只管向我開口,她並未和我客氣,當下就提了要求,若是旁的也就罷了,可她偏偏跟我要豫州的這一家十方客棧……”
汪懷宇一愕,龐輔良又是沉痛又是無奈,“要錢可以,要十方客棧怎麼能行?且還是要的豫州這一家……豫州乃是本家,這一家客棧也是當年我白手起家時候就費心經營的,我怎麼答允?彼時我壓着怒火,並未應下,只安排了院子讓她先住下,雙清班的這件事還沒有查清楚,她可以想一想別的要求,然後等雙清班之事查清楚再說,可沒想到……”
龐輔良長長的嘆了口氣,“她竟然上吊了!”
燕遲忽然問,“老班主是在什麼時候離開雙清班的?”
在場之人沒有一個人能認出清筠的,足見清筠不是這幾年離開的,龐輔良想了一下,“應當是在八年前還是九年前,年紀一上四十就再也練不好那些絕活了,便是清璃也是要準備隱退的,當年清筠隱退便是一次臺子上的意外受傷……”
八九年前,那個時候的秦琰、燕離幾人還是半大孩子,可不會整日在勾欄瓦舍廝混,而燕遲早早的就到了戰場之上,更是遠遠的離開了京城的奢靡享樂圈子。
“老班主離開雙清班之後你們還有聯繫?”
燕遲又問,龐輔良頷首,“早些年一來二去的,已經有了幾分情誼了,可說是老朋友的,且她是定州人,定州到此處不遠,因而一年還能見上一兩面,往年我請雙清班的時候也會請她來,有時候她應下有時候是不來的,今年她本說不來的……”
“事發一日之後就登門了,看來她距離豫州城也不遠。”燕離忽然開口,此事雖然十分嚴肅,可燕離靠在門邊抱懷而站,一眼看過去,他面上似乎永遠帶着笑意似的,可他這模樣只叫人覺得灑然不羈,倒是不顯多麼唐突……
龐輔良便又苦笑一下,“今天她來的時候我也在想,她倒是沒有解釋。”
汪懷宇便皺眉道,“她把清璃的死怪罪在你身上?還要詐你一筆錢?那今天入府她都幹了什麼?”
龐輔良便道,“她是今日巳時不到入的府,因她當年也和劉運同認得,我和她相談無果之後,我便喊了劉運同過來一起吃飯,用過飯又閒話了一陣之後已經是午時過半,當時因爲劉運同在,她不好在和我理論,便先去了我安排的院子,此後我便再也沒見過她。”
“她獨身一人來?沒帶任何侍婢?”汪懷宇忽然道。
龐輔良點頭,“戲班子出來的,雖然年紀大了,可各位想必也看到了,她看上去還是比真正年紀的年輕的,年輕的時候她一身武藝,眼下雖然不成了,卻也十分硬朗,來來去去都是一個人,不像別家前呼後擁的侍婢侍候。”
龐輔良說着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清筠,“她隱退之後給自己改了姓,姓覃,因早些年攢下了不少銀子,日子還算滋潤,此番開了這樣的口想來也是爲了雙清班……”
這清筠獅子大開口委實讓人氣惱,可龐輔良卻不忘說她一句好話,衆人在旁聽着心中還有幾分動容,汪懷宇道,“原來事情是這樣,雙清班的事情查清了一些了,極有可能是意外,並非是那大徒弟害師父。”
龐輔良微訝,然後又呼出口氣,“那就好,徒弟害師父,總是叫人寒心。”
汪懷宇點點頭又看向地上的清筠,“九姑娘,倘若實在找不到謀殺的證據,那就只能算作自縊了,如現在這般,也無從查起,照我們剛纔說的,她若是被人打暈了才吊上去的,可身上也沒有見到外傷啊……”
秦莞眸色有些凝重,大周奉行疑罪從無之說,若沒有證據,是無法判定謀殺的,府衙的人力有限,也不可能因爲幾個懷疑就讓大家去查,便是燕遲也抱有同樣的懷疑也不行。
秦莞一時沒說話,只看向這屋內,沒有迷煙的味道,那茶……秦莞走到了茶壺旁,拿着茶盞在鼻端輕聞,半晌放下了茶盞,只是很正常的茶水,何況清筠也沒有喝過,那還能因爲什麼呢?秦莞一時被難了住,難道真是自縊卻沒半點掙扎?
可活生生的一個人,生生被窒息而死,怎可能沒半點反應?
總不至於……凳子一踢就暈了過去……
“九姑娘?”汪懷宇喊了一聲。
秦莞轉身,便見一屋子人都在看着她,秦莞抿了抿脣,“眼下的論據還不足以判定她是被人謀害,如果非要確定她到底是自縊還是被害,只有一個法子。”
秦莞說完,汪懷宇忙道,“如何?”
“剖屍。”秦莞對着衆人的目光,語聲清冷沉定。
她話音落定,屋子裡一片落針可聞的寂靜,汪懷宇看着秦莞遲疑道,“剖……屍?九姑娘,眼下府衙的仵作可在永縣,沒有人能剖屍……”
秦莞看着汪懷宇一時沒有說話,一邊的茯苓忍不住了,“不用府衙的仵作,我們家小姐就可以剖驗屍體……”
汪懷宇看了茯苓一眼,他認得茯苓是秦莞的丫頭,然而他聽着這話仍然有兩分不信,“九姑娘能剖驗?剖驗可是要將人……”
汪懷宇做了個手勢,可是要將人胸腹剖開的……
秦莞點頭,“我知道。”
汪懷宇瞪大眸子看着秦莞,其他人見秦莞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心中的驚訝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怕死人便已經讓人驚訝,眼下還敢將死人開膛剖肚,想想那樣的場面,便是汪懷宇也有些不忍直視……
秦霜不知道秦莞還敢剖驗屍體,可她或許是多日相處下來已將自己和秦莞劃做一派,此刻下意識的想爲秦莞說話,“汪大人不要懷疑了,她可是錦州最有名的小醫仙,安陽侯府的太長公主多年舊疾便是她治好的!別說剖死人,便是活人她都敢!”
秦霜一時衝動言語稍有誇大之嫌,剛說完她便是一陣心虛,她還不知秦莞到底能不能剖驗出什麼來,待會兒若是有個什麼紕漏可如何是好?
饒是如此,汪懷宇看過來的時候,秦霜屏住呼吸盡量保持鎮定的樣子。
“小醫仙?”汪懷宇看了秦莞一瞬,“九姑娘當真敢剖驗屍體?”
秦莞點點頭,汪懷宇再愣了片刻,轉而看向燕遲,燕遲眼底一片晶亮,眼底還有微微薄笑,“我信得過九姑娘,便剖驗吧,得出個確定的結果,我們也好安心。”
汪懷宇當即點頭,“那好,那九姑娘需要什麼準備?”
秦莞看了看這屋子,道,“將屍體搬去外面,然後將屍體四周圍起來,裡面點上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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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筠剛死沒多久,若是在屋子裡剖驗只怕會讓這屋子沾上散不去的血氣,汪懷宇也想到了這問題,不由心中讚一句秦莞細心周到,一邊看向龐輔良,自然是要龐輔良準備。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龐輔良便是不想也得想了,他看了秦莞一眼,心中不知怎麼又涌起了那股子不安,他這麼多年做生意,除了心思靈活之外,一雙眼睛也極少看錯人,而這一次,他又沒有看錯,秦府並未侯府所出的這位九姑娘不簡單。
“大人稍等,我這就去叫人準備。”
龐輔良說着話轉身去吩咐人,這邊廂,秦莞也吩咐茯苓回去拿東西,一盞茶的功夫之後,茯苓氣喘吁吁的回到了院中。
只見小院之內點燃了許多火把,將整個院子照的燈火通明,屍體被搬到了外面的氈毯之上,四周用四扇屏風圍着,以免衆人看到那場面生出不適之感。
見一切準備妥當,秦莞戴上茯苓拿過來的護手套,再讓茯苓將自己的袖子挽起,然後亮出了掌中的寒月,寒月一出,一旁站着半晌未語的燕離雙眸眯了起來。
“請汪大人隨我一起做個見證。”
燕遲本想跟着秦莞一起,然而裡面地方並不大,且汪懷宇是豫州知府,身份最爲合適,他猶豫一瞬,到底沒有跟進去,秦莞和汪懷宇二人入內,屏風便被一合,縫隙之中依稀能看到秦莞蹲在了屍體的旁邊,旁的卻是看不清了。
外面幾人面色各異的等着,很快,刺鼻的血腥味傳了出來。
秦霜緊緊的屏住呼吸,拉了拉茯苓,“你們家小姐……是不是……以前幹過這事。”
茯苓眼珠兒一轉,左邊看一下,右邊看一下,“嘿嘿,這個奴婢也不知道呢,六小姐剛纔不是說小姐連活人也敢剖嗎?”
“我那是……”秦霜聲音一高,看了看龐輔良和劉仁勵,語聲又驀地低了下去,“我那是爲了幫她說話,你是不是傻,我只知道她會醫術,會幫人驗骨頭,可不知道她還會幹這個,尋常的小女兒家便是一隻雞都不敢殺,她卻敢剖人……”
秦霜說着語聲微顫,一邊的秦琰道,“九妹妹在錦州到底還做了什麼?”
秦琰看着茯苓,語氣有幾分嚴肅,對着秦霜茯苓敢不說實話,可對着秦琰,茯苓只覺害怕,她低下腦袋,聲如蚊蠅的道,“就是……就是幫遲殿下和霍知府的忙……”
秦琰當即皺了眉,在他去錦州之前,那件和安陽侯府以及宋國公府有關的案子就已經傳到了京城之中,雖然案發之地遠在錦州,當時卻在京城掀起了軒然大波。
安陽侯府不必說了,歷代軍功卓著之家,且還有一位太長公主鎮着,而宋國公府更是京城一等一的公侯之家,除了國公爺的爵位,宋家的女兒在宮中爲妃,不但享有封號,且還爲聖上誕下了五皇子燕韞,不但母憑子貴,且將來大周的江山落在哪位皇子的頭上還未可知,事關這兩家人的案子,當時京中許多人都爲知府霍懷信捏了一把汗,這件案子,辦好了是應該的,辦得不好便是大大的罪過,且一般的人命案子,都需要些時日才能破獲,若時間拖得長了,安陽侯府和宋國公府都饒不了他——
可似乎,最終霍懷信只用了不到半月時間就查明瞭兇手?
消息傳回來的時候京中許多人都在議論,霍懷信今年的考績定然是優,往後升任有望了!
秦琰彼時並不知道,可如今聽茯苓的意思,似乎這件案子也有秦莞的功勞。
這麼一想,秦琰看着屏風之後那道纖細身影的目光頓時凝重了幾分。
父親常說她小小年紀看人的眼力已經不凡,可這一次,他似乎還是有些遲鈍了,秦莞的姿容風儀他看到了,只拿了自己的親妹妹與其作比較,可秦莞的心志技藝他還是看的太少,她的醫術,她的剖驗屍體之能,秦琰知道,不可再將秦莞當做閨閣之中的女兒家來看了。
等待是漫長的,可誰也不敢催促,龐輔良和龐友德站在一旁,二人儘量保持一副鎮定樣子,劉仁勵也站在旁邊,他是正經的朝官,就更不敢表露出別的情緒來,最爲輕鬆的就是燕遲和燕離了,驗屍之地就在臺階下的院中青石地板上,燕遲站在臺階之上,目光悠長的落在屏風之上,他眼底滿是從容和篤定,他堅信,秦莞剖驗之中絕不會出任何一點紕漏。
“寒月哦七哥——”忽然,燕離幽幽的飄到了燕遲身邊來。
“寒月是皇祖母給七哥的,七哥竟然給了九姑娘……”
燕遲正要解釋,燕離卻又道,“嗯……原來我誤會七哥了……”
燕遲不知燕離又想搞什麼鬼,乾脆不搭話,燕離就繼續道,“上次看七哥對九姑娘分外關注,還帶着九姑娘去看汪知府查案子,當時我只以爲七哥是看上了九姑娘的姿容風儀和處變不驚的氣質,那時候我還以爲七哥對九姑娘有意思……”
燕遲挑了挑眉,只覺得哪裡不太對。
“現在我知道了!原來九姑娘治好了姑奶奶的舊疾啊?原來九姑娘不僅醫術過人,還能用醫術剖驗屍體啊,七哥一定是一方面感念九姑娘治好了姑奶奶,另外一方面——惜才!七哥在軍中便有惜才之名,沒想到回來還是一樣!”
燕遲的眉頭越擰越緊,只覺得燕離已經徹底跑偏!
“七哥猜九姑娘會驗出什麼來?”燕離興致勃勃的一問。
燕遲冷聲道,“還不知,等驗出來才知。”
“那七哥以爲,清筠到底是被害的還是自殺的?”
燕離又問了一句,燕遲下頜微揚,“等驗出來就知道了。”
燕離側眸看着燕遲,“七哥就這般相信九姑娘?”
燕遲沒說話,片刻之後才道,“我在錦州辦的兩個案子皆是她相助——”
燕離怔了怔,心中對秦莞彷彿有了更爲深刻的認識,良久,他才點了點頭,“不錯不錯,的確和其他閨閣女子大爲不同……”
他這語氣之中欣賞之意十足,燕遲轉眸,涼涼看了他一眼。
燕離只覺後頸處“嗖嗖”的冷,縮了縮脖子道,“我可也是惜才之人呢。”
燕遲面色趨冷不願與他多言,就在這時,院子裡濃郁的血腥味之中隱隱的摻雜了一種叫人作嘔的酸臭味,燕離鼻息一動,下一瞬,整個人如同被貼了定身符似的屏住呼吸僵立在地,“這……這是什麼招數……”
話音未落,已一把捂住口鼻,兔子一般朝院子門口疾奔而去。
燕離自小在京城躬親王府長大,看似混世不羈了一些,卻是金貴的很,哪裡聞過這個味兒,他站在院子門口,扶住院門大口大口的喘氣,“怎麼比茅廁的味道還要臭!哪裡來的味道!咳咳咳——”
秦莞不是在驗屍嗎?怎麼出現了這樣的味兒?!
燕離心中不明,卻是不願再進那院子一步,只站在外面看着,遙遙的看過去,屏風之後秦莞的身影蹲成一團,只有雙手細細微微的動着,而他已經看到秦莞保持這樣的姿勢快兩刻鐘,莫說秦莞的體力能不能撐住,光是這份定力,便是男兒也少有。
燕離眯了眯眸子,脣角的笑意滑到了眼底去,他一擡眸,便見自家七哥站在原地動也沒動,燕離正在猶豫是否走進去,屏風卻在這時忽然被打了開。
屏風打開,卻是汪懷宇走了出來。
汪懷宇是西北人,身材高大威猛,再加上做了多年朝官,很有幾分氣勢,除了在燕遲和燕離面前十分恭敬之外,便是當着秦琰,也是一股子虎背熊腰的迫人之勢。
進去之前的汪懷宇神采奕奕英氣勃發,現在出來的汪懷宇卻是面色發白冷汗淋漓,走路的腳步,甚至還有兩分虛浮,他走了出來,轉身將屏風一推,也不知道是不是手軟,屏風竟然沒有完全合上,由着那道縫兒,站在外面的人清楚的看到秦莞正在給血漬糊糊的清筠穿衣服,她玉色的長裙之上沾染了幾點血沫,雙手之上也是一片血色,相比之下,她沉凝的面色就顯得格外的冷靜,甚至冷靜到了有些讓秦琰心中發寒。
“知府大人,如何?!”龐輔良第一個走了上來。
汪懷宇緩慢的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語聲低沉的道,“今日……今日你們用飯之時,都吃了什麼?喝了什麼?”
龐輔良一愣,“吃……就是一些家常小菜,因只有三人,也算老友相聚,便沒有準備什麼,都是府中廚房自己做的,喝的話,就喝了一點兒豫州杏花春。”
杏花春是豫州極其有名的酒,甘醇馥郁,不辣喉嚨,後勁兒卻不小。
汪懷宇眼神古怪的盯了龐輔良一陣,“等九姑娘出來再說。”
龐輔良被汪懷宇的眼神看的有些背脊發涼,那眼神分明是在懷疑他……
正想着,屏風又被推了開,卻是秦莞端着一隻碗走了出來,那支碗乃是適才點燃了祛晦香的碗,此刻,那碗裡卻有半碗不辯形容的黑褐色之物。
秦莞額上也有一層薄汗,可是和汪懷宇想必,她就要鎮定的多了,她手上的護手套之上全是血污,看着便有些駭人,而她裙裾之上的血色更像是雪地之中的紅梅一點,妖豔又有幾分詭異,龐輔良看着秦莞,再看了看一旁還有些氣虛驚悸的汪懷宇,只覺秦莞神情平靜的不似凡俗之人,他顫聲問道,“九姑娘,這是什麼……”
秦莞向前走了幾步,後面站在臺階上的燕遲也走了下來。
“這是從死者胃裡取出來的……”
這話一說,站在院門口正要走進來的燕離腳步當即一頓。
院子裡除了燕遲之外,剩下所有人都是面色一變。
秦莞繼續道,“剛纔剖驗屍體發現,死者咽喉之內有出血之狀,舌根後頂壓住了氣管,這才導致了窒息縊死,由此更可見死者的死因是對的。”
秦莞說完,一旁站着的秦霜只覺脖頸上一涼,秦莞這麼說的意思莫非是她將清筠的脖子切開了?光這麼一想,秦霜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這邊廂秦莞繼續道,“不過這只是更爲確定了死因,要知道死者是自縊還是謀殺,卻是靠的這一碗東西,死者午時之前吃的東西,現在還未完全消化完畢,這一碗東西里面還有酒味。”說着,秦莞將碗往前伸了伸,酸臭味一盛,可同時,的確有一股子酒味散了開來。
龐輔良下意識退了退,“因早上用飯之時喝了酒的,這有何奇怪?”
秦莞搖頭,“奇怪的不是酒味,而是和酒味攪在一起的洋金花毒。”
話音落定,所有人都一愣,洋金花毒?那是什麼?
“洋金花,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曼陀羅。”
秦莞又補了一句,衆人這才恍然,隨即皺眉,曼陀羅乃是劇毒之物,傳聞中毒之人面色青紫指甲泛黑,可清筠卻似乎沒有這個症狀……
秦莞正要說的便是這個,“曼陀羅毒重可致命,輕則卻是有麻沸散之效,尋常下量極輕,中毒者只會覺頭暈心煩,一日之內中毒之狀就可自行消除,可如果此物和白酒混合在一處,毒性卻又不同,以尋常麻沸散的量多三錢,就會使中毒者隨着酒勁兒毒發,中毒者極容易以爲自己醉酒而頭暈,可最終,卻多半會昏睡難醒。”
說着,秦莞回眸看了一眼,“屋子裡有茶,想來是清筠以爲自己醉酒要了茶來解酒,可還沒來得及喝,她人便昏睡了過去,兇手就在此時進屋,僞裝成了清筠自縊的假象,這也是爲什麼我們看到的死者幾乎沒有任何掙扎就死去。”
微微一頓,秦莞語聲沉定道,“死者是被人謀害之死,兇手,就在清暉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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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一對一、爽文、虐渣、發家致富,無虐!】
人前淡漠清冷的長官大人,在人後卻是一個十足的衣冠禽獸。
“爸爸,爸爸,爲什麼我叫六兒,妹妹叫九兒?”
“因爲你們是六九的產物啊。”
“爸爸,什麼是六九啊?”
一向清冷的韓非深,此時低頭,脣角泛起溫柔的笑,“乖寶貝,那是你媽媽最喜歡的,一種姿勢……不,知識!”
龍鳳胎:“(⊙o⊙)”
遠處的宋相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