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氏緊緊攥着秦琛的胳膊,面上漠然鎮定碎裂,雙眸裡盡是震驚!
劉春?!劉春不是跑了嗎,怎麼會在井裡……
燕遲眸色寒涼的看着蔣氏,“他的小廝說,他離開的那一日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靛藍色袍子,很巧,井下的屍體還算新鮮,穿着的也是靛藍袍子。”
燕遲篤定道,“井底下的正是劉春無疑。”
蔣氏手微微一顫,忙攥緊了佛珠,而她震驚慌亂不過一瞬之間的事,很快,她冷靜了下來,彷彿一張無形的面具重新戴在了她的臉上,她平靜的道,“許是躲藏在此處,因爲知道要被發現所有投井自盡了吧……”
燕遲的目光從蔣氏身上移開,看着霍懷信道,“霍知府安排一下,把人從底下拖出來。”
霍懷信先是知道紫竹林裡生了鬼火,然後又聽蔣氏說了井中埋着一位故人,再得知找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劉春竟然在井裡面……這一連串的事讓他久久回不過神來,直等到燕遲的吩咐落定方纔一醒神,然後不住地點頭道,“好好好,下官這就去辦。”
話這麼說,卻有些章法錯亂的指着幾個衙差吩咐着,這邊廂,燕遲看着蔣氏道,“老夫人說這井裡面還有一人死了?是府上的姨娘?”
蔣氏不看燕遲,只目光沉沉的落在遠處黑沉沉的井口處。
“是,是府上的二姨娘,八年前在此自盡。”
燕遲挑眉,語氣之中已經帶了幾分威勢,“八年前?大周有律,家中若有非正常亡故者,需得報明官服查驗,得定論之後方纔可收斂下葬,姨娘投井,是老夫人親眼所見?”
蔣氏眉頭微皺,“老身未曾親見。”
燕遲雙眸一狹,“那親眼所見者可有?”
蔣氏嘆了口氣,“是二姨娘的身邊侍婢……是她親眼見到二姨娘投井的,後來報來我這裡,再來看時,井中已經沒了聲響,當年府中正有一位高僧在住,當即便請了高僧來看,高僧有言,此井是兇井,二姨娘投入井中,已成了兇魂,最好以井葬其身,而後以鎮妖石封印,否則,這口兇井將會爲禍整個秦府。”
燕遲神色不動,“那二姨娘的侍婢呢?”
蔣氏彷彿想到了八年之前的舊事,眼神之中帶上了幾分哀慼,“她那侍婢倒是忠心,在那之後沒多久便病死了,這件事,府中老一些的人都知道。”
侍婢是秦府的家奴,又是衆所周知的病死,既然主人不覺有疑,沒去報官便也說得過去,蔣氏如此說來,便是將那位二姨娘和侍奴的死都抹平了。
燕遲搖了搖頭,“秦府乃詩書禮儀之家,家中姨娘投井而亡,不報官府不行下葬,卻信了法師之語,老夫人真是對府中兒女好教化,難怪秦府動輒便是七天七夜的法事道場。”
蔣氏的眉心顫了顫,一旁的秦莞亦回過了神來。
白日裡的噩夢近在眼前,她也曾想着紫竹林之中或許有古怪,可秦莞怎麼也沒想到,劉春真的死在了紫竹林深處,她的夢成了真……
秦莞看着燕遲,自知他口中所言的七天七夜道場是說的自己死而復生之時的法事道場,秦莞隱隱的從他的語氣之中聽出了問責的意思,她雖然覺得他此行和她無關,可聽到有人指出蔣氏的迂腐冷漠,秦莞心底還是稍稍一暖。
蔣氏垂眸,她雖然吃齋唸佛動輒高僧法事大道場的,可她卻不希望秦琛也被人留下這樣的印象,大周政治昌明,以仁義禮智信爲教化之重,將來想要入仕爲官,便不能和鬼神之力扯上關係,而朝中爲官重在一個清明剛正,朝官若太看重迷信之說,還要被御史臺彈劾,是以京中百官信佛者衆,卻大都是女眷,若有聞誰在廟裡自己爲自己供了一尊金佛,勢必會成爲御史臺的督查之重。
蔣氏身爲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家,自然無畏燕遲一個後生,不論他如何的軍功卓著,可那距離蔣氏實在是太過遙遠,然而蔣氏卻不能不爲秦琛考慮。
蔣氏低下頭,語聲見了兩分恭敬,“世子殿下說的是。”
燕遲下頜微擡,“老夫人當年未曾報官,今日報官倒也來得及,待會兒先把劉春拉出來,再將那位故人也請出來,待官府勘驗之後再行下葬吧,雖然是個姨娘,可到底也該有個墳冢纔好泉下安寧,否則老夫人唸佛也念的心中有愧。”
蔣氏身形晃了晃,卻到底沒敢反駁,點點頭,“是,全憑世子殿下吩咐。”
燕遲便看向霍懷信,霍懷信忙點頭應是。
“好了,剩下的事交給知府大人,老夫人回去歇着便是。”
燕遲語聲有禮,語調卻是半分起伏也無,蔣氏看着霍懷信指揮衆人打撈屍骨,點點頭,輕咳着轉過了身子。
秦琛看了看一旁站着的秦莞,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然後便跟着蔣氏走了出去。
成爲府中禁地的紫竹林已經多年沒有迎來這麼多客人,因要打撈屍骨,霍懷信又命人點了更多的火把來,一時間,紫竹林燈火通明!
燈火亮起來,紫竹林的陰森感被驅散大半,然而秋夜沁涼,風夾腐味,更帶着幾分陰溼之感劃過人的臉頰,到底還是叫人頗爲不適,負責打撈的幾個衙差十分賣力,只恨不得立刻就完工離開此處,秦莞一襲鴉青色的斗篷站在一旁,神色沉凝。
很快,燕遲走了過來,“你又說對了。”
秦莞擡眸,燕遲的面容在四周火把的映照之下散發着尊傲的神采。
“看的沈毅的著文?哪一篇?”
“沈毅”二字讓秦莞心頭一亂,她垂下眸子,“忘記哪一篇了,但是隱約記得,畢竟鬼火之說總是被傳的神乎其神……”
燕遲看着秦莞,“我得了聖上的御令,可對刑獄一道涉獵甚少,你曾看了那些刑獄上的著文?稍後擬一份書目與我。”
秦莞擡眸,此刻看過去,燕遲眼底一片坦然澄澈。
“大周刑統必不可少,別的還是沈毅大人的著文,其他的,便是前朝的刑統刑律,還有前朝在刑律之上的舊史,旁的便是些雜文雜記了。”
燕遲看着她,“我要具體到名字的書目。”
秦莞和燕遲對視一瞬,垂眸,“是,稍後便擬給殿下。”
燕遲盯着秦莞看了一會兒,這才轉身走向井口。
“小心,慢點——”
“可以拉了,使勁——”
一個衙差被放下了井裡,剩餘的五六人都在上面候着,燕遲看着繩子一點點的往上拉,後面秦莞也走了過來,她沒去看黑洞洞的井口,反倒是在看井口一旁放着的那塊巨石,憑着蔣氏所言,當初那位所謂的高僧要用鎮妖石封印此井,那想必,眼前這塊巨石便是那高僧口中的“鎮妖石”了,只是鎮妖石應該是蓋在井口上面的,好端端怎到了一旁去?
秦莞仔細的看這塊石頭,卻見不過也只是一塊兩尺見方的玄武石罷了,且因爲在這竹林放置了多年,玄武石表面被染了一層烏黑的塵漬,其周圍,更是生出了一層黑色的苔蘚,秦莞走到一旁拿過一隻火把來,仔細的看那些長出來的苔蘚。
井口裡的劉春還沒拉上來,燕遲眸光一轉看到了秦莞的動作,不由走過來,“怎麼了?”
秦莞眼底含着幾分疑惑,“這鎮妖石原本是放在井口上的,眼下怎麼到了一邊來?這麼大的石頭,便是推,一個力氣尋常的成年男子也是推不開的。”
說着,秦莞擡手去摸了一把旁邊生出的苔蘚,這一觸,她潔白的指尖頓時被染上了髒污,秦莞絲毫不介意,片刻道,“看這苔蘚的長勢,只怕已經移過來半年以上了。”
“半年?”燕遲眯眸,“這裡是秦府的禁地,誰會在半年之前過來將這石頭移開?照你說的,移開這石頭的人得是個力大的男子,那人移開這石頭目的何在?”
秦莞蹙眉,半年之前,那個時候她還在京城的沈府,還是沈氏的大小姐,那個時候的秦府,會有誰來把這石頭移開呢?
秦莞自然是想不出來的,何況這石頭巨大,一般的不會武功或者身形瘦弱的男子根本難動分毫,秦府之中有誰武力高絕又力大無窮呢?
秦莞想着,看了一眼井口,莫非是劉春自己搬開的?
“這口井秦府中知道的人應該不多,我從前便不知道這裡竟然還有一口井,而能發現這口井的人,或許是知道當年的事,可將石頭搬開,豈非容易讓當年之事暴露?又或者,純粹是有人誤闖了進來發現了井口,所以搬開了石頭?”
秦莞說着搖了搖頭,這一關節實在是沒想明白,話音剛落,井裡面一道影子被拉了出來。
繩子五花大綁的套在劉春的身上,劉春便以一個十分詭異的形狀被從井底拉了上來,劉春一拉出來,所有人的目光則都聚集在了劉春的身上。
秦莞和燕遲一同走過去,目之所及,劉春麪皮泛白,整張臉一片秦莞夢中的灰敗死氣,他鬢髮散亂着,領口略有幾分不整,四周被火把照的通明,秦莞一眼就看到劉春脖頸之上的紫色勒痕,雙眸微狹,秦莞眼底浮起了兩分疑竇。
這邊廂,霍懷信已經蹲下身子去查看,“勒痕,這勒痕似乎和柳姨娘身上的勒痕一模一樣,劉春不是投井,他是被勒死的!”
說着話,霍懷信回頭看了一眼秦莞,“九姑娘……”
周圍衙門的差役頗多,外面還有秦府的侍奴,霍懷信不好直言,秦莞卻明白他的意思,秦莞略一沉吟低聲道,“讓衙差大哥們去外面守着。”
霍懷信立刻站起身來,“你們幾個,去守着外面,誰都不許進來,本官要親自查驗屍體!”
這話一落,四周的衙差們將火把往地上一插,都朝外面走去,沒多時,這口枯井旁邊就只剩下了燕遲和秦莞幾人。
衙差們一走,紫竹林雖然火把遍地,卻是陡然空曠起來,秋風過境,涼意頓生,霍懷信莫名覺得背後涼颼颼的,忙看向秦莞,“勞煩九姑娘了……”
秦莞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柳氏死於非命,嫌疑犯成了劉春,在劉春院中搜出的帕子,亦證明他和柳氏的確有染,管家和姨娘生出苟且之行,委實是大罪,當初的九小姐,極有可能是因爲撞破了她二人的姦情才被殺的,可是眼下,劉春怎麼死了?
若他是投井的還好說些,可他偏偏不是,這勒痕如此明顯,他多半是被人殺死。
秦莞將袖子挽了挽,隨手從袖子之中拿出了寒月,一看到寒月,燕遲眼底微微一亮。
“將屍體放到這裡來……”
秦莞指了一處更爲平整之地,霍懷信聞言忙親手走過去將劉春的屍體拉了過來。
秦莞上前,先仔細的看了一眼劉春的屍體方纔蹲了下來。
這口井已算是枯井,可井底仍然有一層污泥,劉春在井裡被發現,散亂的頭髮和袍子上也沾染了不少,秦莞緩聲道,“死者腦部,左肩,身體左側的衣袍上污泥較多,而死者背部,腿後面,和鞋子的腳跟處,粘的卻大都是外面的幹泥,初步推斷,是在死後被直接推入井中。”
秦莞說着,雙手探入劉春的墨發之中,仔細摸過他的頭頂,又一路往下摸到了臉頰和頸部,細看了那條紫色的淚痕,秦莞又將劉春緊閉的眸子掰開看了看,再往下,去看劉春的手指甲和腳後跟處,看完這些,秦莞解開劉春的外袍……
外袍剛一解,秦莞的眉頭便是一皺。
在周遭通明火光的映照之下,秦莞一眼就看到劉春脖頸之上的皰疹,她眯了眯眸子,將袍子往下一拉,又去看其左肩和身體左側部分的屍斑,又將其翻動着看了其背部,果然,紫色的屍斑和皰疹重疊分部,胸腹和下半身尤其嚴重。
難怪剛入秋劉春就穿了包裹嚴實的豎領衣裳……
秦莞一言不發的查看着,前後足足兩盞茶的功夫方纔停下來。
“如我們所料,他也得了花柳病,看發病的症狀,比已經知道的幾個人都要早,看得出來,他是吃過藥的,然而效用不大,看他的病狀程度,接下來活個半年都是難事。”
燕遲和霍懷信聞言並無意外,既然在劉春的院子裡找到了帕子,便等於坐實了劉春和柳氏的姦情,柳氏身上的花柳病來處自然清楚了。
雖然如此,可看到秦莞波瀾不驚的查看劉春的屍體時燕遲眼底還是幽深一瞬,屍體的屍臭和腐敗便罷了,劉春胸腹和下半身的花柳病潰爛便是他都看的有些不適,可秦莞卻仍然神色冷靜鎮定,彷彿那些令人作嘔的畫面已經見怪不怪。
秦莞如今不過十六歲,她是如何修煉出這樣的心性?
秦莞並不知道燕遲已經將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花柳病是在意料之中,秦莞便說起了驗屍的發現,“死者面色青紫,是爲勒住頸部導致血液不流通所致,頸部勒痕在喉頭之下,勒痕深,上下部分見血,勒痕在後頸處相交,前後勒痕深度相差無幾,另,死者眼瞳之上可見明顯出血點,死者的後腳跟,有明顯的磨損痕跡,且沾了不少的泥地乾土,應當是在外面被殺之時掙扎所留,還有死者的手……”
秦莞說着話,一把將劉春的手拿了起來,“死者的指尖有幾處傷痕,指甲的縫隙之中有枯葉和土碎,相信也是掙扎的時候所留。”
頓了頓,秦莞語氣深重道,“劉春雖然不是力大無窮,可到底也是個成年的男人,兇手殺他的手法和兇手殺柳氏的手法基本相同,柳氏是女子容易受到制衡,可劉春卻不然,哪怕是在劉春毫無防備之下,要殺他也得是個力大之人方纔能得手,而劉春身上並無其他傷痕,足見那人是一擊致命。”
“他身上的屍斑顏色最深處和污泥的位置大概相同,眼下已經逐漸擴散至全身,且按壓下去已不見褪色,此外,剛纔將他拖出來的時候你們也應該看到了,他的身體已不算僵硬,代表最爲僵硬的時候已經過去,再加上他的眼瞳已經渾濁一片,所以推測,他的死亡時間應當是昨夜的此時前後,也就是昨夜的亥時左右。”
時至亥時,入夜已經良久了,秦莞沉靜的話落在這陰森森的紫竹林,莫名的侵染着刀鋒一般的冷肅銳利,燕遲和霍懷信的眉頭同時一皺。
“昨夜的亥時?”霍懷信眯眸,“昨夜的亥時前後正是我和殿下剛離開秦府不久……所以說,劉春就是在那個時候被殺的?”
秦莞將劉春的衣衫整理了一番,“初步斷定是那個時候,而若是沒有記錯,知府大人搜查紫竹林是在戌時左右,戌時的時候,劉春要麼在紫竹林躲着知府大人沒有搜到,要麼就是他那個時候躲在府中別處,等大人走了他纔來了紫竹林。”
默了默,秦莞語聲更涼,“極有可能,是兇手叫他出來的,我們此前以爲柳氏多半是被劉管家殺的,可眼下劉管家死了,且和柳氏的死法幾乎相同,那麼我們是不是應該懷疑,兩日之前殺柳氏的也是另有其人?這個人是秦府中人,先殺柳氏再殺劉管家……”
說着,秦莞掃了一眼井口邊的巨石,“還有可能,這塊石頭也是他移開的。”
霍懷信眼底一亮,“一定是這樣!能移開這塊巨石!所以就能憑空殺死劉管家!這樣解釋就合理了!可是秦府有這樣的人嗎?”
秦莞搖了搖頭,“這個我不知道,就我的瞭解是沒有的,可是也不一定,兇手能連殺兩人,自然懂得掩飾,不僅懂得掩飾,還是個藏匿的高手。”
秦莞說着話又看了看劉春的屍體,“初步的檢驗就是這樣了,和柳氏一樣,死因極好確定,只是身上留下的線索較少,再看這勒痕,推測是一類細而結實的線繩,傷口上未留下繩子上的東西,一時還得不出肯定的結論。”
說着,秦莞又道,“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可要剖驗?”
燕遲便道,“剖驗收益可大?”
秦莞看了一眼劉春,“時間過去的有點久,死因又已經明瞭,收益只怕不大,不過如果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想也可以,只不過要安排一番,在這裡是不行的。”
秦莞手邊雖然有寒月,可她在這裡將劉春開膛破肚,勢必會鬧的秦府上下皆知,到時候橫生枝節,對目前的秦莞來說,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霍懷信看向燕遲,“世子殿下決定吧。”
燕遲便道,“那便不剖驗了,死因和死亡時間都定了,被殺之地多半也是在此處,先找找這周圍有無線索吧,另外別忘了,井底下還有一位要請出來。”
燕遲的語氣讓霍懷信背脊一涼,井底下的那位八年前進去的,如今必定早就變成了一堆白骨,且蔣氏說這口井是兇井,雖然不知道真假,可聽起來就有些嚇人。
“好,等一下就派人下去挖。”
霍懷信應聲的快,燕遲看了一眼周圍,“今夜不挖,待會兒留下幾個人在這裡守着,明天再下去挖,反正已經八年了,不在乎這一日。”
霍懷信心中頓時一鬆,時間太晚了,井下井上都是一片漆黑,委實不好動工,這般下去,這一夜所有的衙差是別想睡了,“多謝殿下體恤……”
燕遲揮了揮手,見秦莞站起身便道,“好了,你快回去歇着。”
時辰太晚了,這紫竹林之中又陰森又溼涼,秦莞聞言微愣一下,燕遲便又道,“等明日將那位請出來,到底是不是投井而亡的,還要你看看。”
秦莞點點頭,這邊廂茯苓忙掏出帕子給秦莞擦手上的污泥,秦莞擦了擦手方纔道,“那好,那秦莞就先告退了。”
秦莞點頭,燕遲看向一旁的白楓,“送九姑娘回去。”
白楓應是,擡手一請,“九姑娘——”
秦莞本想說一句不用,可看了一眼燕遲的眸子卻未說的出來,她福了福身,這才轉身走了,秦莞緩緩走出紫竹林,這邊廂霍懷信轉身道,“殿下,這劉春……”
剛說出五個字,霍懷信話語一斷,他目之所及,燕遲仍然看着秦莞離開的方向,那目光帶着幾分幽深專注,一下子讓霍懷信驚了一驚。
他到底是半個人精,忙垂下眸子想了一瞬,待想到了那個可能,心頭不由一陣急跳!
這邊廂,燕遲轉身,“劉春如何?”
霍懷信咧嘴笑道,“是否將劉春另外找個地方安置?”
燕遲便看了一眼西南方向,“柳氏的靈堂院子裡可還有空地?擺過去放着吧,眼下這案子已經不同了,跟秦府說,柳氏先不要下葬,再等兩日。”
霍懷信一個勁點頭,方纔招呼遠處的衙差,“來人,將劉春擡出去……擡去那邊的院子,你們幾個,看看這周圍有沒有什麼線索痕跡留下的!”
……
……
紫竹林熱鬧一片,整個秦府皆驚,很快,消息傳到了蔣氏跟前!
蔣氏眉頭一皺,“什麼?!劉春當真死了?!還是和柳氏一個死法?”
小奴點點頭,“是的,眼下知府大人把劉管家的屍首暫時放到了柳姨娘的院子裡去,還說這件案子已經不同了,兩個人都暫且不得下葬。”
蔣氏手中的佛珠快速的轉了起來,一旁林氏長長的苦嘆一聲,“母親,這是怎麼回事,不是抓到劉管家就好了嘛,怎麼劉管家又死了?這意思是,劉管家和柳氏都是被旁人殺死的,而這個兇手眼下還在我們府中藏着的?”
蔣氏緩緩將眸子閉上,一旁的秦琛道,“母親,是這樣。”
林氏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老爺的病還沒有一點好轉,怎麼府中又……還有當年,當年二姨娘的事也被知府大人和睿親王世子殿下知道了,這……”
“慌什麼!”蔣氏的眸子猝然睜開,眼底一束利光閃了出來。
“知道了就知道了,當年我們只是隱瞞下來,有沒有害了她的性命,你這幅樣子,旁人還以爲我們害了二姨娘的人命,眼下讓官服將屍骨挖出來,不過是多了一道下葬而已。”
林氏被蔣氏一頓呵斥,面上一白,卻是點頭道,“是,母親說的是,是兒媳慌了。”
蔣氏嘆了口氣,轉而看向秦琛,“琛兒,你父親的病如何了?”
問幾次,秦琛眼底生出兩分漠然來,“還是那般,錢百韌不中用,半點效用也無。”頓了頓,秦琛道,“祖母,要不要讓九妹妹……”
蔣氏搖頭,“不可,秦莞是個小輩,知道長輩的醜事已經夠丟臉的了,還要讓她給你父親治病?如此你父親今後都不要做人了!”
秦琛欲言又止,到了這個時候,是性命重要還是臉面重要?
可想起貪色好享樂的秦安,秦琛心底的那點焦灼忽然淡了,那就看重臉面吧,性命也沒什麼打緊……
秦琛眼底眸色沉鬱了一瞬,當即不再繼續勸告蔣氏。
而蔣氏頓了頓卻道,“去請黃神醫吧,還是請他來,無論花多少錢都要請他來一趟,那個病是會要命的,耽誤不得了,明日,明日琛兒就去請。”
秦琛抿了抿脣,“是,孫兒明日便去。”
如此蔣氏才緩緩的呼出了口氣去,又看了林氏和秦琛一眼道,“眼下府中多事之秋,你們不要慌,霍大人好歹和秦府有幾分交情,他查案,咱們配合便是,兇手總之不是你我,眼下,我也盼着早日將兇手找出來,免得咱們府裡日日兵荒馬亂的。”
說着又看向秦琛道,“琛兒,你這幾日多管束管束外院,選個得力的管事出來代替劉春的位置,霍大人需要什麼,你只管去給他找便是。”
秦琛又點點頭,蔣氏這才眯着眸子道,“或許是咱們秦府的劫,一定能過去的,一定能,就是知府大人不查,我也要把爲害秦府的禍端揪出來……”
林氏聞言也跟着嘆了一聲,“會是誰呢,柳氏和劉管家平日裡都是府裡有幾分地位的,誰敢下這樣的手?!”
蔣氏沉着臉沒說話,秦琛也一臉的迷茫,“殺柳氏也就罷了,劉春竟然死在那口井裡……”
提到那口井,林氏和蔣氏的面色皆是一變。
蔣氏重新閉上眸子,極快的轉起佛珠來,“那是一口兇井,是兇井,等將二姨娘的屍骨撈出來,一定要重新填埋封住!連着死了兩人,或許就是那兇井在作怪!”
……
……
時辰已晚,秦莞回了屋子便開始沐浴洗漱。
她剛驗過屍體,這一次便洗的更外的用心,又換了一次水,秦莞閉着眼睛靠在了木桶邊上沉思起來,先是柳氏,再是劉春,幕後之人和他們二人到底有何仇怨?而如果劉春被人殺死了,那當初九小姐是因何被殺的?
秦莞只覺得夢裡面紫竹林裡面的黑霧又飄了出來,漸漸地,要飄到整個秦府,她站在黑霧之中迷茫不知前路,而四周還不知藏着什麼魑魅魍魎。
“小姐,當心着涼了……”
茯苓又提了熱水進來,見秦莞趴着閉着眸子,還以爲她在小憩,她加上熱水,見秦莞身子往下沉了沉才嘆氣,“小姐一定是累壞了,剛纔在那林子裡站了那麼久,不知道會不會得病,小姐多泡一會兒吧,可別把肩膀露出去了。”
秦莞“嗯”了一聲,便睜開眸子看着茯苓忙前忙後。
“今天晚上害怕嗎?”
忽然,秦莞開口一問,茯苓聞言愣了愣,點頭,又搖頭。
“剛開始是害怕的,可是後來看到小姐驗屍,奴婢反倒是沒有那麼害怕了,每次看着小姐都不怕,奴婢就彷彿也不怕了。”
秦莞脣角牽了牽,茯苓轉而道,“小姐,如今劉管家也死了,那兇手是誰?”
秦莞嘆了口氣,“我若是知道,那我豈不是比知府大人和遲殿下都厲害。”
茯苓哼一聲,“您比不比遲殿下奴婢不知道,可是您肯定比知府大人厲害,剛纔在竹林的時候,他和奴婢一樣害怕。”
秦莞失笑不語,茯苓卻蹙眉,“說起來,這個兇手也是蠢的緊。”
秦莞“哦”一聲,“怎麼說?”
茯苓素來性子活潑單純,秦莞卻是第一次聽她說別人蠢。
茯苓挑眉道,“按理說,那個人殺了柳姨娘,別的人可是都以爲殺柳姨娘的人是劉管家來着,劉管家和柳姨娘有染到時候被證實,他無論如何都洗不清的,那個兇手怎麼還自己把劉管家殺了?這樣豈不是讓大家知道了第三個人的存在?”
秦莞眼底的興味一定,繼而被一抹凝重取代。
兩起人命案子接連發生,尋常只會讓人想到,許是有人和柳姨娘以及劉管家有仇,可若真是報仇,只需要陷害劉管家殺了柳姨娘便可,如此,便是一個完美的局,旁人甚至不知道這第三個人的存在,然而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這府裡還藏着一個兇手,這對於那個兇手而言就危險的多了……
“小姐,怎麼了?奴婢想錯了嗎?”
見秦莞未接話,茯苓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秦莞脣角微彎,搖了搖頭,“不,你沒有想錯,這樣想也是一種思路,那你再想想,爲什麼兇手會這麼蠢呢?”
茯苓皺眉,“要麼……是兇手真的蠢得沒想到這一層,只想殺人報仇,要麼……就是兇手是有別的什麼目的……”
茯苓和秦莞經過了幾次驗屍,如今膽子大了不少,更是喜歡聽秦莞推案,以至於她也想幫着秦莞想一想這其中有什麼緣故,“柳氏是死在花棚之下的,而劉管家是死在紫竹林的井裡,難道……難道那個人是爲了讓二姨娘的事暴露出來?”
秦莞聽着茯苓的話,想到了今日蔣氏的說辭。
她只說了當日二姨娘投井自盡,可當場大家的注意力被劉春分去,竟然沒有問那位二姨娘在八年前是爲了什麼投井的。
“茯苓,你可知道那位二姨娘當年是爲何投井?”
茯苓歪頭想了想,“好像是……好像是說她掉了孩子還是怎麼……還是一年之前吧,奴婢聽廚房的劉大娘說的,這些舊事,也就只有府裡的老人知道了。”
秦莞倒是明白這一點,蔣氏沒有說二姨娘投井的緣故,想來這緣故也是不好拿在臺面上說的,像秦府這樣的大門大戶,姨娘之間的爭鬥最是多見,這位二姨娘的孩子,難道是被旁人害了?然後二姨娘傷心欲絕之下投了井?
而蔣氏不說,或許害孩子的人是值得她維護的。
秦莞蹙眉,難道是林氏?
秦莞這想法落定,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如果是這樣,那就解釋了當年二姨娘沒辦法了纔會選擇投井自盡,而蔣氏迷信神鬼之說,又想護着林氏,如此方纔將那口井封住不想讓此事暴露出來。
然而……兇手是誰呢?她又是以什麼立場想讓當年的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秦莞眉頭微皺,當年的舊事她知道的太少了,委實不能隨便下定論。
“奴婢也想不出來了,就覺得,劉管家死了,因爲死的地方奇怪,所以把當年的事捅了出來,所以覺得兇手的別的目的便是這個?”
茯苓搖了搖頭,“不行不行,奴婢太笨了,想不出來。”
秦莞呼出口氣,“想不出來也沒事,明日我們去問問劉大娘,看看當年到底怎麼回事,你拿衣服進來吧,我要起來。”
茯苓微愕,“小姐再泡一會兒吧……”
秦莞搖搖頭,“待會兒還有人過來。”
說着意味深長的看着茯苓,彷彿在說,你忘記秦隸要來?
茯苓恍然,拍了自己額頭一把,“看奴婢這記性!竟然忘了!小姐等着……”
茯苓手腳利落的拿來了衣裙,秦莞穿上衣服,茯苓又幫她把頭髮絞了幹,稍稍挽了個小髻,便跟着秦莞朝暖閣而去,剛走到暖閣門口,後窗已經響起了敲擊聲。
今夜因爲紫竹林的事,秦莞回來便很晚了,看樣子秦隸已來了一陣。
茯苓打開窗戶便去門口守着,秦莞走到了窗邊來,秦隸見秦莞走近,將兜帽摘下來便問道,“九妹妹,今夜你去紫竹林了?”
秦莞看着秦隸目光微凝,“二哥知道了?”
秦隸頓時容色一變,幾乎有些急切的道,“九妹妹,你忘記我告訴過你的嗎,不要去紫竹林,不要去井邊!”
說着語氣一低,莫名帶了幾分陰森之意的道,“那是一口兇井,會爲你招來殺身之禍……”
秦莞剛剛沐浴過,身心皆是鬆快,可此刻,硬是被秦隸這話說的背脊一寒。
她定定看着秦隸,“二哥到底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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