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娘,這是在做什麼?”
秦莞帶着茯苓到了下人房,一進門便看到劉氏在外罩房裡磨着什麼東西,劉氏從擡起頭來,微微一訝,“九小姐怎麼來了,老奴拜見小姐……”
秦莞進門,鼻端只輕輕一動便笑道,“陳皮。”
劉氏眼底一亮,笑着在身前繫着的圍布上擦了擦手,“小姐果然聰慧,小姐請先去屋子裡坐着,奴婢淨一淨手就來……”
秦莞點點頭,和茯苓離開外罩房的門口,轉而走到了劉氏的屋門口,屋子的門半掩着,秦莞並未先進去,很快,劉氏從外罩房走了出來。
她疾步走上前來,將門推開,“小姐請……”
秦莞笑着進門,語氣輕鬆的道,“剛剛是在做什麼?”
劉氏一邊沏茶一邊道,“老夫人這幾日有些不好,什麼都吃不下,奴婢想着做點陳皮糕,鬆鬆軟軟不說,還能改改胃口。”
說着話,劉氏的茶已經沏了上來,“小姐莫要嫌棄,奴婢這裡沒好東西。”
秦莞接過茶在手,抿了兩口,這才問,“這幾日劉大娘這邊可好?”
這麼一問,劉氏便知道秦莞是什麼意思了,這幾日秦府之中一片兵荒馬亂,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都不能向以前那般過日子,主子倒是還好,下人們卻是日日被叫去問話,有時候被禁足在管事院一關就是一下午。
劉氏嘆了口氣,“自然還好的,此番就在秦府,若是被拉去大牢裡問罪纔是苦。”
秦莞面上生出兩分暗色,“大娘可知道老爺的事?” шшш▪тt kΛn▪C○
劉氏眼皮一跳,看着秦莞便有幾分欲言又止。
秦莞神色真切,“大娘,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秦府多半是要落敗了,適才我纔去看了老爺,他那個樣子,別說下獄論罪了,只怕活都活不了多久,大娘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劉氏垂眸,重重的嘆了口氣,“小姐的意思,老奴明白,只是老奴並不知具體……只知道當年老爺有段時間買過許多女奴,都放在了自己院中,老爺的風流大家都是知道的,可那些女奴不過都是孩子,放在雜役裡面,連重活都做不來的,後來老夫人看不下去,不準老爺如此,爲此還鬧了幾日,後來老爺忽然就安生了。”
說着話,劉氏眉峰一顫,“都以爲老爺改了性子,可誰知道,老爺把二姨娘接進了府中,在那之前,老爺只有過一位姨娘,還是由早前的通房擡起來的,也就是二少爺的生母,可惜早早就病死了,老夫人不許老爺納妾,老爺尋花問柳,養了好幾個在外宅,老夫人知道,卻明白老爺性子如此不想將他拘的生了反性兒,直到二姨娘入府……”
劉氏說着,雙眸微微一眯,彷彿陷入了什麼回憶之中,“那段日子,大概是奴婢見過的老爺最爲意氣風發的日子,不過……老爺卻是不喜二姨娘出來,與此同時,老爺在府中設了一處院子,常常往那裡去,而那裡由劉管家派着兩個下人守着,其他人都靠近不得,後來還是聽到一兩個下人偶然說起,說似乎在那院中聽到了小孩子的哭聲。”
“下人們本就不得議論主子的事,更何況是這樣的事?”劉氏一臉的沉重,“這樣的時候大抵持續了一年多一些,忽然有一天,紫竹林被封了……”
說到這裡,秦莞忽然眉頭一皺,“等等,紫竹林被封了?那個時候二姨娘可有投井?”
劉氏搖了搖頭,“還沒有,倒也不是被封了,就是,府中此前還經常有人去林子裡玩樂,主子們也會走到那邊去,可從那一日去,林子被封了,不僅不需要匠人和下人們打理,便是府中的主子們也都不能去,那個時候,大少爺和二少爺都能跑着玩了,最不許去的就是小孩子,因老夫人經常信這些風水陰陽的,下人們也沒覺得奇怪,可又幾個月之後,二姨娘便去投井了,二姨娘投井鬧得全府皆知,從這件事之後,紫竹林才真的成了府中禁地。”
秦莞雙眸微狹,原來大家盛傳的紫竹林成爲禁地是因爲二姨娘投井是假的,在二姨娘投井之前,秦安害死了那些他從慶源典當行買來的小女童,而後將屍體拋入了井中,這纔不許府中人去紫竹林,那個時候秦安還沒有明目張膽的藉口,直到二姨娘投井,紫竹林成了禁地,那口井也被封上了鎮妖石。
“大娘當時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吧?”
劉氏聞言又嘆了口氣,“知道了,那些小孩子的屍骨,想必就是老爺乾的……”說着,劉氏咬了咬牙,“做出了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也難怪如今得了重病。”
秦莞又道,“對了,大娘可記得二姨娘的樣貌?還有,當年有什麼奇怪的事嗎?還有,老爺喜歡女童這件事可有被鬧出去?”
劉氏搖了搖頭,“沒有鬧出去,那個時候,老夫人精神好些,管束下人管束的十分嚴格,偶爾議論一兩句已經是極限,要說怪事,便是二姨娘了,從進府開始她就極少出現,且老爺時而喜歡她,寵愛至極,可時而又會從她院中拂袖而出,幾日不去,至於,二姨娘的樣貌,奴婢還真是遠遠的見過一眼,二姨娘喜歡着素色,氣質清靈的緊,樣貌五官自然不必說了,且人看着,又像是碧玉之齡的妙齡女子,又含着幾分溫柔的嫵媚之色,奴婢當時很有幾分驚豔。”
說着劉氏苦笑一下,“只不過到底這麼多年了,奴婢具體還是記不太清了。”
秦莞聽着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劉氏還不知道,二姨娘是被拐走的,二姨娘知道自己家中的住處,日日念着自己的夫君女兒,怎麼會真心侍奉秦安?或許爲了求他,會曲意討好,此時秦安便高興,可知道秦安騙了自己不會放走自己,二姨娘自然要露出本心來,秦安見狀哪裡還能繼續對她寵愛有加?
見秦莞有幾分失望,劉氏問,“小姐想知道二姨娘的樣貌做什麼?”
秦莞搖了搖頭,安撫道,“沒什麼,只是好奇。”
劉氏凝眸想了想,“小姐實在想知道的話,可以去老爺的書房看看,老爺年輕的時候喜歡附庸風雅,在書畫之上也曾受教於名師,老爺當年愛重二姨娘是真,想來一定也做過畫,小姐去那裡找找,多半能找到老爺當年做過的畫作。”
秦莞眼底一亮,是啊!秦安這等風流之人,懷抱美人,怎會不擺弄筆墨?
秦莞豁然站起身來,“我怎沒有想到,大娘真是幫了我的大忙!”
劉氏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起身來,“小姐問的奴婢都知道的不細,沒有能給小姐說出些有用的,這點子若是能幫上忙,那便是老奴的造化了。”
秦莞深吸口氣,“無論如何多謝大娘,我這就去前院看看。”
秦莞說完便走,可走到門口腳步又頓住,她從髮髻之上拔下來一根簪子,那是江氏送她的青玉頭面之中的一支,她上前幾步塞到劉氏的手中,語氣深重的道,“大娘在府中多年,只怕沒想過秦府會落敗,可此番變故一出,主子們尚且猶如風中浮萍,大娘就更是……這個大娘守着,這幾日,大娘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若是需要幫忙的來汀蘭苑便是。”
劉氏眼底先是閃過一抹驚怕,然後低眸看了一眼秦莞塞給她的簪子,眼眶頓時一紅,想要推拒,秦莞卻將她的手一握,簪子也被握在了她掌中。
“大娘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秦莞拍拍劉氏的手背,沒多言的轉身離開。
劉氏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可脣角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這片刻的功夫,秦莞已經推門走了出去,劉氏怔怔的站了片刻,絲毫不敢大意的進了內室。
走出西邊下人房,秦莞的步伐越是快,茯苓也小跑一般的跟在後面道,“小姐怎麼想着問二姨娘的樣貌了?難道小姐真的想知道二姨娘有多美?”
茯苓這話一出,自己先搖了搖頭,自家小姐又不是喜好美色的男子……
秦莞提着裙裾走在前,“兇手和當年的受害者們有關係,如果可以,我還想知道當年每一位受害者的模樣呢,可是眼下去哪裡問啊,能問的便只有二姨娘一個人罷了,看看畫像,或許那幕後之人和二姨娘有關呢?如果她們有親緣關係,樣貌上或許會有蛛絲馬跡。”
茯苓眼底微微一亮,“小姐果然聰明!”
秦莞笑了笑,“是劉大娘幫了我……”
從內院到前院,要走半柱香的距離,秦莞才從前院離開不久,再回到前院的時候,守衛的齊林一臉微訝,“九姑娘怎麼來了?”
秦莞指了指關着的院門,“我進去找個東西。”
齊林自然不會阻攔秦莞,不僅不會阻攔,還要親自陪着,門一開,齊林擡手一請,跟着秦莞問道,“九姑娘找什麼?”
秦莞腳步極快,“找畫像……二姨娘的畫像……”
一聽這話,齊林便知道是和此番的案子有關,忙提起了精神,見秦莞神色嚴肅,便也不敢多問,二人直入正房,剛走到門口,負責照顧秦安的老奴卻從一旁的偏房走了出來,他手上拿着一隻藥罐,似乎正要去清洗,一看到秦莞,忙將藥罐交給身邊一個小童疾步走了過來。
“九小姐怎麼來了?”
秦莞看到他正好,忙道,“老爺的書畫都放在何處的?”
這老僕愣了愣,“在書房……不過九小姐說的是什麼書畫?老爺收藏了許多書畫,有前朝的,也有現如今那些文人雅士的,還有一些……”
秦莞直襬手,“我要老爺自己畫的,最好是八年以前的。”
這麼說着,秦莞忽然打算直接一些,“老爺有沒有畫過當年的二姨娘?”
一提起二姨娘,老僕自然想到了這些日子秦府的亂子,他面上緊張幾分,卻還是點了點頭,“畫是畫過的,只不過……只不過老奴也不知放在何處,十年之前,老奴還只是這院子裡的小管事,並不近身侍候……”
“那有誰知道老爺當年的畫作在何處?”
秦莞這麼一問,老奴的眼神頓時幾閃,“劉……劉管家知道……”
秦莞只聽得一口氣堵在心口,皺眉無奈道,“劉春人已死,你帶我去老爺書房看看,老爺的畫作,總不能隨便就扔掉。”
老奴一個勁的點頭,帶着秦莞朝秦安的書房而去。
前院除了正房之外,秦安的書房另外設在一處闊達的偏堂,偏堂中間打通,書櫃多寶閣和見客的小廳俱全,而秦安近年來雖然已無心風雅,可書房還是頗有幾分乾坤,不論是香插畫屏還是瓷器玉件,皆是價值不菲的上品,而牆上掛着的名家書畫,也都是有價難求,秦莞一眼掃過去,只見秦安擺着文房四寶的書案之上早已落滿了一層灰,而那文房四寶,亦件件都是珍品,秦莞心中只覺嘆息,秦安真是白白糟蹋了這麼好的東西。
“九小姐,老爺書房的東西有些多,那邊的書櫃上有許多字畫,還有那邊的兩個櫃子裡面,有老爺自己畫的,也有別人送的,還有一些收藏的,老爺已經許久不用書房了,平日裡也不許人進來,因此也無人打理此處……”
秦莞知道這老奴的意思,書畫太多了,他不知道秦莞要找的在哪裡,秦莞擺了擺手,“知道了,你下去吧,我來找便是……”
老奴欲言又止,秦莞明白的道,“放心,不會損毀,也不會丟失。”
老奴有些悻悻的,轉而走到門外去守着。
茯苓上前來,“小姐,這麼多,這可怎麼找啊……”
秦莞嘆了口氣,的確有些多,不過該找還是要繼續找。
“一張一張的找,小心一些,不要損壞了。”
秦莞說着走向秦安的書櫃,茯苓有幾分疑惑的道,“可是奴婢不知道怎麼看……”
“看落款,看印信和題字,不過第一要看的是美人。”
茯苓笑着道,“奴婢知道,先看是不是美人,如果是美人,再看落款和題字……”
秦莞“嗯”了一聲,當先走到書櫃之前去將上面的花拿了起來,她一氣兒抱下來二十多隻卷軸放在書案之上,然後一張一張的看起來。
這邊廂,茯苓走到東邊靠牆的櫃子前面,也一氣兒抱出了許多卷軸放在了桌案之上。
“這是山水的……不是,這是畫牡丹的,不是……”
“這個是人……啊,畫的是個老翁……”
“咦,這個是個仕女……美……不過這不是老爺畫的啊!”
茯苓一個人邊看邊喃喃自語着,齊林看這樣子又去打開了另外一個櫃子,他雖然是個粗人,可是照着秦莞說的先看美人再看落款印信的他也會!
門口的老奴看着屋內三人將秦安的珍藏一張張拿出來看心中有些不安,可又一想,秦安已經病成了那個樣子,哪裡還有心思來管這些,何況秦府揭出了這麼大的案子,只怕等着秦府的是一個罪族的名號,到時候,這些榮華富貴和秦安又有什麼關係?
這般想着,老奴走到了一旁去吩咐那小奴,“將藥罐拿去洗了吧。”
說着話,老奴也懶得守了,只管走到正房去看秦安。
屋子裡,茯苓很快嘆了口氣,“這麼多好看的畫,都被堆在櫃子裡,積了這麼多灰,真是……幸好奴婢不知道這一張畫能賣多少錢,否則更要心疼了。”
齊林這邊小心翼翼的,他手上都是繭子,生怕一不小心把手中的畫弄壞了。
看了大抵兩盞茶的功夫之後,齊林額上出了一層薄汗,“九姑娘,我這裡都沒有……”
秦莞眉頭微皺着,她看的速度快,比齊林看到的更多,可她也沒看到。
“我這裡也沒有,畢竟是十年前的了,就算他之後想起來又做了畫,那也這麼多年了,一定早就不知道放去哪裡了。”
這麼說着,秦莞已看完了自己這邊最後一張,她心底有些失望,嘆了口氣將所有的畫作都放回了原處,然後轉身打量這書房來,牆上掛着的大都是水墨山水和名家的題字,別的也就只有那兩個高櫃了,可是裡面還是沒有……
秦莞走到茯苓身邊去,眼見得茯苓只剩下五六張了,秦莞搖了搖頭,“這些紙質太新了,多半是近一兩年畫的,不用看了。”
“要是三老爺這一兩年又畫了二姨娘呢?”
茯苓還想把自己的活計幹完,秦莞卻搖了搖頭,“他不是長情之人,何況過了這麼多年,人物樣貌的細節也記不清了,畫出來也做不得準。”
說完,秦莞又去看齊林,到了齊林這邊,便見齊林這邊也差不多要看完了。
三人前後花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找,卻一無所獲。
秦莞搖了搖頭,難道當年的事情之後,秦安把二姨娘的畫像都扔掉了?
“九姑娘,現在怎麼辦?”
齊林有些無措,秦莞擺擺手,“沒事,把畫放回去,或許這裡真的沒有,我再去這院中別處看看去……”
齊林點點頭,秦莞見她二人將畫放回了原處方纔轉身出門。
想了想,秦莞先去了正房,正房之內自然也少不了畫作裝飾,不過秦莞看了一圈也沒有看到美人圖,倒是秦安,仍然奄奄一息的躺在牀上,聽到人來的動靜,睜開眸子看了一眼秦莞,他眼底似乎有幾分驚訝,又似乎認不出秦莞是誰,秦莞冷漠的看了他一瞬,轉身離開。
搜尋無果,秦莞帶着茯苓走出了院門,茯苓歪着頭道,“會不會……老爺真的沒有畫過?或者是讓人丟了?又或者是送人了?”
秦莞搖頭,“送人不可能,沒有畫過也不太可能,畢竟兩年時間,丟了,或許吧,也或者是這麼多年搬東西的時候遺失了……”
嘆了口氣,剛破解了紫竹林的秘密,秦莞本以爲能知道更多,便能推出那幕後的兇手,可沒想到竟然撲空了一場。
“小姐,現在去哪裡?”
“先回去——”
……
……
自從稚童們的骸骨被挖出,秦府便被強加管制起來,秦莞想了想,已經好幾日沒有見過秦隸,一回院子,秦莞便打算再做三日分量的白杏膏出來。
“此前取來的藥又不夠了……”
秦莞看着剩下的藥材搖了搖頭,“看來我們得去一趟藥庫。”
這麼吩咐着,秦莞便又帶着茯苓出了門。
秦府雖然一片亂象,可藥庫這邊卻和原來沒什麼區別,秦莞和茯苓到了藥庫的時候,正看到錢百韌正在給一個小丫頭拿藥。
那小丫頭秦莞看着有點眼熟,茯苓卻一眼認了出來。
“小姐,這是老夫人那邊的丫頭。”
話音落下,秦莞果然看到錢百韌面帶討好的道,“麝香不太夠了,也不知道老夫人那裡還有沒有……”
那小丫頭聞言點點頭,“無礙,老夫人那裡上等的麝香還存着呢,我回頭找採荷姐姐拿一點便是。”
錢百韌聞言立刻點頭,一邊將藥材包起來一邊道,“那是再好不過了,如今府中這般,也委實不好派人出去採買。”
小丫頭行事十分爽利,“等此事過了再說吧,如今府裡用藥的地方多,先緊着少夫人和老爺便是,老夫人就還是常用的方子調理。”
“正是正是,老夫人對少夫人真是上心。”
小丫頭一挑眉,“那是自然,老夫人都是看了方子纔給少夫人吃藥呢,生怕少夫人吃的不對,還要讓採荷姐姐緊盯着,不管是誰開的,便是此前九小姐開的也……”
“九小姐——”
小丫頭背對着秦莞,錢百韌卻正對着門口,他正在包藥材,一擡眸卻看到了秦莞站在門口,當下魂便要被嚇掉了,眼看着這小丫頭就要講出不該講的,錢百韌當即大喊了一聲,這一喊,這小丫頭的臉也一下子白了。
她一把拿過錢百韌包好的藥包,轉身朝秦莞福了福身便快步出去了。
擦肩而過之時小丫頭走的更快,秦莞波瀾不驚的掃了一眼錢百韌,沒說什麼進了門,“還是此前拿過的那些藥,茯苓——”
茯苓知道秦莞要拿什麼,對錢百韌冷哼了一聲便進了藥庫。
錢百韌經過上次,再也不敢對秦莞有任何的不敬,忙走出來低頭哈腰的,“九小姐快請坐……那個……剛纔……嗯……”
秦莞面無表情的,“我開的方子老夫人也有不放心的時候?”
錢百韌面色幾變,生怕秦莞將他也怪上,忙道,“這……這倒也不是……老夫人緊張少夫人的身子,所以所有的方子都不敢亂用,不僅如此,便是藥材上都要上品中的上品,精細了又精細,害怕一個不好吃到了壞掉的藥材也不好。”
秦莞面上雖然一副冷色,可是心底卻知道蔣氏的心思,亦十分理解,蔣氏看重子孫,對秦琛希望甚大,對秦琛的孩子同樣如此,方子要對,藥材要好,有的藥材存放太久會生蟲發黴,自然都是不能用的。
秦莞點點頭,忽然又道,“老夫人那裡有上等的麝香?”
錢百韌眼下只想知無不盡言無不盡,別說是問麝香了,便是問旁的有的沒的,只要他知道,都不會不答,“正是,老夫人那裡的麝香比藥用的要上品的多,或是京城那邊送來的,或是去別處採買的,總之都是珍品之中的珍品。”
秦莞無可避免的,想到了姚心蘭那被下了麝香和當歸的藥。
她眉頭微皺一下,又回想起了那一日的情景,那夜在府外得知姚心蘭身上見紅,蔣氏和林氏的着急不似假的,到了後來,蔣氏對姚心蘭的關切也是十分真切,總不可能,是她給姚心蘭的藥裡面下了這樣的致命之物吧?
可當歸很是尋常,唯獨麝香不好拿,然而秦琛的小廝也拿過……
蔣氏,秦琛,此二人一個是孩子的曾祖母,一個是孩子的父親,按理說,誰都不會想害了孩子,可麝香……偏偏和這二人扯上了關係。
“九小姐……小人所言句句都是真的,九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剛纔那個丫頭,或者去問府裡的其他人,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秦莞回神,一轉眸,錢百韌滿頭大汗的站在她身邊,一臉的畏怕之色。
秦莞心中便是一嘆,此前的錢百韌對她可沒有這樣的好性兒,九小姐當年軟弱之時,他百般欺壓撈油水,後來她來了,改了性子,錢百韌對她也不過是表面上的恭敬,前次看到了霍懷信和燕遲對她的態度,這才從心底有些敬畏之心來。
這個世道啊,真是迎高踩低的緊……
“我可有說不信?”
秦莞淡聲一問,錢百韌心中便是一急,他是不是又說錯話了?面上一苦,錢百韌萬分忐忑的道,“不是不是,小人怎……”
話音沒落,茯苓從藥庫走了出來,秦莞見她出來徑直起身,沒等錢百韌說完便準備離開藥庫,錢百韌見秦莞走出正門,腿彎頓時一軟。
他是不是又得罪了秦莞?
若是以後再查起秦安的病,會不會又將他當成下毒的兇手?
這麼想着,錢百韌眼前頓時一黑……
“小姐,您剛纔在外面問什麼?”
秦莞搖搖頭,“問老夫人那邊是不是存着上等麝香。”
茯苓“哦”了一聲,“那是肯定的,老夫人有自己的小庫,收着許多寶貝呢。”
秦莞沒再說話,她總覺得,蔣氏對姚心蘭的關心倒不是假的,可又一想,蔣氏到底有些深沉莫測,或許她也藏着什麼不爲人知的內情也不一定。
秦莞心思沉沉的,待走到汀蘭苑之前,卻見燕遲等在院門口,秦莞見狀忙走上前去,“殿下怎麼在此?殿下要問的都問完了?”
燕遲也朝秦莞迎上來幾步,點了點頭,“是,問完了,暫時無所獲。”
秦莞倒是不意外,“那幕後之人非一時興起,既然是有所謀劃,自然不會這麼快被我們發現。”
“你剛纔去了前院,去了秦安的書房?”
燕遲知道的倒是快,秦莞點點頭,“正是,我問了劉大娘二姨娘的模樣,劉大娘說她記不清細節了,若是要看二姨娘的長相,秦安想必爲她畫過畫。”
說着秦莞神色微沉,“可惜我們翻遍了書房也沒有找到。”
燕遲略一沉吟,“你想看看二姨娘的樣貌,然後想看看府內有沒有和二姨娘相像之人?”
秦莞點頭,“正是如此,可惜沒找到……時間太久了……”
燕遲卻道,“你剛纔只找了秦安的書房,有沒有找過其他的府庫?若是字畫,可算價值不小的財務,或許收藏在哪個府庫之中也不一定。”
燕遲不說還好,這般一說,秦莞頓時眼底一亮,“我竟然忘了!”
見燕遲面露不解,秦莞嘆氣道,“今日你和劉大娘都想到了我沒想到的,我真是……府中有庫房,不僅有庫房,還有一處書庫,我適才竟沒想到!”
秦莞上一次去書庫之中找過醫書,後來無功而返,對那書庫的影響便不深,可現在燕遲這麼一提,她頓時想起來,那書庫之中除了書還有畫……當時就是看着書庫深處皆是書畫,所以她纔沒有繼續看下去!
秦莞心底頓生振奮,“去臨風院,去找大哥和大嫂拿鑰匙!”
又轉身吩咐茯苓,“將藥放進去,待會兒來書庫找我……”
秦莞說着便走,茯苓點點頭忙回了院子,燕遲跟着秦莞,“你去過書庫?”
秦莞點頭,“去過,當時是去找醫書,可是沒想到,我記得裡面有很多書畫的,我們要找的或許就在那裡面,我竟然忘記了……”
燕遲彎了彎脣,“一時沒想起來而已,若是找到了,便是大功一件。”
秦莞邊走邊回身,“那也是世子殿下和劉大娘的功勞。”
燕遲沒說話,眼底卻生出幾星薄光來,他一路跟着秦莞往臨風院走去,剛走到臨風院之前便看到秦琛一臉沉色的從院內走了出來。
秦莞一愣,秦琛也沒想到會遇見秦莞和燕遲,當下便將臉上的沉色壓了下去,他拱手朝着燕遲一拜,“拜見世子殿下——”
“大少爺起身吧,不必多禮。”
燕遲淡淡答了一句,秦琛直起身子,“殿下怎麼過來了。”
燕遲下頜微擡示意秦莞,“陪令妹。”
他這話頗有兩分意味不明,秦莞聽得背脊一緊,秦琛眸色微深的看了秦莞一眼,“九妹妹怎麼來了?”
若秦莞是來拜訪姚心蘭,自然不會帶着燕遲,而帶着燕遲,多半就是爲了查案。
秦莞面上一派從容無害之色,對上秦琛的眸子,她腦海之中一下子想到了麝香之事,這麼一想,秦莞下意識的答道,“上次給了大嫂一本雜記,今日和殿下說起,殿下正好也在找那本書,所以我來取。”
秦琛眼底生出恍然,秦莞給姚心蘭的那本雜記他看到過,就放在姚心蘭的枕邊。
見秦琛眸色鬆然,秦莞又道,“大哥這是要去做什麼?”
秦琛便道,“今日還沒去看過父親。”
當年的事到底是秦安犯的,如今事實真相基本清楚,和秦琛的關係並不大,聽他這麼說,秦莞微微一嘆,“那好,大哥去吧。”
秦琛“嗯”一聲,又對燕遲拜了一拜方纔朝前院方向去了。
見秦琛離開,燕遲看着秦莞道,“爲何說謊?”
秦莞目光往旁邊一閃,似乎有些爲難,燕遲卻又回頭看向秦琛離開的方向,“不管你爲了什麼,對他有防備之心是對的。”
秦莞頓時一訝,她對秦琛的防備,只是因爲想起了麝香之事,從而讓她對秦琛有了不好的猜測罷了,可怎麼燕遲也說這樣的話?他可不知道麝香之事!
“殿下爲何這樣說?”
燕遲迴過頭來,“你的這位大哥,不簡單。”
秦莞眨了眨眼,燕遲便催道,“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秦莞看了燕遲一瞬,點點頭轉身入了臨風院。
一入院門,又是那股子壓抑而沉重的氣氛撲面而來,兩個奴婢守在門口,腦袋垂的低低的,如同被剛過境的狂風暴雨打過的花枝。
秦莞的腳步聲讓兩個小奴擡了頭,一見秦莞出現,一個小奴立刻進去通稟。
很快,墨書走了出來,墨書眼眶微微發紅,見到秦莞更是一臉的欲言又止之色。
“怎麼了?大哥和大嫂吵架了?”
適才秦琛的面色那般,院子裡又是這樣,秦莞幾乎不用多想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大嫂呢?”秦莞一邊問一邊往裡面走,到了屋門口,卻見姚心蘭怔怔的坐在牀頭,並沒有秦莞想象之中的嚶嚶哭泣。
“小姐,九小姐來了。”
墨書通稟了一聲,姚心蘭怔怔的轉過頭看着秦莞,淚水在她眼眶之中盈盈滿溢,卻沒有流下來,秦莞忙走上前去,“大嫂——”
姚心蘭扯了扯脣角,強扯出一個苦澀的笑來,“九妹妹,我忽然……忽然覺得……你說的是對的……我是應該做些什麼了。”
秦莞心中微動,忙做到姚心蘭身邊去,“大嫂,你想清楚了?”
姚心蘭搖頭,“沒想清楚,不過開始想了。”說着,她又扯了扯脣角,“我不想這樣了,這樣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說着,她吸了吸鼻子,“九妹妹過來看我的嗎?”
秦莞便有些語塞,可想到燕遲還等着,她只好坦白,“是來找大嫂幫忙的,我……我想去書庫找點東西,想問大嫂借一下鑰匙。”
姚心蘭倒沒有失望之色,只點點頭,“好,讓墨書給你拿,也不知在不在院中,尋常書庫都是你大哥用的……”
秦莞忙搖頭,“無礙,若是不在我再去問大哥便是。”
說着,秦莞又有些欲言又止,“大嫂……”
姚心蘭搖頭,“沒事,你去吧,我想想,我得想清楚……”
說着,姚心蘭又怔怔的出神起來,秦莞看了她片刻,跟着墨書走了出來,墨書去了耳房,很快走了出來,“鑰匙在,九小姐,給……”
秦莞接過鑰匙,墨書抱歉道,“九小姐,今日奴婢不能送您……”
“沒什麼,我自己記得路。”秦莞擔心的看了一眼內室方向,“你去看着大嫂,等找完了,我再過來陪陪大嫂。”說着,秦莞又補了一句道,“那本雜記先放在大嫂着。”
墨書一聽這話,也以爲秦莞本來還要拿走那本雜記,忙感激道,“多謝九小姐……”
秦莞沒再多言,快步從院內走了出來,看到燕遲,秦莞忙道,“殿下,快……”
說完,秦莞也不多言,徑直帶着燕遲往書庫的方向去。
許是因爲她騙了秦琛,許是因爲看到姚心蘭和秦琛之間裂痕越來越大讓她越發不相信秦琛的美好深情,此刻她手中握着書庫的鑰匙,一顆心卻狂跳不已。
她有些緊張,腳步也是極快,一路上燕遲只緊跟着並未出聲,等到了書庫之前,秦莞利落的打開了門,待燕遲進來,秦莞一把將門關了上。
“書畫都在最後面,我們要快點。”
話音落定,燕遲的動作比秦莞更快,狹小的空間之中,四周皆是高大的書櫃,最裡面的七八個櫃子,皆是放着書畫,秦莞左右看了看,直接走向最裡面最不起眼的櫃子。
憑着秦安,八姨娘的畫作多半會讓他思慕一時卻不會和那些價值萬金的名家之作保存在一起,而眼前這座櫃子最不起眼,且落滿了灰,最有可能放在這裡。
燕遲本是在找自己的,可他卻想距離秦莞更近些,他轉過身去,也朝秦莞走去,就在這時,他明顯看到剛打開一幅畫的秦莞愣在了那裡。
燕遲神色一凜,“找到了?”說着,幾步便走到了秦莞身後。
燕遲滿懷希望的往那畫上一看,可很快,他的眉頭擰了起來。
這兩尺長的畫紙之上,竟然畫着十多幅小圖,每一幅小圖之上,皆是兩個赤身裸體糾纏在一起的人……
房中,庭院,草地,溪邊,木桶中,鞦韆上……
糾糾纏纏,栩栩如生,姿勢各異,筆法精妙。
燕遲一一掃過,微狹的鳳眸眼尾一挑,竟然是……春宮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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