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站在牀邊的燕遲秦莞愣了愣……
難怪話都不喜多說的白櫻忽然拉着茯苓講藥名。
“你……”秦莞話出口微微一頓,下意識的轉眸看了一眼窗外和屋門,而這邊廂燕遲早就聽到了她回來的動靜,幽幽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怎麼來了此處住?”燕遲語氣沉沉的。
秦莞看了外面好幾眼方纔放下心來,走進來便將門簾放了下來,“光天化日的你怎麼進來的?若是被人看到……”
燕遲一臉的尋常之色,“你希望我晚上來?”
秦莞被他這話一堵,莫名覺得有些臉熱,而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燕遲被她的目光看的有幾分莫名,也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怎麼了?”
他今日仍然穿着一襲撩黑的袍子,只是到底不是昨日那一身,秦莞眼瞳微轉,“和你一起的恭親王世子殿下呢?”
燕遲挑了挑眉,“他自然不可能總和我一處。”
秦莞點了點頭,“三哥說忠勇候府和龐家有舊交,且那一日我們住的十方客棧也是他家的,知道三哥來了,便邀請我們住到了清暉園來。”
聽秦莞說了緣由,燕遲便明白了過來,“何時啓程?”
秦莞聞言眸色微暗,顯然情況不是她預想的那般,“只怕還要再留四五日。”
燕遲面上不顯,卻還是有兩分驚訝,“爲何?”
秦莞略一猶豫道,“龐老爺說要安排三哥見個人。”
“見誰?”燕遲看着她,問的十分自然。
秦莞本想脫口而出的,可想到了朝中複雜的局面,卻是猶豫了一番,她倒不是不信任燕遲,只是眼下燕遲和秦氏並未站在一起,而她也不是因爲二人互表心意就會對燕遲有求必應的人,且龐老爺的安排似乎有幾分深意,她雖然不明白到底牽扯了什麼,可還是緘默的好。
見秦莞猶豫燕遲的眉頭挑的更高,“連我也要瞞?”
秦莞很坦然的看着燕遲,“我已告訴殿下三哥要見人,殿下想知道自然會去查,只這一點便已不是瞞着殿下了,只是其中到底何種牽扯我並不知,所以點到即止。”
“好一個點到即止。”燕遲看着秦莞坦蕩從容的樣子雙眸微眯,她做任何事分寸感都極好,然而這感覺讓他有些不快,就好比,她待他也是點到即止。
“秦世子不會因爲商賈逗留,要見的定然是朝中官員,和龐家有私教的官員不在少數,可能讓秦世子感興趣的,想必是能對朝局有一定影響的人,而秦世子在京城多年,若是見京官想必早就在京城見了,這一次,是要見從外面回來述職的人吧?”
燕遲似笑非笑的,語氣卻又有幾分古井無波。
秦莞聽着,“看,殿下只需推測一番就知道,根本不需要我說。”
燕遲點點頭,“從南邊回來的鹽運使劉仁勵?”
秦莞眸子微睜,她本來以爲燕遲推斷出大的方向之後得查一查才知道,可沒想到他一口就說了出來,秦莞當真是訝異不已。
秦莞的表情足以證明了自己的推斷是對的,燕遲見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道,“朔西軍的軍餉每一年都要從豫州過,有時候直接用西邊上來的稅收,龐家是西邊這一片的納稅大戶,我對他家自然不會不清楚,他們家不僅開客棧酒樓,還沾了鹽運,這個劉仁勵很早就和他有幾分交情,且劉仁勵三年未回京城,而他兩湖鹽運使的身份正是眼下太子急需拉攏的。”
秦莞微微張着的嘴巴閉了上,燕遲果然讓她驚訝。
燕遲又看了秦莞一瞬,忽然朝她走近了兩步,見秦莞仍然睜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燕遲一把勾住了她的腰身將她拉到自己懷中,“你對我還有戒心?”
秦莞眨了眨眸子,“嗯……也不能說戒心……”
燕遲脣角微彎,笑意卻是冷冷的深長,“那就是覺得我會和秦府作對?”
秦莞又眨了眨眸子,“嗯……也不是這樣……”
燕遲擡手在她面頰上拂了拂,只覺她臉上頗有些涼,他便多拂了兩下,“眼下你要回秦府,我自然不會想着讓秦府陷入被動,我自己能查出來是一回事,你告訴我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你說一半瞞着一半,豈非是防着我?”
秦莞沉吟一瞬,“我便是一個字不說,殿下回去還是能查到。”
“殿下?”燕遲在秦莞腰間捏了一把,“這怎能一樣。”
秦莞對上燕遲略帶兩分怨怪的眸子嘆了口氣,“這些都是朝堂之事,我尚未摸清楚狀況,又怎麼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何況我也不想因爲我說了些不確定不明白的事,影響你或者影響秦府,又或者說,我不想捲進去……”
燕遲眸色深深的看了秦莞一瞬,“可是侯府已經卷入。”
“朝堂之事到底離我有些遠,侯府是侯府,我還沒回京城呢。”
燕遲凝眸看了一眼她,“你不喜朝內朝外的陰謀算計?”
秦莞歪頭想了一瞬,“倒也不是不喜,待我回了京城,真的看到了侯府的態度和京城的烽煙,自然也避無可避,只不過眼下我的確不知三哥見那位劉大人到底要說什麼。”
燕遲拂了拂她肩上的墨發,“那就好——”
說着,連着她的斗篷一把將她囫圇抱了住,“昨日我是留了人的,後來便知你們去了十方客棧,可是今日去了十方客棧卻未見人,又探問之後方纔你們到了此處。”
秦莞心中微動一下,“你便是不來,明日去了壽宴還是能見的。”
燕遲緊了緊手臂,“這怎是一樣?”
秦莞心中也覺不一樣,卻是沒說,燕遲眼底便生出了兩分嚴峻之色,秦莞倒是不羞不惱的應了他的心思,可這態度卻委實達不到他的要求。
“若是叫人看見——”
秦莞低聲說了一句,燕遲便道,“不外乎是你那侍奴……”
話音剛落,一道腳步聲和說話聲響了起來。
“茯苓姐姐!你先別走——”
白櫻的聲音極大,幾乎就是喊話一般的明示了,秦莞這麼久,可還沒見過她用這麼大的聲音說話,很快,茯苓的腳步聲和聲音越靠越近,“小姐這麼久沒動靜,我去看看。”
門簾子一掀,茯苓擡眸便見秦莞連斗篷都沒脫的坐在牀邊,而與此同時,後窗不知怎麼被打開了,茯苓不由道,“小姐在發什麼呆,怎麼還將窗戶打開了?”
茯苓幾步走到後面去,“咔嚓”一聲,將窗戶牢牢的從裡面上了鎖。
一回頭來,便見秦莞欲言又止的盯着窗戶看,茯苓回頭看了看,“小姐,吹不得冷風,這屋子裡本來就不夠暖,奴婢還想着晚上再添一個炭盆呢。”
眼下這屋子和暖閣各有一個炭盆,可因爲開了窗戶,屋子裡倒是不見多熱。
秦莞聞言搖了搖頭,這纔回過神似的起身將斗篷脫了下來。
“沒事,就是走的有點乏了,然後在想剛纔那小少爺的事。”
茯苓聞言失笑,“那小少爺也就是調皮了一些,沒事的,這會兒估計已經回去了,小姐不要多想了,白櫻竟然真的在看那些藥名,小姐也過去給講講?”
茯苓只覺得秦莞的狀態有些奇怪,一時都不放心她一個人待在這裡,一聽她這麼一說,秦莞下意識看了眼後窗站起了身來,“好,走吧。”
主僕二人離開片刻,後窗之外卻似乎有衣袂迎風的聲響,然而只是一瞬,很快,便只剩下了窸窸窣窣的落雪聲。
到了清暉園時間已經不早,而龐輔良留秦琰說話似乎用了多時,等秦琰回來時竟然已經到了酉時時分,見天色已經暗沉下來,秦琰回絕了龐家晚上再行一宴的安排,只叫人送了晚飯過來,用完了晚飯,兄妹幾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秦湘第二日被留在了府中,因此極度不滿,又發了一陣脾氣才堪堪睡下,秦莞和秦霜倒是早早歇了下,雖說壽宴不必去那麼早,可在別人家中住着總不好賴牀。
夜裡秦莞住在北廂,茯苓則和白櫻睡在一起,秦莞一躺下便想到了今日燕遲匆匆一來之事,她那個時候並沒有來得及問,亦或是覺得一問便代表她在宣示某種主權根本不想問,可眼下心中卻又有些不靜,燕遲的品性秦莞自然信得過,他忠正有擔當,做事亦周全沉穩,這些自然是極好的,可秦莞並不知道他別的,例如他對情愛,對女子的看法。
那位恭親王世子是能在京城玩出花的人物,到了豫州只怕更是不會收斂,他和燕遲在一起,是燕遲拉着他去操練演武還是他拉着燕遲去花天酒地?
秦莞不用想就知道答案定然是後者,這個世道男子能有幾人專情?即便家中夫人只有一個,也可享受身份地位帶來的一切,權勢、財富、領土,自然也包括女人,再退一步講,即便心志堅定,也會逢場作戲,即便懶得應付,解決需求看起來也是個理由。
秦莞越想一顆心越是靜不下來,她對燕遲的瞭解實在是不多。
而她眼下輾轉反側,燕遲很可能美人在懷,秦莞眉頭緊皺,磨人,真是磨人!
秦莞心中暗哼了一聲,深吸了幾口氣纔將胸口的鬱結呼了出去,她知道自己有些失了沉靜了,可她要想冷靜下來,也不過是幾個深呼吸的事。
秦莞綿長的吸氣呼氣幾下,果然心中焦躁減了不少,然而就在她決心拋開這些煩亂的心思入睡的時候,一道遠遠的吟唱聲忽然響了起來。
窗外的風雪似乎小了不少,一道女子悠遠的吟唱聲被夜風緩緩的送了過來,若是在白日就罷了,眼下已經快過子時,秦莞聽着這一道吟唱莫名覺得有幾分瘮人,且這大晚上的誰會在這院子裡的哼哼唱唱?!
這麼想着,秦莞忽然眉頭一皺,不對,有可能有人的。
雙清班就住在這院子裡!
如此倒是十分合理了,秦莞屏住呼吸聽了半晌,卻是沒有聽出來這哼哼唱唱唱的是哪個戲,正在她凝神細聽打算再仔細分辨之時,她女聲的哼唱忽然變了一個調子,早前那悠悠揚揚的調子一下子變得有些低沉陰鷙,甚至調子越來越不穩,好似哼唱的人開始抽搐了一般,秦莞一瞬間覺得頭皮一麻……這風雪寒涼的大半夜裡,是誰在故意嚇人嗎?
秦莞本就無心睡眠,一聽這聲音更是沒了睡意,又聽了幾瞬,卻只聽見那調子越來越低沉,竟然好似女子在低低哭泣一般,秦莞正覺有些驚訝想要起身,偏生這個時候風聲忽然呼嘯而起,而那女子的哭聲被風聲一蓋,就越是什麼都聽不見,只時不時的聽到幾聲幽咽,秦莞有些毛骨悚然之感,此時她已確定絕對不是雙清班的人在練習曲目,卻是沒明白這華貴的院子裡有誰會大半夜的發瘋……
秦莞心中有些不安,然而外面的風聲越來越大,最終將那女子的嗚咽完全的掩蓋了下去,秦莞抓了抓被子將自己蓋得更嚴實了兩分,住進了全新的陌生的地方,便是秦莞這等心志此刻也有幾分疑惑緊張,然而這樣的晚上,她怎麼也不會起身去探看,於是只能又吸氣呼氣讓自己鎮定下來,有了這一事,秦莞自然又輾轉半晌才入了夢鄉。
第二日一大早,秦莞被茯苓的腳步聲叫了起來,掀開牀幃朝外一看,茯苓正在給她打理今日要穿的裙裳,秦莞當即撐着牀榻坐了起來。
茯苓轉身看過來,“小姐醒了?今日穿這套可好?”
秦莞隨意的看了一眼“嗯”了一聲,她有些迷怔的坐着,好似還沒醒過神來。
然而秦莞只是在回憶昨天晚上聽到女子吟唱聲……
“你昨天晚上有聽到後面有人唱曲嗎?”
茯苓回頭,“唱曲?我們不是早早就睡了嗎?”
“就是在我們睡了之後,一個女人,唱着唱着好像哭了一樣。”
茯苓摸了摸手臂,“小姐不是在嚇奴婢吧,奴婢睡着了,啥也沒聽見呢。”
秦莞眉頭微皺,下牀更衣,待洗漱之後,秦莞又去了白櫻那裡,照着先前問茯苓的話一模一樣又問了一遍,白櫻是會武功的,想來耳力比她還要好,她能聽見,她也能。
然而她問完以後,白櫻一臉迷茫的看着她道,“哭聲?這個奴婢沒有聽見,奴婢昨天晚上很早就睡了,怎麼了?小姐覺得不妥當嗎?”
秦莞略一遲疑,搖了搖頭,白櫻就算耳力好卻是睡着了,且她住在南廂,中間隔了一間屋子,而那哭聲卻是北面傳來的,秦莞甚至有些想去問一問秦湘,可想了想到底是算了。
巳時過半,秦琰來叫她們出發,因秦湘被留了下來,她連門都沒有出來。
秦琰也沒多問,只帶着秦霜和秦莞朝外面走去,走出兩步,秦琰回頭看了看秦霜,目光又落在了秦莞身上,片刻點了點頭,“不錯。”
秦霜看了秦莞一眼,輕哼了一聲,低低的嘀咕道,“穿那麼好看做什麼……”
秦莞和茯苓都聽到了,二人都一笑沒說什麼,秦霜如今還是有些小性子,和從前而言已經是天差地別了,茯苓和秦莞都會同她計較。
順着府中廊道到了清暉園門口,一擡眸便看到龐輔良帶着三個兒子也站在府門口。
龐輔良和龐宜文龐宜武兄弟各自帶着一個親隨,龐嘉言身邊則站着晴娘,秦莞剛轉過拐角,幾道視線便在她身上一掃而過,自然,有兩道目光看的久了一些。
“龐公久等了,我們這就出發吧。”
龐輔良身邊帶着的正是秦莞早前見過的清暉園管家龐友德,龐友德上前笑道,“世子不用着急,就隔了一條街,從這裡走出去轉個彎再直走就到了。”
秦琰點點頭,龐輔良這便拉着龐嘉言的手朝馬車走去。
秦莞看了一眼,只見龐嘉言仍然抱着那個精緻的小馬車,那馬車的車輪做的十分精緻,龐嘉言走動之間便在顫悠悠的轉動,許是這個吸引了龐嘉言。
秦府今日只用了兩輛馬車,秦莞自然和秦霜一輛馬車。
上了馬車,秦霜理了理裙子道,“待會兒我一定離你遠些。”
茯苓失笑,“六小姐可要說到做到哦……”
秦霜一聽這話眼睛一瞪,自從離開錦州,她的確是跟在秦莞身後的,特別是剛到了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之後,而等下要去的豫親王府她不僅沒去過,還有些怯場,她嘴巴上這麼說,心底卻是打算一定跟着秦莞看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的。
“哼,你們主僕就知道欺負我。”
“六姐可是姐姐,妹妹怎麼敢欺負姐姐,待會兒到了王府,還請姐姐多照應。”
秦莞和顏悅色的,秦霜便又哼了一聲。
馬車順着龐友德適才指的那個方向緩緩走着,剛走出了清暉園這條街,外面的氣氛一下子不一樣了,這一篇民宅少有嘈雜之聲,可此刻,秦莞卻聽到了諸多車馬聲。
秦霜忍不住掀開車簾去看,只見一輛一輛的馬車皆是去豫親王府的。
“好大的陣仗,比當初安陽侯世子大婚的時候還要大。”
嶽稼大婚的時候已經讓秦霜開了眼界,可沒想到這一次人更多……
“侯府到底只是侯府,這位裕親王可是當今聖上的親兄弟,且是五十整壽,自然是不一樣的。”秦莞輕聲解釋了一句,秦霜一邊從縫裡偷看一邊連連點頭。
因爲人多,馬車便走的更慢了一些,然而到底不遠,兩盞茶的功夫之後還是到了豫親王府之前,馬車剛剛聽聞,秦琰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六妹妹,九妹妹,下來吧,到了。”
秦霜聽着外面熱鬧斐然的聲音,推了推秦莞的胳膊,“你先下去。”
秦莞彎脣,拂了拂裙襬矮身朝外走,茯苓先一步跳下了馬車,此刻將馬車的簾絡打了起來,簾絡剛一打起來,外面的熱鬧一下子更是清晰的轉到了秦莞的耳邊,秦莞目光一掃,只見馬車正停在高闊的豫親王府門外,此刻門外已經停了數量馬車,而豫親王府門口下人僕從已經前來迎接的主家站了十多個人,陸續的和要進府的貴客說着話,有些客人或許和主家相熟的,還要站在門口寒暄兩句,如此一來,眼下豫親王府門外剛下車的,正在說話的,相護寒暄足足有幾十號人,秦莞一眼在此處的場面收進眼底,繼而從容的走了出去。
“咦,那是誰家的小姐——”
人羣之中,有人聲音不大不小說了一句,不算唐突,卻又剛好叫大家都聽了見,於是所有人順着那人的目光看過來,皆是看向了剛下馬車的秦莞,一時之間,嘈雜而熱鬧的王府門口安靜了一瞬。
今日風雪皆停,天上雖然沒有日頭,卻也是一片湛藍長空,而秦莞便穿了一襲煙藍色繡百合纏枝紋的百褶襖裙,她墨發挽做了一個不高不低的挽月髻,上面只綴了一支白玉釵,外面罩着的是一件湖藍繡風荷暗紋的長斗篷,那斗篷的領子乃是一圈白色的狐狸毛,一時將秦莞未施粉黛的面容映襯的格外眉眼如畫。
她膚如凝脂,黛眉星眸,除了精緻的五官,更叫人着迷的卻是她身上從容而靜雅的氣質,她從下馬車到走到秦琰身邊,不過才五六步的距離,可舉止之家的高華氣度竟然是在場其他任何貴女都及不上的,溶溶的惠風將她的裙襬吹得輕輕起伏翩飛,一時之間,只叫人覺得她如仙如靈,清妍矜貴到了極致,又靈動仙然到了極致。
秦霜忽然後悔讓秦莞第一個下來了,若她是第一個下馬車的,只怕多少還會引的旁人幾分注意,可眼下她是第二個下來的,那些目光甚至動也沒動的落在秦莞身上,便是有動的,也只是微微一轉便又落了回去,秦霜哼哼兩下,不情不願的站到了秦莞身邊。
秦琰也注意到了周圍衆人的反應,他走過來兩步替秦莞擋了一擋,然後低聲道,“待會兒進去了之後一直跟着我不要亂走,今日來的人多,走散了就不好了。”
秦莞和秦霜皆應是,這邊龐宜文也走到了這邊道,“是啊,兩位妹妹可要跟緊了我們纔好,這裡這麼多人,可都看着兩位妹妹呢。”
話雖然這麼說着,眼睛卻只看着秦莞,秦霜心底又暗哼了一聲,一時之間只將氣撒到了這龐宜文的身上,然而她也不敢發作,只在心底給他重重記了一筆。
秦莞微微頷首,並不和龐宜文對視,這邊廂龐輔良牽着龐嘉言走了過來,“走吧,一道進去,眼下王爺一定正在待客,我們先去拜見拜見。”
秦琰應了一聲好,先請了龐輔良先行,然後帶着秦莞二人跟在了後面,龐宜文和龐宜武則走在了最後,剛走到府門口,便有兩個人迎了過來,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沉穩年輕人走在最前,上前便道,“龐公——”
龐輔良人就在豫州,自然和豫親王府有私教,龐輔良笑呵呵的拱了拱手,“拜見世子殿下……”說着轉身看着秦琰道,“這位是忠勇候府的世子,秦琰公子。”
燕摯看起來二十七八歲,要比秦琰大上幾歲,而因爲裕親王當初被外放的早,燕摯等於是在豫州長大的,因此和京城的公子哥們並不熟稔,然而一聽是忠勇候府的,燕摯還是十分熱情同秦琰寒暄,二人見了禮,秦琰又介紹了秦莞二人,燕摯多看了秦莞兩眼,這才着了下人將他們當先送了進去。
一入府門,便又是另一番王府纔有的森宏之勢。
清暉園雖然也是從前的某個王府,卻是勝在景緻精緻,而豫親王府和京城的大宅無異,卻是更爲闊達巍峨,不僅府中樓臺頗高,且開間都極大,一眼掃去,除了皇室的貴胄之外,還隱隱有一股子西北纔有的豪烈之氣。
領路的下人帶着龐秦一行直入前院,沒走幾步,秦莞便看到了一片華貴的衣香鬢影,因着大周男女之防並不嚴密,因此站在前院之中寒暄的男人們身邊還可見一些穿着華麗的夫人,時不時的還能看到秦莞一般的年輕姑娘家。
秦莞眼風雖然看到了周遭的一切,可旁人看起來只覺她有禮有度風儀非凡,秦霜見秦莞如此,便也挺直了背脊走着,雖然這走路姿勢十分不舒服,卻也只能咬牙忍着。
“龐公,秦世子,王爺就在裡面了。”
說着話,侍奴便停下了腳步,因是來了新的客人,院子裡三三兩兩站在一起的客人們都看了過來,這一看,便又生出了適才的場面,秦霜只覺一道又一道驚豔的目光看向了她……身邊,秦霜轉眸去看秦莞,卻發現她氣度從容沉靜的連她都忍不住叫好。
“王爺,龐公和忠勇候府的世子爺來了,還有兩位秦府的小姐。”
門口的管家模樣的人高聲一通報,話雖然簡單,卻是有幾分文章,裡面裕親王一聽便知道秦莞二人並非侯府所處……
裕親王燕洐年過五十,一頭墨發早已花白,且似乎因身體不太好,他行走之間腳步有幾分虛浮,雖然華服加身,卻已沒了早年的風儀,若非身邊一個僕從將他扶着,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似的,走進門廳的秦莞只擡眸看了一眼便知道這位裕親王也患有惡風之症。
“怎敢勞網頁親迎……拜見王爺。”
裕親王乃是秦王之身,自然當得起在場所有人的跪禮,秦莞跟着秦琰一起行了禮,便見秦琰高聲道,“晚輩秦琰,受家父的囑託來給王爺賀壽,祝王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燕洐的眼神似乎不佳,眯着眸子看了秦琰幾瞬才點頭,“好好好,快起來,你小時候我還抱着你吶,上一次見你你也還是這麼高……”
他比了一個到自己腰間的高度,又笑道,“一轉眼,卻也可成家立業了。”
說着又一問,“可成家了?”
秦琰斂了斂眸,“還未成家。”
裕親王便拉着秦琰的手道,“還是早點成家的好啊,你看摯兒,兒子都和龐家三少爺一般大小了。”
龐輔良在旁聽着,戲謔的附和了兩句,秦琰苦笑這連連點頭。
一轉眸,裕親王又看向了秦莞和秦霜,“兩位小姐也還沒有許人吧?”
秦琰有幾分尷尬,“還沒有……”
裕親王便又語重心長的道,“可要找個好人家呢,這兩位侄女看着都是好模樣好品性的,可要好好地找找……”
秦琰連連應是,因又來了新客裕親王方纔將秦琰放了,秦琰大大的鬆了口氣,出來的時候便和龐輔良道,“老王爺真是好性子。”
龐輔良笑着道,“悠閒王爺做慣了。”
這話本是尋常,可龐輔良說起來卻讓後面的秦莞心中有幾分不適,這話除了商人本有的精明之外,似乎還有什麼謀算,秦莞忽然想,龐輔良難道想讓兒子入仕途?秦莞這麼想着,忽然看了龐輔良一眼,這一看,卻發現龐輔良看似氣度得宜的走路姿勢竟有一點細微的長短腿之狀,而在她的印象裡,龐輔良似乎一直是緩而穩的走路。
秦莞搖了搖頭,一時沒再去想這件事。
“好了,這壽宴還得個把時辰纔開始,我們尋一處地方坐坐,我也給你引薦幾個豫州本地的官員,豫州知府想來你是認識的……”
龐輔良邊走邊說,對於秦琰而言這樣安排自然極好,他既然來了,就不能全無所獲,而豫州距離京城說遠也不遠,多認識一些人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可剛走出兩步,秦琰腳步又一頓,他走了,秦莞二人怎麼辦?
何況龐輔良眼下帶他去見的定然都是男子,秦莞二人跟着去了她們不自在不說,其他人包括他自己也不好說話,龐輔良似乎看出了他的擔憂,便道,“宜武,你帶着你三弟,再帶着兩位小姐去西邊的花廳坐坐,女眷想必都安排在那裡的。”
想來今日龐輔良要讓龐宜文見人,所以指使了龐宜武。
龐宜武聞言立刻應聲,可比起龐宜文,他卻是有點不敢看秦莞二人似的。
“兩位小姐,這邊走,晴娘,你抱着三弟一起來。”
……
……
王府西邊的得月樓三樓上,燕遲正站在窗邊往下看。
和得月樓一湖之隔的花廳之中,眼下正是一片人頭攢動,五顏六色的華服和各式各樣花枝招展的裝扮看的燕遲有幾分心煩,然而他等的人還沒來。
身後燕離仍然是一身灼目的紅衫,他走到了窗邊,將半掩的窗戶往外一推,很快,燕離誇張的叫了一聲,“我的七哥啊!真看不出來你原來喜歡這個意思……這地方我沒想到,你卻想到了……七哥啊七哥,莫非你是想今日挑個七嫂?”
燕遲還沒說話,燕離撩了撩自己的墨發之後搖頭,“不成不成,這些人的姿色真是太一般了,臉上的粉就算再抹十層也救不了她們的醜,還有那小家子氣的樣子,帶那麼多首飾做什麼呢?還是金的,俗,真是俗不可耐……看看,還有朝這邊張望的……”
燕離一臉的鄙夷,忽而面色一變,“可比不上我的畫瞳。”
提起畫瞳,燕離便下頜微揚的看着燕遲,“七哥真是,本想讓你見識見識畫瞳的功夫,可是你就願意待在這府裡頭,昨晚上被裕親王叔拉着問了一個時辰的滋味可還受得住?”
不知想起了什麼,燕離轉身往那窗臺之上一坐笑着學起了燕洐,“老七啊,好容易從戰場上回來了,可別再去了,好好地取個夫人,好好地生幾個娃娃,以後也別讓你娃娃去打仗了,你父親是個執拗的性子,我看着你可乖,老七啊,準備什麼時候大婚啊,可有看上的姑娘啊,在西邊只怕見不着幾個好姑娘吧,可要王叔給你謀算謀算啊……”
燕離學的有聲有色,偏偏燕遲眼睫都不動一下,這讓他這個賣力的表演瞬間沒了意義,可忽然,他看到燕遲的眸子亮了一亮……
“老七啊——”
話音還沒落,只見燕遲將窗戶推的更開了去,燕離本就背對着外面,有個窗戶掩着還好,這一推開,燕離只覺背後冒着涼風就要掉下去似的,當下就跳了下來,他腳一落地,順着燕遲的目光看了過去,這一看,燕離輕輕的“啊”了一聲。
“這這這……這不是秦家的小姐嗎?”
燕離的目光落在秦莞身上,雖然隔得遠,可對他和燕遲而言並不算什麼。
“今日的衣飾不同,氣韻彷彿比那日更引人了,這一屋子人,她這個被擠在最邊角的卻是最打眼的,秦琰這一次要去接的是他叔父家的女兒吧,錦州那地方,能養出這樣的女兒家?”燕離緩緩的說着,那上挑的眼尾染上了兩分興趣。
“有意思,這姑娘若是回了京城,那是了不——”
“得”字未出,轉過頭的燕離看到了燕遲的面色,他微怔一下,看了看燕遲,看了看秦莞,看了看秦莞,又看了看燕遲,半晌,“七哥,你老實說你在錦州耽誤那麼久,路上耽誤那麼久,是不是因爲她……”
燕遲脣角抿着,面上雖無笑意,可燕離卻察覺出他心情不錯。
燕離嘴巴微張片刻,只覺不用燕遲迴答他也知道答案了……
而燕離好像被驚到了似的,目光在燕遲和秦莞之間遊移,卻是半晌沒說出別的調侃的話來,可很快,燕離看到燕遲的眸子暗了下來,燕離忙定睛看向秦莞,卻見秦莞身邊竟然多出了一個着湖綠長衫的男人……
燕離眉頭一豎,“那穿着王八綠的男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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