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怎麼進來的?”秦莞看着四周緊閉的門窗,語氣竟是平靜的。
燕遲揚了揚下頜,示意正門的方向,“從那裡走進來的,上次你請我來過這裡,我便自作主張在這裡等你了——”
秦莞揚眉,他竟然是從正門大而化之走進來的?!
這麼想着,秦莞不由搖了搖頭,燕遲武功高強,而院子裡只留下了一個晚杏,自然是毫無所覺的,她眸色微沉的看着燕遲,“殿下私闖民宅,有違律法。”
燕遲好整以暇站着,素來神采飛揚的他眼下有一抹青黑,目光一錯,秦莞看到了燕遲滿是泥點的衣襬和靴子,霍懷信說過,他去西邊駐軍拿人了。
燕遲上前兩步來,“若是事出有因呢?”
秦莞微微仰着頭,看着燕遲,“那得看‘因’是什麼?”
“送禮物如何?”燕遲居高臨下的看着秦莞,手一擡,掌心忽然落下一支令牌來。
秦莞目光落在那令牌之上,只見那令牌玄黑,上以金漆描着一個燕字,右下角,又有一個小小的“睿”字,正是瑞親王府的令牌無疑。
秦莞眉頭微微一皺,“殿下這是何意?”
燕遲將令牌遞給秦莞,口中道,“這是今日給你的禮物。”
“殿下爲何要給我禮物?”秦莞睜大眸子看着燕遲,燕遲非安陽侯府之人,可不需要禮物。
燕遲脣角微彎,“你可知太長公主乃是皇族?我叫她姑奶奶,你既然是太長公主的孫女,豈非與我也有了親故?”
秦莞聽着這話只覺沒有道理,看着那令牌更是不敢接下,“第一,殿下不必給我禮物,第二,這個禮物委實貴重,秦莞不敢接。”
燕遲笑意淳淳的笑了一聲,華麗而富有磁性的聲音撞耳,直讓秦莞耳郭有些發癢。
燕遲只笑不說話,目光卻紋絲不動落在秦莞面上,片刻還可,看得久了,秦莞便往後退了一步,“殿下當真不必給我禮物……”
“這個是給你防身的。”燕遲語氣十分輕鬆。
秦莞微訝,看着那玄黑的令牌皺眉道,“郡主給我的袖箭的確可以防身,這個令牌……卻如何防身?莫非暗藏機關?”
燕遲笑意微深,似乎沒想到秦莞還能與他玩笑,一時之間她心境更好了,燕遲搖了搖那令牌,“郡主給你的袖箭是來防民匪的,若是遇到了官匪你該如何?”
秦莞眨了眨眼,這一點她倒是沒想到,不過……
“此番來接我們的是忠勇候府的世子,想必不會遇上官匪。”
燕遲聽着這話眼底露出兩分諷意,“你說忠勇候府的秦琰?”
秦莞頷首,燕遲便將令牌又往她身前遞了一寸,“信我,令牌比他管用。”
秦莞思忖一瞬,“這令牌想必是睿王府所用之物,給我實在不合適。”
燕遲脣角又揚了揚,這一晚上他笑意不淺,似乎心境極好,“你想的太嚴重了,這令牌只是給白楓他們用的其中之一,這令牌一出,代表你和睿王府有關,民匪或許認都不認得,可是官匪卻絕不敢胡來,你一路北上要走一個月,若是遇到風雪,可能耽誤更久,每到冬日北邊就多有流民,亦有不少爲虎作倀的昏官,這是給你的護身符。”
秦莞聽着心底倒是點了點頭,從前的經歷告訴她,冬日的北方的確十分難熬,流民災民亦不在少數,可……可這也不是收他禮物的理由。
秦莞緩緩的搖了搖頭,“還是不可,殿下此番言語便算是告誡了,我已有了警惕之心,殿下不必擔心,這一路上我自會周全。”
燕遲挑眉,“當真不要?”
秦莞點了點頭,“無功不受祿,殿下這份禮物太過貴重。”
“小姐,都放——啊——”
從內室出來的茯苓話還沒說完便看到了站在秦莞身邊的燕遲,這大晚上的,且她剛纔進來的時候分明屋子裡黑漆漆一片,這麼短的時間,燕遲是從哪裡來的?
茯苓又是驚訝,本能的又害怕燕遲,當下白着臉低下了頭,“殿殿……殿下……”
看到茯苓,燕遲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你過來。”
茯苓一愕,擡起頭看了燕遲一瞬,確定燕遲看着自己方纔畢恭畢敬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燕遲跟前,燕遲將令牌給茯苓,“這是我給你家小姐的,替她收好,若是遺失了,唯你是問。”
“殿下——”秦莞正要制止,這邊廂茯苓低着腦袋舉着雙手將令牌接了過來。
秦莞一把握住茯苓的手,將那令牌拿過去遞還給燕遲,“殿下,此物當真不能收。”
燕遲後退一步,又看向茯苓,“我剛纔說什麼可還記得?”
茯苓不知眼下狀況,她不害怕自己小姐,卻是頂頂害怕燕遲的,被他一問,下意識便語速極快道,“替小姐收好若有遺失唯奴婢是問!”
見茯苓反應迅速且記得十分牢靠,燕遲眼底露出滿意來,他又看了秦莞一眼,鳳眸微狹,“我只希望你不要用到,可一旦遇到了麻煩卻不可猶豫。”
秦莞脣角緊緊抿着,“殿下——”
秦莞心中仍然有些不安,這是瑞親王府的東西,她帶着只怕會給燕遲惹下亂子。
燕遲嘆了口氣,面上的疲色忽然一深,他轉身看了一眼這屋子,而後指了指窗前的長榻,“今天晚上借你的榻給我一用?”
秦莞一愣,“殿下要做什麼?”
燕遲扯了扯自己的領口,“明日一早還要去西邊,那駐軍的副將跑了,這一次沒拿到人,再去的話要三日之後才能回來,到時候你已經走了。”
秦莞心底忽然一凜,“殿下這又是……”
“何必”二字沒出,燕遲便坐到了那長榻之上去,那榻上鋪着軟墊,本就是秦莞偶爾小憩之地,只是眼下放着案几,秦莞看着一臉疲憊的燕遲有些無奈,“殿下……爲何不回侯府?”
燕遲拍了拍衣衫之上的塵土,道,“這一來一去花許多時辰,且他們皆不知我回來,若是半夜回去,難免興師動衆。”
微微一頓,燕遲側眸看着秦莞,“怎麼?留不得?”
燕遲面上一派淡然,可眼底隱隱又有兩分暗沉,好似秦莞一句話不對便會讓他失望一樣,秦莞看着他,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着他進來也沒人知道,乾脆咬了咬牙道,“殿下可以留下,只不過……”
燕遲彷彿疲憊至極,就在等秦莞這句話,秦莞剛說完“留下”二字燕遲便一手抄起案几放去一旁,一剎那間,燕遲好似卸下了身上的全部氣勢,身形疲憊的倚靠了上去,“你放心,必定不會讓其他人知曉,也不會踏出這暖閣半步。”
秦莞眉頭微挑,這一點她自然是信他的。
看着燕遲累極的樣子秦莞嘆了口氣,這本是於理不合,可她卻也沒說出拒絕的話來,她轉而看向茯苓,“去拿被子和枕頭來。”說着又看向燕遲,“殿下可要梳洗?可要用飯?”
燕遲聞言直起身來,擡手便解領口,秦莞頓時瞪大了眸子,下意識就轉過了身。
燕遲似乎低笑了一下,“不用飯,亦不洗了,三天沒閤眼了,在你這養養神,明日還得趕回去。”
說話間,茯苓已經抱來了錦被和枕頭,卻是不敢上前似的站在秦莞的面前,秦莞瞪了她一眼,接過錦被和枕頭,轉身快速的放在了長榻之上,然後她不再多言,也看都不看燕遲一眼,回身便朝門口走去,茯苓早先一步跑了出去,她出的門來,轉身將門扉一合。
“你路上保重。”
門扉合上之前,秦莞只聽到這最後一句話,她對着關上的門扉“嗯”了一聲,轉身朝正廳而去,走出幾步,秦莞又回頭,卻見暖閣之內毫無動靜,她抑制住想去門外偷聽的衝動,抿着脣回了內室,內室門口,茯苓神色惶惶的站着。
“小姐——”
“世子殿下是你的主子還是我是你的主子?”
秦莞只覺手中令牌有些沉重,可偏偏,卻似乎帶着燕遲身上的暖意,她氣呼呼的坐在牀邊,又氣呼呼的看着茯苓,茯苓一臉苦相的走上前來,“小姐,並非是奴婢擅自做主,實在是,實在是世子殿下太可怕了啊,奴婢膽子小,奴婢怕世子殿下……”
茯苓蹲在秦莞身邊,仰着頭訴苦,只差給秦莞跪在地上了,“小姐,眼下世子殿下還睡在暖閣呢,咱們可怎麼辦啊,這件事若是給人知道,只怕小姐清譽不保。”
秦莞眉頭幾皺,看着茯苓有氣也發不出來了。
她不該留燕遲的,可也不知爲何竟然沒說出拒絕的話,這一留極容易引來麻煩,可人已經留下了,難道還能現在變卦將他趕出去?
秦莞緊緊握着手中令牌,眉頭越皺越緊,“你去吩咐晚杏,注意着外面的動靜,若是有人來便先攔着然後進來通報——然後,你去聽聽暖閣的動靜。”
茯苓身子一縮,“奴婢不敢——”
秦莞深深的嘆了口氣,好端端的,茯苓怎將燕遲當做了洪水猛獸,且她竟然不先問她的意思就聽了燕遲的話,這怎麼行!
秦莞雙眸一瞪,“你去不去——”
見秦莞少見的惱了,茯苓這才趕忙起身來,“奴婢去,奴婢這就去——”
茯苓說完,腳步極快的走了出去,秦莞垂眸看着掌心的令牌,心底既有幾分動容,又有幾分猶豫不安,燕遲中途這般疲憊的返回,只是爲了送禮物給她?
這令牌別的就罷了,一個大大的“燕”字一看就是皇家之物,被她帶在身上實在是扎眼,
秦莞怔愣了一瞬,還是想着明日一早將令牌還給燕遲爲好。
“小姐——”茯苓很快就返回了內室,“小姐,奴婢吩咐了晚杏了,然後暖閣裡面沒有動靜,奴婢聽了好一會兒。”
茯苓這個“好一會兒”自然不能算數,她出去便只有片刻時間。
秦莞聞言心中微微一鬆,又坐在牀邊出了一會兒神才嘆了口氣,“梳洗梳洗,我們歇下吧。”
茯苓應了一聲,立刻服侍秦莞,一邊又有些不確定的道,“暖閣距離此處並不遠——”
秦莞正在給臉上抹膏脂,聞言轉頭狐疑的看了她一瞬,“你莫不是以爲世子殿下會半夜摸到咱們房裡來……”
茯苓被秦莞一言道破未免有兩分悻悻然,秦莞無奈笑着搖頭自去牀邊躺下。
茯苓低聲嘀咕道,“畢竟……殿下畢竟是男子。”
秦莞只當沒聽見茯苓這話,慢慢的將眸子閉了上。
燕遲是男子,不僅不是登徒子,還是非一般的男子,帶領朔西軍將戎敵阻殺在邊境之外的他怎會因女色而行不軌之事……
秦莞閉着眸子,半分擔心也無,不僅沒有擔心,想着這院子裡還住着一個武功高強的戰神,她心中竟然微安。
茯苓見狀,只得熄了燈退了出去。
屋子裡安靜一片,秦莞雖然心中安寧,卻不知怎麼沒了睡意,她在枕邊摸了摸,那塊令牌便又到了她掌心,這是瑞親王府的令牌,燕遲說過,是白楓等人用的,令牌一出表明她和瑞親王府有關,秦莞心中涌起陳雜滋味,兩個月來每每夢迴的悲苦都散了兩分。
她要回京,侯府先認了她做義女,燕遲更是給了她防身的令牌,侯府之中,便是秦隸也對她十分照顧,秦莞心底暖意融融,心中更是知道,死而復生之後的她並非只有冷冰冰的報仇伸冤,這些待她親厚之人亦不可辜負。
這麼一想,秦莞便又想到了燕遲身上,三夜沒閤眼,卻還要回來這麼遠給她這令牌,秦莞握着令牌的手收緊了兩分,心中生出一股子豐盈的欣然來。
秦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着的,只覺得這一覺睡得十分踏實,睜眼之時,那令牌仍然被她握在掌心,秦莞眨了眨眸子,只覺得神清氣爽,而轉頭一看,秦莞立刻眉頭一皺。
窗外天色已經大亮,相比平日裡,她似乎是睡過頭了!
況且——燕遲還在她的暖閣借宿——
秦莞一個猛子坐起身來,剛掀開牀幃,卻隱隱聽到了院子裡響起了說話聲,秦莞手腳十分利落的穿好衣服,又將墨發隨意的一挽便往外走,可剛走出內室,茯苓忽然眉頭緊皺的走了進來,“小姐——世子來了!”
秦莞眉頭一皺,幾乎是瞬間就反應過來茯苓口中的世子是誰!
“他怎麼來了?”秦莞腳下一頓,凝神一聽,果然隱隱的聽到了外面秦琰的聲音。
茯苓急急道,“不知道,忽然就來了,晚杏說你還沒有起來,他竟然說進院子等小姐,奴婢看不行了正要來喊小姐——”
秦莞沒去管秦琰,只低聲道,“殿下呢?”
茯苓着急的就是這個,“奴婢還沒去看——”
秦莞看也不看外面一眼,轉身便朝暖閣去,一邊走,院子裡的聲音越來越大,似乎是秦琰已經進了院子裡面,秦莞心急如焚,只怕秦琰闖進了屋子或是碰見了燕遲。
“吱呀”一聲,秦莞將暖閣的門推了開。
門一開,秦莞看着空蕩蕩的暖閣心中也跟着一空,暖閣之中無人,不僅如此,錦被和枕頭被整齊的放在一旁,案几也迴歸到了原位,再看暖閣的窗櫺,皆是從裡面上鎖,不見任何有外人來過的痕跡,秦莞站在門口,怔了怔纔回過神來。
燕遲走了,不知什麼時候走的。
“殿下走了!奴婢都不知道殿下什麼時候走的。”茯苓微訝一聲,隨即鬆了一口氣,“這一下旁人根本不知道殿下來過……”
秦莞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院子裡秦琰的聲音已經到了廊下。
秦莞淺吸一口氣,定了定神轉身朝正屋門口而去。
門外,秦琰正淺聲道,“聽說九妹妹從前住的院子不是這裡?”
晚杏木木呆呆的,只恭敬道,“奴婢來的時候小姐就住在這裡了。”
秦琰掃了一眼晚杏,見晚杏樣貌氣質皆是尋常,料想着只是個小奴之後方纔沒有多看,只有些疑惑的道,“聽說原來九妹妹住的地方極差……”
晚杏雙手交疊在身前,腦袋低低垂着,顯得有些敬畏秦琰又有些呆傻,秦琰自然不會和一個小奴說那麼多,問不到自己想問的便噤聲不再說話,正在他百無聊奈之時,門扉卻忽然被打了開,秦琰轉身,只看到正屋的門打開,秦莞一身煙藍色繡風荷百褶長裙加身,正亭亭站在門內,秦莞和秦琰對視了一瞬,低頭福身,“見過三哥——”
“九妹妹醒啦!”秦琰笑意頓時滿溢到了眼底,“是不是三哥過來擾了你睡覺?”
秦莞側身一請,“哪裡,本來這個點也該起了,三哥快請進。”
秦琰邁步而入,目光四掃的打量屋子裡的陳設,看了四周一圈不由點頭,“這院子倒是十分風雅,屋內佈置也合你的氣質。”
秦莞脣角彎着,“來的時候院子便是這般,我不擅長此道,也沒想着改,三哥,請這邊走,我這裡沒什麼好茶,三哥莫要嫌棄。”
秦琰朗聲一笑,跟着秦莞進了暖閣,暖閣之中,錦被和枕頭皆已不見,只有一個尋常待客的風雅所在,秦琰剛落座,茯苓便捧着茶盞上得前來。
秦琰看了看茯苓,“這是茯苓吧……”
茯苓將茶盞放下,跪地便給秦琰磕頭,“拜見世子,奴婢正是茯苓。”
秦琰點點頭,眸生感嘆道,“真是不容易,你竟然還跟在你家小姐身邊的,這麼多年你將你家小姐照顧的不錯,等回了京城,重重有賞!”
茯苓忙道,“這是奴婢的本分。”
秦琰更爲滿意,擡了擡下頜,“好,你很好,起來吧,我和你家小姐說說話。”
茯苓這才起身侍立到了一旁,秦琰看着秦莞道,“還沒恭喜九妹妹認了義母義父。”
秦莞早就知道秦琰一定是知道這件事的,便溫婉一笑,“多謝三哥了,都是侯爺和夫人愛重,只因爲此前陰差陽錯救過太長公主,所以得知以後難得見面,這才認了義女。”
秦琰手拿着茶盞蓋子,輕輕的撥動着茶湯之上的浮末,“從前倒是知道二叔喜歡看醫書,可卻不知道九妹妹竟然也有這樣高絕的醫術,短短時間,竟然在錦州城有了小醫仙的名頭。”
秦莞搖頭失笑,“都是誤傳,主要是我給太長公主看了病。”
秦琰擡眸,目光溫潤的道,“當年在京城之時怎不見九妹妹露技?”
秦莞揚脣,“那個時候剛沒了爹孃,整個人都沒回過神來,且那時候還覺得自己是秦氏之女,怎樣也不該像個女醫似的給人治病,這纔沒有表露。”
秦琰聽着,倒是無法反駁,侯門之中輕則有府醫,重則可以請御醫,而秦莞當時年紀太小,且自持身份的話,的確不會隨便就去給人治病。
秦琰點點頭表示理解,又道,“那後來九妹妹怎改了心思?”
秦莞雙眸微眯道,“三哥來了幾日,想必也知道我曾落湖過吧?”
秦琰本是想問此事的,可萬萬沒想到秦莞自己先提了起來,他頷首,秦莞便繼續道,“那一次之後,我傷了腦袋,有些事記不清了,可不瞞三哥說,那瀕死的感覺我卻不會忘,最開始我不知那一次是怎麼回事,可我不想再來第二次了,於是想改變。”
說着秦莞輕嘆一聲,“救太長公主只是偶然,可看着自己能救人我心中還是十分滿足。”
秦琰面生憐惜,“原來是吃了苦頭所以才讓你改了性子,我倒是覺得你從前也十分好,記得在京城的時候你可比羽兒乖多了。”
秦莞垂眸笑笑,“我父母去得早,我行醫也是想多積點福德,大概也是父親和母親在天保佑吧,靠着她們給我說的那些,靠着我看的那些書,竟然真能治病救人。”
秦琰不懂醫道,他雖然覺得秦莞忽然之間成爲了錦州城的小醫仙很有幾分蹊蹺,可具體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秦莞的解釋都暫時說得通,難道秦莞當真是天才?
想着往後和秦莞相處的時日頗多,秦琰倒是不急着在這一時求證什麼,只轉了話鋒道,“那一次的落湖是大哥所爲?”
秦莞面上笑意諷刺,“應當是他無誤了。”
秦琰嘆了口氣,“九妹妹莫要傷心,這幾日秦府的事我都知道了,大哥被女人迷了心竅,三哥卻不會,你放心,三哥定然會待你好的。”
秦莞眸露感激,“好,我明白,多謝三哥。”
秦琰“嗯”一聲,“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我也沒許多東西要帶。”
一聽這話,秦琰忙道,“九妹妹只需帶路上用的便可,去了京城,九妹妹想要什麼便有什麼,三哥到時候什麼都買給九妹妹。”
秦莞脣角揚起,頰邊梨渦溫柔乖巧,“三哥對我真好!”
“那是自然!”秦琰通身的親和之氣,說至此,便又問了秦莞一些在秦府的日常喜好,秦莞一一答了,秦琰便又是一通誇讚,直和秦莞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方纔離開。
秦琰一走,茯苓皺眉道,“三少爺怎有些殷勤……”
秦莞眯眸沉思了片刻,想着回京的路上還有一月便暫時不猜測秦琰的心思,她用了早飯之後又往臨風院而去,走在路上,秦莞的眉頭仍是緊皺着,茯苓看着探問道,“小姐是在擔心少夫人嗎?咱們明日就要走了——”
秦莞點了點頭,“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見,往後這府裡只有她一個人了。”
茯苓也嘆了口氣,“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真是心疼少夫人和小小姐,若是夫人改了性兒便也好了,若是不改性兒,少夫人可艱難了。”
秦莞抿了抿脣沒說話,沒多時便到了臨風院之前,進了院門,秦莞只覺得今日的臨風院格外的安靜,眉頭一皺,秦莞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好,連忙急急的進了正屋。
眼看着到了內室門口,卻仍然沒有看到人,秦莞嚇了一跳,忙進了內室,這一進門,秦莞的腳步當即一頓,牀榻之上,從前她次次來都睡着的姚心蘭今日竟然坐了起來,她換了新的衣裙,墨發也挽了起來,此刻她正靠坐在身後的大迎枕之上,而她身邊放着一個襁褓,秦莞隱隱能看到萋萋的小臉露在外面。
姚心蘭正在逗弄萋萋,聽到腳步聲頓時擡起了頭來。
秦莞見姚心蘭坐起來便覺驚訝,又見她開始逗弄萋萋,頓時覺得鼻頭微酸。
茯苓在後面也看到了,眼底溢滿了激動。
“九妹妹,恭喜你——”
姚心蘭開口,語聲有些暗啞,可話音卻十分的輕鬆自在。
秦莞這才擡起腳步緩緩靠近,“大嫂,你——”
姚心蘭彎了彎脣,傾身將萋萋抱了起來,“我想通了。”
萋萋“咿咿呀呀”的,姚心蘭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面上洋溢着初爲人母的巨大滿足,秦莞沒有問,她卻輕聲的道,“等你走了,我也會離開這裡。”
秦莞疾步上前,“大嫂想好了?”
姚心蘭看着秦莞,點頭,“嗯,想好了。”
秦莞不知想到什麼又有幾分猶疑,“可是,這並不容易。”
姚心蘭脣角微彎,笑意分明,眼底卻是篤定的,“我父親後日便道。”
秦莞眼底一亮,原來是姚大人要來了!
秦莞愣神的功夫,姚心蘭便笑意溫柔起來,“這些日子九妹妹說的話我都記着,九妹妹,你心地這樣好,將來一定會有個愛極了你的人……”
姚心蘭笑意溫柔,眼底寫滿了真誠,秦莞看着她,一直懸着的心緩緩的落了下來,這纔是姚心蘭,這纔是她想象之中的姚心蘭。
秦莞彎了彎脣,“借大嫂吉言了。”說着,秦莞想着自己要走,又想到了姚心蘭那蹤跡難尋的健忘之症,秦琛和採荷皆死,當初姚心蘭爲何會以爲自己在夢裡一直讓她十分疑惑,想了想,秦莞謹慎的道,“大嫂日後若是有什麼不適,千萬記得找我。”
姚心蘭面上一片苦盡甘來的沉靜,“好,我知道,世上的大夫,我最信你。”
選擇秦莞離開前一日“醒來”,姚心蘭爲的便是讓秦莞放心,知道秦莞馬上要走,她只讓人收拾了幾個大大的箱籠給了秦莞,而秦莞來時沒看到下人,卻是姚心蘭讓底下人去給秦莞搬庫房裡的好帶走的寶貝了。
姚心蘭的陪嫁可算得上十里紅妝,這一次給秦莞的件件都是上品,秦莞看着那幾個箱籠只咂舌,最終拗不過姚心蘭,選了一個最小的帶走,等秦莞回去打開,卻發現竟然是一盒子鴿子蛋大小顆顆光澤明麗至極且毫無瑕疵的東海珍珠。
到了晚間,秦莞看到了自己這一次要帶走的所有東西,她本以爲這一次她要帶的一隻箱籠就足夠,可茯苓和晚杏一件一件的規制出來,卻足足有六隻大箱籠,秦莞看着頓時覺得頭大,然而聽見茯苓說秦湘要帶十隻大箱子而秦霜也有八隻的時候她方纔鬆了口氣。
第二日一大早,天還未亮秦莞便和茯苓起了牀,而整個秦府也早早的從睡夢之中醒來,秦莞梳洗完畢,等着下人們將所有的箱籠擡上準備好的馬車,然後秦莞又去了臨風院和姚心蘭辭別,這才同秦湘幾人一起出了府門。
因爲秦莞三姐妹帶的東西不少,這一次的車隊足有十輛馬車組成,前面四輛是秦莞三姐妹和秦琰的乘車,後面則裝着秦莞幾人的箱籠,伴隨着清晨的曦光,又在十二個護衛的護從之下,這一行車隊浩浩蕩蕩的往城門而去。
街市之上的酒肆茶樓還未開門,攤販走卒們也纔剛開工,秦府的車隊悄無聲息的出了城門,城門之外,林氏拉着秦湘的手滿是不捨,秦隸站在一旁也生出了一副兄長模樣,叮囑完了秦霜便叮囑秦莞,一家人很是一副感人的離別場面。
“湘兒,記着娘說的話——”
秦湘拿着巾帕抹淚,“母親放心,女兒知道,女兒一定早點回來看母親。”
林氏連連頷首,又看向秦琰,“還請世子多多照顧他們姐妹三個。”
秦琰笑意和煦,“三叔母放心,秦琰一定將三位妹妹平安護送至京城,夫人只管等我們的信便是……”
林氏也忍不住落了淚,拉着秦湘的手就是不願放,秦琰看着也不好催促,只秦莞和秦霜站在一旁有些形單影隻,秦隸便走到秦霜跟前,軟聲道,“六妹妹,記得收一收你的性子。”
秦霜輕哼一聲,“二哥照顧好大嫂和萋萋吧。”
秦隸嘆口氣,“這些都是不必你說的。”
秦莞心知姚心蘭的打算還沒說明,姚父還未來,眼下說了反倒是節外生枝,憑她的想法,她也不想姚心蘭留在秦府那泥潭之中白白誤了一生。
秦莞只聽沒說,這邊廂林氏終於下定了決心擦了眼淚,“好了,不耽誤時間了,你們上馬車走吧……”
秦湘聞言依依不捨的放開了林氏,秦莞和秦霜也福身辭別,然而三人正要上車,城門方向卻忽然行來三匹快馬,茯苓望過去,頓時驚喜道,“小姐,是郡主!”
秦莞腳下一頓,同一時間所有人都朝着城門的方向看了過去。
三匹高頭大馬飛奔而來,當首一人正是嶽凝,後面的兩人器宇軒昂俊逸非常,自然是嶽稼和嶽清,見到這三人,秦莞情不自禁的朝前面迎了兩步。
頃刻間,嶽凝三人便到了跟前,嶽凝翻身下馬來,“幸好你們還沒走!差點就錯過了!”
秦莞福了福身,“你們怎麼來了?”
嶽稼上前一步,“四妹妹要去那麼遠的地方,自然要來送你。”
嶽清也上得前來,“四妹妹一路保重!”
嶽凝三人一來,場面立刻生出幾分變化,秦琰見狀上得前來,“嶽世子,好久不見。”
嶽稼聞言便也上前見禮,秦琰和三人寒暄道,“沒想到走之前還能託九妹妹的福見到你們兄妹,上一次見的時候我們都還是孩童,一別十年,世子一派大家之風,郡主巾幗不讓鬚眉,便是二少爺也是獨當一面了。”
岳氏雖然來了錦州多年,可嶽凝兄妹小時候都是在京城長大的,自然和秦琰見過,如此便又是一頓寒暄,末了嶽稼看着秦莞道,“你的九妹妹,我們的四妹妹,這一路上就請秦兄多多照顧了,等有朝一日回了京城再登門一會。”
秦琰朗笑拱手,“你們放心,定然不會讓她少了一個頭髮絲兒!時辰不早,就此別過,我和九妹妹在京城等着你們——”
嶽稼幾人點了點頭,又叮囑了秦莞幾句,秦莞心中有些悵然,可看着日頭漸漸爬高,卻是不得不上了馬車,車輪滾動起來之時秦莞掀開了車簾,只見嶽凝三人依然站在原地沒動,而秦隸和林氏也站在一旁癡癡望着她們。
秦莞心頭忽然一酸,此去京城山水重重,而世事無常難以預料,此一別,再見到她們又是什麼時候?
十月初的秋風涼意蕭瑟,日頭將最後一抹晨曦滌盪的乾乾淨淨,被金色日光灑滿的天穹之下,秦莞猶如一隻渺小而卑微的螻蟻,帶着無限的未知和期望,帶着滿腔的悲憤和孤勇,一點一點的,朝帝國北邊的心臟臨安爬去……
(本卷終)
------題外話------
第一卷到此結束啦親愛的們!明天開啓第二卷,第二個案子也即將到來咯!
然後,第一卷留下一個疑點讓大家猜,姚心蘭的健忘和精神恍惚,到底是秦琛採荷動的手腳還是她真的有瘋症呢?當然,姚心蘭一定會離開秦府就是啦。
然後,謝謝最近送禮物的小仙女,謝謝小七升級步步的解元!麼麼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