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有個女兒,你可見過?”
秦莞心頭一跳,面上卻半分不顯,“世子殿下爲何這般問?”
燕遲目光坦蕩的看着秦莞,“你對沈大人推崇非常,我想你或許見過他,又或者,見過她的妻女,他是京官,你也在京城長大,或許在內眷茶會之上謀面過也不一定。”
秦莞心頭鬆快一分,搖了搖頭,“沒有,沒有這個機緣,沈大人是三年多之前回的京城,那個時候我已經被送到錦州了,有些可惜。”
燕遲點了點頭,“沈大人獨女之名也是一個‘莞’字,想來是你們之間的緣分。”
秦莞心頭又急跳了一下,“是這樣?那便當真是緣分了。”微微一頓,秦莞轉而道,“對了,忘記問世子殿下了,那一夜世子殿下是怎麼找到我的?畢竟那庫房偏遠的很。”
秦莞話題轉的突然,燕遲不由留了個心,他亦面色沉定道,“徐河說你在找畫,我便想着或許你又去了書庫,到了書庫沒有見到你,在四周搜查的時候,看到庫房的燈亮着。”
秦莞心底生出幾分恍然,那是晚上,點了燈老遠就能看見,秦莞此語不過轉移話題,待燕遲說完,秦莞便掀開車窗的簾絡看向外面的街市,燕遲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忽然道,“秦府如此,你往後當如何?”
秦莞回過頭來,“秦府只是落敗了些,我倒是沒什麼。”
“秦府的罪名雖然不涉牽連,可到底在錦州城有了惡名,對你總是不好。”
秦莞垂眸笑了下,“名聲而已,何況我到底還是秦府人,沒道理離開秦府去別處。”
秦莞說話的聲音很平靜,彷彿一點都沒有怨尤,秦府的事,便是秦府內秦湘等人只怕都在怨着秦安,想着秦府如今一落千丈的處境,只怕都要滿心頹唐怨怪,可秦莞卻還是如此平靜。
燕遲深深看了她一瞬,忽然道,“不想回京城去?”
秦莞心底彷彿被戳了一下,然而她強忍着點頭的衝動淡聲道,“去哪裡都可以,但看機緣吧,如今秦府這般處境,的確不知未來會如何。”
燕遲便不再說話,他知道秦莞的心志和能力。
馬車沿着街市一路向西,時近初冬,錦州城的景緻更爲蕭條肅殺,而今日的天空更是灰濛濛的一片,吹過來的風冷的有些刺人,秦莞看着這城池的灰敗之色心中微微一沉,她自然是想去京城的,不去京城便無法摸到父親的案子,可她到底姓秦,這件事的確不由她掌控。
馬車雖然狹小,卻走得不慢,沒多時,馬車穩穩的停在了侯府門前。
多日未至,侯府還是那般的榮華富貴,門口的門房看到是秦莞和燕遲一同下車來,連忙進去通報,秦莞和燕遲一前一後的進了門,沒多時便看到嶽凝領着綠棋朝她們走來!
“想着這幾日你會過來,果然就真的來了!”
嶽凝上下掃了一眼秦莞,“怎瞧着清減了?秦府可還好?”
秦莞福了福身算是行禮,脣角微彎道,“定是郡主擔心才覺得我瘦了,秦府還好,我也好,郡主不必擔心,太長公主身體如何?”
嶽凝眸色微深的看了一眼燕遲,轉而和秦莞並肩走在前,“很好,祖母這些日子也會出來走動了,身體倒是比此前硬朗,你的房子也還在吃。”
“魏家大公子的腿傷呢?”秦莞又問。
嶽凝失笑一聲,“他已經離開錦州了,腿傷已差不多好了。”
秦莞微訝,“離開了?何時離開的?”
魏綦之到底是秦莞的病患,她還沒有問診他便走了,秦莞不免擔心。
“就在秦府老夫人出殯那日走的……”
嶽凝彷彿知道秦莞的心思,安撫道,“你不必擔心,有人護衛他的周全。”
秦莞點點頭,“近來秦府事多,我也……”
嶽凝不由搖頭,“秦府的事我們都知道,祖母和母親還在念着你怎麼樣呢,老夫人葬禮的時候秦府未曾下帖,祖母本來還說讓母親去一趟。”
秦莞便有些感激,這個時候,秦府惡名乍起,地位尷尬非常,這也是秦隸從簡的緣故,有些故舊,即便是下了帖人家也不會來,可侯府這邊卻是主動想着去。
“秦府如今的處境,也不好大辦,多謝太長公主和夫人了。”
說着話,已近了太長公主的院子,綠袖在院子門口候着,忙熱情的迎了上來,一進屋子,江氏一把握住秦莞的手,“哎,真是叫人心疼死,這麼多天本想着讓凝兒去瞧瞧你的,可是秦府在辦喪事,我們也不好失了禮數,快進來,怎人都瘦了一圈。”
話剛說完,便將秦莞拉到了太長公主身邊去,太長公主拉着秦莞坐在自己身旁,“秦府如何了?眼下府中是何人主事?”
秦莞雖然是客人,可岳家一家人皆待秦莞親厚,到了這裡,反倒有比秦府更多的溫情,秦莞忙道,“秦府暫時還好,眼下是二哥主事,太長公主不必擔心。”
太長公主便長嘆了一口氣,“真是……好好地一家人……”
說着,太長公主排排秦莞的手背,“你若是在那邊不好,便過來和凝兒住在一處,這邊總是比那邊要強上許多的。”
秦莞忙溫笑,“您不用擔心,府中下人多是人心惶惶,我倒是沒什麼,哦對了,大嫂生了,上了一個女兒,這幾日我多數時間都在陪着大嫂,那小女娃娃和大嫂生的一個樣子,很是招人喜愛。”
“那真是好!你大哥好歹有了後!”
太長公主眉目舒緩,江氏也在旁欣慰道,“這也是一樁好事。”
秦府雖然兵荒馬亂頹唐落敗,加之又死了人,整個府宅都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下,萋萋這個新生兒的誕生,不論別人,至少對於秦莞而言,的確是一樁大大的好事。
又問了些秦府的境況,太長公主和江氏到底有分寸,也不好問的太細,轉而江氏便道,“你既然來了,便得在這裡用午飯,我馬上叫人去給你準備點進補的湯食,你看看你,真是越來越瘦了,太瘦了可不好。”
江氏說着便自去準備飯食,秦莞想推拒都不行,太長公主拉着秦莞的手笑道,“讓她弄去吧,你也的確得好好補補,我瞧着氣色都沒往常好了。”
秦莞倒是沒覺得自己氣色不好,可既然盛情難卻,她也只好順着。
秦莞一進屋太長公主和江氏便拉着她說話,倒是忽略了一旁的燕遲,太長公主又看着燕遲道,“那些人都抓回來了?可還有在逃的?”
“有一個管着賬目往來的掌櫃逃了,正在追查,眼下只知道往東邊去了,相信過不了幾日就能拿到人。”燕遲長身玉立站在窗前,卻是不瞞太長公主這些。
太長公主便呼出口氣,“這一次雖然事出秦府,可好在將外面那些人也揭了出來,這樣的惡事,終究是要把這些人都處置了才能完全斷的乾淨。”
話音剛落,嶽清一襲藍袍一臉興奮的從外面走了進來,“祖母,九姑娘來了?”
說着話嶽清已看到了坐在太長公主身邊的秦莞,他眼底又亮了一分,“竟然真是九姑娘來了,九姑娘近來可好?”
秦莞想起身見禮,太長公主卻把秦莞按了住,笑罵嶽清,“看你這滿頭大汗的,你操練你的,莞丫頭來了幹你什麼事?”
嶽清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笑着道,“祖母天天念着九姑娘,弄得我也擔心秦府的事殃及九姑娘,都是祖母影響的我,祖母卻還說我……”
太長公主笑着搖頭,秦莞便道,“多謝二公子掛懷,秦府尚好,我也沒什麼。”
嶽清鬆了口氣的樣子走過來,“那就好,否則祖母的身子靠誰調理去。”
秦莞便將話題轉到了太長公主身上,細細的問了太長公主的飲食起居,又請了脈寫了新的方子,太長公主讓人將方子收好,帶着秦莞一行人往前面的木簪花圃而去。
“這件事的確讓錦州秦府元氣大傷,京城那邊是怎麼說的?”
太長公主語聲徐徐,卻是在爲秦府打算,秦莞搖頭道,“消息應當送出去了,只是到底千里之遙,還不知那邊什麼態度。”
太長公主嘆了口氣,“你二哥性子可靠得住?”
想起秦隸,秦莞便不知如何評價,從前的秦隸,是和“靠得住”三個字不沾邊的,可是如今的秦隸卻好像有了幾分變化,“二哥從前有些不好,現在倒是勉強撐的住。”
“尋常人家教養出來的富貴公子總是要經點事的,否則多半是不長進的,若他從今往後撐住了秦府,錦州秦府這一支不是沒有起復的希望。”
秦莞聽着太長公主的諄諄之語頻頻點頭,沒多時,前院來了侍奴請大家一起去用飯,到了前廳,便見嶽瓊和嶽稼也在,因爲人多,這頓午飯便比往常更爲隆重了些。
席間嶽瓊也是多般安撫,待用完了午飯,江氏又命人將準備的禮物拿給了秦莞,收拾玉器不必說,江氏又送了秦莞兩支上好的山參和一朵雪靈芝,只言給秦莞補身子用,秦莞本想推拒,太長公主卻又開了口,無法,秦莞只得接下。
用過飯,又陪着太長公主散步,可還沒走到幾步,天光卻忽然一暗。
“這怕是又要落雨了——”
嶽凝喃喃一句,擡眸看去,天邊一大片陰雲無聲無息的聚攏,風勢也在慢慢的變大,距離上一場連綿的秋雨還沒有幾日,這又一場雨就要落下來了。
眼見得要下雨,秦莞便提出告辭,太長公主想了想,看着跟在後面的燕遲道,“小七,那你再將莞丫頭送回去吧,若是下雨,路上只怕多有不妥。”
燕遲見狀自然應下,秦莞辭過太長公主和江氏幾人,帶着抱着大盒小盒禮物的茯苓朝外走,到了府門之外,外面馬車已經換了,侯府的馬車寬敞華麗,自是比府衙的好了許多。
天上陰雲密佈,秦莞和燕遲先後上了馬車,還沒走出幾步,外面便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秦莞掀開車簾朝外看了看,“殿下適才說只剩下一個管着賬目的掌櫃在逃,也就是說,其他慶源典當行的人都抓到了,此案可有牽扯別的人?”
燕遲頷首,“自然的,秦安有秦安的癖好,其他人有其他人的癖好,只要拿得出錢,他們就會照做,眼下已經牽連出了城內的另外兩戶富戶,霍知府稍後便會去拿人。”
秦莞眸色微沉,“果然,不止秦府一處……”
若只是秦安自己買來了女童便罷了,一旦牽涉出了慶源典當行,便一定不止秦家一處,旁人只羨慕貴族表面上的光鮮榮華,可只有極少數人知道貴族尊榮之下隱藏着的罪惡,秦莞知道,這是一件大案子,比宋柔之色遠遠大的多。
燕遲便點頭道,“剩下的還有待挖掘,那個負責賬目的掌櫃手中有一本冊子,上面詳細記着有哪些人牽涉其中。”
秦莞恍然,難怪燕遲說起那人時語氣都嚴肅了許多,“到了年底,霍知府卻要忙起來了。”
燕遲聞言眼底露出幾分深長,“這個案子的確牽涉甚大不好查,不過這也是霍知府的機遇,我看他倒是十分上心賣力。”
秦莞挑了挑眉有些明白,霍懷信已經在地方多年,如今必定會謀算着往京城去,這個案子的確是他的機會,這麼一問,秦莞忽然想到燕遲,“殿下身負提刑按察使之職,只是因爲殿下如今人在錦州,還是殿下往後要入刑部?”
燕遲看着秦莞,脣邊露出絲薄笑來,“你想的問題,總是和別的女子不同。”
秦莞微訝一瞬,燕遲便道,“別的貴族女子可不會如你這般關心時政朝堂。”
秦莞無奈笑笑,“只是忽然想到了這般一問罷了。”
這麼一說,燕遲眸色便是微深,“要不要去刑部我還不得而知,等回了京城,見到了那位才能知道,我在外多年,早點回京城享福也很好。”
秦莞心中微沉一下,燕遲年紀輕輕,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候,眼下回京城可不是享福。
秦莞只裝作沒聽懂,一時沒有接話,又問道,“殿下何時回京?”
燕遲鳳眸微狹,“你倒是盼着我回京城?”
“自然不是。”秦莞眼珠兒一轉,“只是剛說到了這裡。”
燕遲眸色這才恢復如初了,“這件案子還沒完,無論如何,得等這件案子辦完了纔回去。”
秦莞點了點頭,燕遲又道,“我若回了京城,你我豈非難見?”
秦莞笑笑,“有緣自會再見。”
燕遲搖了搖頭,故作不滿的嘆息道,“這話倒是不講義氣,你我好歹一起破了件案子,總也該有幾分共事之情。”
秦莞垂眸,頰邊梨渦淺淡,“殿下是少年英雄,自有遠大抱負,來錦州本就只是停留數月,早晚都要回去的。”
燕遲便收了戲謔之色,嚴正道,“回了京城,便離你千里之遙。”
秦莞擡眸,不偏不倚看着燕遲,卻是笑道,“殿下害怕遇不到若我這般會剖屍驗骨之人了嗎?”
燕遲被她這話說的彎了彎脣,卻一本正經點頭,“是啊,怕遇不到了。”
秦莞愣了一愣,似乎不能再對視下去了,眸光一轉,她掀開窗簾看向外面,“馬上要到了,雨這樣大,世子殿下早些回侯府吧。”
說話間,馬車已停了下來,秦莞掀簾下車,燕遲卻沒動,秦莞下的馬車來,看了看垂着的車窗簾絡轉身往府內走去,門房見秦莞露面忙撐了傘來接,秦莞走到門口回頭去看,便見馬車仍然停在霏霏的雨絲之中,秦莞正想轉身入府,車簾卻又在這時掀了開來,燕遲的臉隔着雨簾,有些遙遠的望着秦莞,秦莞看了他一瞬,彎了彎脣進了府門。
門房的男僕打着傘,一路將秦莞和茯苓往汀蘭苑送,秦莞一邊走一邊擡頭看了看傘頂,忽然就想起了另外一把傘,那把傘撐得又高又穩,能將所有的斜風細雨爲她擋住。
直到進了院門,秦莞才輕呼出口氣,將心底的雜念也一併拋了開去。
“小姐,這些禮物放在內室的高櫃了哦。”
秦莞點點頭,想起什麼似的道,“拿一支山參出來,我們去看看大嫂。”
茯苓猶豫一瞬,“小姐,這山參是極好的,不如……”
秦莞溫柔的打斷了茯苓的話,“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我們留了一支以備不時之需,我眼下不過是有些疲累,隨便吃點進補的就好,這山參卻是可以救急的,大嫂產後體弱至極,這個給她拿過去用處大些。”
茯苓嘆了口氣,“小姐真是心善的很。”
茯苓取出一根山參來,又給秦莞披了一件斗篷,這纔打着那把天青色的傘往臨風院去,到了臨風院,墨書和兩位新來的嬤嬤看到秦莞送的山參動容不已,可等秦莞進了內室,卻仍然看到姚心蘭在睡,從生下萋萋到現在已經過了五日,姚心蘭再如何嗜睡也不會每一次她來的時候她都睡着。
秦莞照例先去請脈,見無大礙之後才和墨書走了出來。
“大嫂一整日都這樣睡着?”
墨書點點頭,眼底又被擔心溢滿,這個和茯苓一般忠心的姑娘,對姚心蘭的狀態充滿了擔憂,“九小姐,奴婢覺得小姐有些不太對,這麼多天了,奴婢不會醫術都看得出小姐面上有氣色了身上也不涼了,這說明小姐的身體是在好轉的,可爲何小姐卻一直在睡呢?”
秦莞走到一旁的暖閣去,正看到奶孃在給萋萋餵奶,看着萋萋懵懂的砸吧嘴的樣子秦莞心中微鬆,“大嫂許是過不去自己心中那道坎兒。”
墨書看着萋萋有些褪色,“小姐看着小小姐也沒什麼反應,奴婢只害怕小小姐和小姐不親,且……這幾日夫人那邊也沒有派人過來,小小姐若是還不得母親愛,可真是可憐的緊,可小姐那個樣子,奴婢又不知該如何勸,眼下她身子還需着,我亦怕將她激着了。”
秦莞搖頭,“不必勸,每天抱着萋萋過去給她看看便可,萋萋還小,不會不親的,你們照顧好她的身體,也將萋萋照看好便是。”
說着萋萋吃完了奶,秦莞便上前將萋萋抱了過來,小娃娃臉頰白嫩如麪糰一般,秦莞忍不住將臉貼了上去,萋萋口中“咿呀”兩聲好似迴應。
墨書連聲道,“小小姐果然喜歡九小姐……”
秦莞只覺一顆心要被暖化了,又親了親萋萋額頭,“這樣乖的萋萋,一定明白母親的難處,等過幾天母親好了,再來抱萋萋好不好……”
秦莞說着,萋萋又“咿呀”一聲,墨書眼眶微紅,“多謝九小姐……”
又在臨風院待了大半個時辰秦莞才離開,回到汀蘭苑的時候時辰已經不早,秦莞抱萋萋抱的有點久了,手臂一陣陣的痠疼,回了屋子沒多久便洗漱睡下。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大早,秦莞照例早起,用了早飯便去臨風院待個把時辰,逗弄逗弄萋萋,時而陪着姚心蘭說幾句話,見姚心蘭仍然閉着眸子如同睡着了一般,秦莞只得心底嘆氣,待萋萋午睡之時,秦莞便回來,看看醫書琢磨琢磨方子,下午得了空,又去臨風院,有時候秦霜也在,秦霜脾性大改,竟然還主動和她說起話來。
這樣的日子秦莞過了四五日,而那一日的秋雨亦綿綿不絕的一直未停,五日後的早晨,秦莞剛用完早飯茯苓便面色微急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小姐,三老爺在府衙死了——”
秦莞正要去臨風院,聞言腳步微頓,“五日,也差不多了。”
茯苓一時沒聽明白,秦莞便道,“誰過去了?”
“二少爺去了,還有新提起來的管家何興。”
秦莞點點頭,腳步一轉走回了暖閣去,茯苓嘆了口氣,“他們說衙門來的人除了報喪之外,還說三老爺的案子已經定下來了,雖然不涉株連,可是秦家的幾處產業已經被查封,聽聞這些產業和那慶源典當行有關,還和城裡另外幾家被抓的富戶有來往。”
這是秦莞早就料到的,看來燕遲和霍懷信在這五日之內已經將在逃的人抓了回來,而這幾日,秦安只怕也招認的差不多了,秦家的產業被查封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也是應該的,沒有將這宅子查封便是好的。”
茯苓面上有幾分擔憂,“這個還不知道呢,眼下才是開始。”
秦莞知道茯苓的擔憂,轉而安撫道,“沒什麼,會好的,我們從前住在西后院,那裡可還不如外面尋常百姓家的屋子,難道我們的處境還能比那時候更差嗎?”
茯苓聞言只苦笑一瞬,“小姐真是一點都不擔心……”
秦莞歪了歪頭,“有什麼好擔心的,你現在認得百種藥材,去藥鋪做學徒都是好的。”
茯苓聞言面上微紅一下,“可是……可是哪家藥鋪會收女孩子做學徒?除非有女醫坐診……”
秦莞用眼神示意自己,“這裡不就有個現成的女醫嗎?”
茯苓瞪大了眸子,忙擺手,“不可不可,小姐金尊玉貴,可不能去坐診,叫別人知道,一定會笑話您的。”
秦莞失笑,“什麼金尊玉貴,早前住在西后院的時候,我們還不是十分自在?”說着秦莞舉起自己的手,“用自己的雙手賺錢,是十分有尊嚴的事。”
茯苓說不過秦莞,只好點頭,“是是是,小姐說什麼都是對的。”
……
……
秦安的死並沒有在秦府引起多大的波瀾,他本就病入膏肓,且犯了大罪,因此他慘不忍睹的屍體被帶回秦府之時,秦隸只叫了幾個男僕便完成了小殮等事宜,棺木是準備好的,靈堂也是蔣氏此前用過的靈堂,連靈幡和縞素白花都沒有拆下來。
因秦安是犯人,他的葬禮註定只能最簡,秦隸甚至沒有請師傅們來做法,只停靈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讓秦霜姐妹和秦莞來上了一炷香便將秦安擡出城埋了,而本該前來披麻戴孝的髮妻林氏,則以重病爲由不曾出現。
從入殮到出殯下葬,沒有人哭喪,沒有哀樂,秦隸甚至沒有當街抱着牌位,在一個淫雨霏霏的清晨,錦州秦府曾經的家主秦安,在一片蕭瑟冷清之中被城外的黃土掩埋。
秦安悄無聲息的死去,他雖然死了,可他所犯下的罪行,帶來的惡果,卻正式在加諸在了秦府的後輩身上,連着三日皆有官府的衙差上門,雖然沒有查封秦家的府宅,可秦安生前的院子卻是被搜查了個底朝天,而秦府之外,秦家的多處產業被封。
秦家這艘大船終究是破敗不堪,所有的秦府下人整日裡惴惴不安,又過了一日,秦隸打算清減府裡不必要的支出,第一項,便是將減少各主子身邊的人手。
茯苓從外面疾步而入,看着坐在暖閣臨帖的秦莞嘆了口氣,“小姐,她們幾個還跪着呢。”
秦莞沒作聲,寫完了最後一個字才擡起了頭來,“叫她們進來。”
秦莞說着放下筆,轉而走到了窗前落座。
很快,茯苓領着晚棠、晚桃和晚梨走了進來,一進門,三個人皆跪倒在地。
秦莞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茶,“你們這是何必,府裡各處都要減人,五小姐,六小姐那裡都是如此,你們來求我,可你們也知道,我這裡也沒有多餘的錢銀供養你們,何況你們來我這裡這麼多日也知道,我本就不需要這麼多人。”
晚棠三個人跪着,卻獨獨不見晚杏,晚棠聽着秦莞這般說擡起頭來,眸色懇切道,“可是小姐……爲何留了晚杏?奴婢對小姐忠心耿耿,奴婢往後定然會更爲盡心盡力侍奉。”
晚棠說着紅了眼眶,委屈無比,一旁茯苓暗自嘆了口氣,此前秦莞問她留誰的時候,她說的便是留晚棠,當時秦莞並未否決,可沒想到真的到了這一日,秦莞卻點名要將晚杏留下來,茯苓有些詫異,心中也的確對晚棠十分滿意,可她時時刻刻都會和秦莞站在一邊,是絕對不會質疑秦莞的決定的!
晚棠話音剛落,晚桃眼眶紅紅的接着道,“小姐……奴婢知道奴婢蠢笨,平日裡話也太多,可是……可是奴婢不想被趕出府去,求小姐開恩……”
晚桃說完摸了一把眼角,又道,“奴婢比不上晚棠姐姐妥帖,可奴婢……奴婢不要月錢也行,奴婢想留在小姐這裡,小姐不要讓奴婢被趕出去……”
晚桃一說完,晚梨低着頭卻不說話,秦莞便看向晚梨,“晚梨,你怎麼想?”
晚梨聞言將腦袋垂的更低了,“奴婢……請小姐……請小姐……”
秦莞便嘆了口氣,“你們幾個來了也有兩月了,我雖然不常支使你們,卻想着你們既然來了,總是要給你們一個遮蔽風雨之處,本來想着,若秦府沒有生出變故,就這樣下去也可,可現在秦府皆是如此,我也不好例外。”
微微一頓,秦莞看向晚梨,“晚梨,你性子清傲,到了如今也不願低聲下氣,骨氣可佳,你此前學過詩書,又會諸多才藝,有了這些,你在婢女之間脫穎而出並不難,離開秦府,也會有好去處,我不會留下你,留下你在此你也不過是哀怨度日。”
秦莞說的直接明白,晚梨身子一顫,片刻之後,俯下身子給秦莞磕了一個頭。
秦莞沒再說什麼,又看向晚桃,“晚桃……你當真想繼續留在府中?”
一聽這話,晚桃立刻在眼底燃起兩分希望,“想想想!奴婢想留下!”
秦莞脣角微彎,“如果是讓你去做苦一些的差事呢?”
晚桃略一思忖,還是確定的點頭,“奴婢願意!”
秦莞便鬆了口氣似的,“那就好,府上人手精減,廚房那邊的劉大娘是府上的老人,這一次她也打算繼續留下,她有一手好廚藝,且想收個小徒弟……”
晚桃眸子一下子亮極,瞬間又擠滿了淚,“小姐——” wWW●Tтká n●C 〇
“先彆着急答應。”秦莞面色肅然兩分,“廚房的人手也減了不少,你雖然可以跟着劉大娘學廚藝,可日常的雜活兒也是你的,比我這裡自然是辛苦的多了。”頓了頓,秦莞語氣溫和了兩分,“我記得你很有孝心,所以這一條好路我跟你說明白些,劉大娘這樣的廚娘,若是出去到了酒肆之中月錢是很高的,在秦府不過是圖個自在,你年紀尚小,先跟着劉大娘學着,往後有了一個謀生的手藝,便可萬般由你自己。”
晚桃淚珠兒一滾而落,“小姐……多謝小姐……”
晚桃平日裡極是會說,可到了這時卻說不出話來,只一個接一個的給秦莞磕頭起來,秦莞嘆了口氣,“這是我給你想的,我認爲好的出路,可未來如何,還看你自己是否用功,我雖說了,你也可不去,全在你自己決定。”
“奴婢去,奴婢自然去,多謝小姐……”
晚桃做慣了奴婢,最知道府中那些人有臉面,除了那些管事,廚房的掌廚大娘便是最有臉面的,不僅如此,月錢亦是最多的,秦莞給她指的這條路,簡直是將她從被趕出府們的泥潭之中拉上了雲巔,而若秦莞不開口,那位劉大娘收誰也不會收她。
秦莞擺了擺手,晚桃這纔不磕頭了,只抹着淚傻笑起來。
說完了晚桃,秦莞看向晚棠,晚棠見秦莞給晚桃指了一條極好的路不說,連晚梨也是給了好話的,她背脊一挺,眼底頓時露出了極大的期望。
“晚棠,往後,你好自爲之吧。”
晚棠一愣,萬萬沒有想到秦莞給她的是這句話,晚棠面上一白,忙道,“小姐……小姐爲何……奴婢來了汀蘭苑,一直盡心盡力,從未有過懈怠……”
晚棠說着,眼眶微溼,當真是一副受了侮辱的樣子。
秦莞看着晚棠,眼神卻冷冽下來,“你在何事盡心盡力?是盡心盡力的把我這裡的消息傳給別的嗎?”
秦莞語氣冷肅,隱隱帶着一股子冷冽的沉怒。
晚棠一怔,面上的委屈表情也一下子呆住,可眼底卻下意識露出慌亂來。
一旁的茯苓和晚桃眉頭微皺一下,看着晚棠那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不知道秦莞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一瞬之後,晚棠自己也道,“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秦莞眯眸,語氣冰冷的好似寒月的鋒刃,“大少爺。”
這三個字一出,晚棠的背脊頓時僵了住,她睜大眸子看着秦莞,身子不受控制的抖了起來,“大……大少爺……奴婢……”
“你表面看着爲她們四人表率,可實際上,心中的主子卻是大少爺,你三番兩次入我內室難道不是受大少爺之命?難道不是你告訴了大少爺我要去門房探問?”
秦莞語氣沉定,並無咄咄逼人之勢,可越是如此,晚棠越是冷汗橫流,而一邊的茯苓已經驚怒的瞪大了眸子,“好啊,原來偷偷跑到小姐內室的人是你!”
晚棠慌亂的低下頭去,嘴上卻還在垂死掙扎,“不……不是的……小姐這樣說……只是懷疑奴婢……小姐沒有證據……”
“證據?”秦莞面上一派冷色,忽然看向晚桃。
晚桃從未見過這樣的秦莞,被秦莞冷冰冰的一看,頓時挺直了身子一臉恭敬。
“你聞聞她身上,可有一股子苜蓿草香?”
這麼一問,晚桃連忙側身去聞,她鼻息幾動,很快,她急急點頭,“有,是有,奴婢此前也聞到過,還以爲是她去哪裡沾染的草香……”
秦莞雙眸微眯,尋常清淺如溪的目光冽如刀鋒,“這是我抹在書架最裡面的百草香,此香不久見陽光便無香味,只有碰到的人走到了陽光之下,過個大半個時辰纔會散發出來,且一旦散發出便經久不衰,那書架抹香之處我多日未動,那麼動的人是誰呢?此香味不在茯苓身上,不在晚桃身上,卻獨獨出現在了你身上,晚棠,你犯上欺主,我可曾冤枉了你?!”
清冽卻擲地有聲的話落定,晚棠抖個不停的身子頓時癱軟在地。
“小姐……小姐……是大少爺他……”
晚棠邊哭邊說,秦莞不耐的揮了揮手,晚棠所犯之錯引得秦琛差點要了她的命,若非看在她也是個做奴婢的任人擺佈,這次可不是如此簡單處置。
“茯苓,帶她們出去。”
秦莞吩咐一句,茯苓立刻氣哼哼的上前將晚棠拽了起來,幾個人先後退出,秦莞隱隱的聽到了外面茯苓的呵斥之聲,秦莞搖了搖頭,秦隸清減人手是好事,她早就不耐這麼多人在這院子裡了,而晚杏,委實和她口味。
正這麼想着,院門忽然輕響,茯苓呵斥聲一停,急急跑去開門。
秦莞不知來的人是誰,只以爲是來帶走晚棠和晚梨的,一時並未關注,可很快,茯苓急匆匆的跑到了門口,“小姐,京城來人了!二少爺請您去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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