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陸賢妃只覺得呼吸一滯,想說什麼,聲音卻卡在喉嚨裡哽了一下。
她是真的有點輕敵了,本來只看西陵豐是一副溫文爾雅的讀書人扮相,身手居然這般的果斷利落。
她微微變了臉色。
旁邊黃嬤嬤已經在焦急的怒吼:“好啊宸妃,你簡直斗膽包天,在寢宮裡私藏了野男人,穢亂宮闈不說,還敢劫持我們娘娘?”
她大聲叫嚷,說罷,又衝院子裡被震住了的禁軍侍衛怒喝:“你們還等什麼?還不將這雙狗男女就地格殺?”
這時候,她腦子裡突然十分清明的知道,哪怕是趁亂把賢妃摺進去,也萬不能爲了顧惜賢妃的性命就畏首畏尾的等着驚動了皇帝過來。
西陵豐是皇帝的長子,就算他私自滯留宮中不對,但只要他的身份被坐實了,皇帝了不起就無關痛癢的罰一罰他和宸妃,這母子兩個全身而退不成問題。
而陸賢妃——
雖也可以用不知者不罪來開脫,但是黃嬤嬤跟在她身邊這麼久,已然是看得很清楚,皇帝雖然是讓賢妃管着宮務了,但實際上對她卻是感情淡泊,很有些態度不明。
賢妃會受到怎樣的懲罰,這並不好說,卻有一點十分肯定——
她們現在已經是將宸妃母子給得罪得狠了,後面同在一個屋檐下,人家不竭盡全力的打擊報復纔怪!
並且現在賢妃和西陵越的關係又不親近了……
黃嬤嬤便是突發奇想,有了主意——
她若是抓住這一次的機會,替昭王殿下鋤掉西陵豐這個生平大敵,西陵越得勢之後總不會虧待她吧。
西陵豐卡着陸賢妃的脖子,已然是後撤兩步,後背抵着門柱子,站在了一個死角里。
他的面容冷靜,並沒有露出那種被捉姦在場時候的心虛和慌亂,只是脅迫着陸賢妃道:“你們不想讓賢妃娘娘血濺當場的,就不要亂來!”
好在他這開口的時候並沒有急於表露自己的身份。
賢妃只當他是更關心宸妃的安全,心裡便是隱隱的鬆了口氣。
而這個時候,也是絕對不能宸妃母子當衆表明西陵豐的身份的。
所以她如臨大敵,也有些慌不擇路的命令:“你們還等什麼?還不把這兩個大逆不道的賤人給本宮拿下,交給皇上處置!”
她心裡是覺得西陵豐在嚇唬她,故而突然就改了口風,說是要等皇帝處置,不過就是個緩兵之計。
畢竟她還是皇帝的妃子,西陵豐要殺她,總要掂量掂量。
西陵豐只是挾持她,一邊警惕的注意着院子裡侍衛的動態。
宸妃卻不可能不知道她的打算,登時厲喝:“賢妃,你大膽,我——”
誰都知道陸賢妃這是在兵行險招,勝負在此一搏。
黃嬤嬤也顧不上什麼尊卑之分了,一把狠狠的捂住了宸妃的嘴巴。
宸妃還想奮力掙扎,但是她畢竟是養尊處優多年,在黃嬤嬤手裡,完全不是對手。
黃嬤嬤一邊面目猙獰的死死捂住宸妃的嘴巴,一邊仍是大喊:“你們都聾了嗎?娘娘的話你們聽不見?”
她雖然有私心,可禁軍沒有。
宸妃和賢妃都是皇帝的妃子,怎麼都輪不到他們來處置的。
是以儘管賢妃主僕叫囂的聲勢很好,院子裡的禁軍卻只是嚴陣以待的裹足不前。
場面僵持。
陸嘉兒一直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裡,嚴密的注意着這雙方的一舉一動。
她是局外人,隱隱的就覺得這裡的情況很不對勁——
黃嬤嬤的私心,只看她的神情就一目瞭然,但是宸妃能自保這麼多年,必定是手段了得的,怎麼可能公然弄了個男人在自己的寢宮裡,犯下這麼愚蠢的錯誤呢?
賢妃最近是有點兒急功近利了,再一想,她就有些明白——
這怕是宸妃導演的一出請君入甕的戲了吧。
陸家是早就不把陸賢妃當成自己人了,陸嘉兒腦中思緒飛轉,這時候就當機立斷的有了主意。
她悄然往後退了兩步,趁着院子裡雙方對峙,沒人顧得上她,轉身就朝着院子外面奔去。
那院門外面是被黃嬤嬤帶來的禁軍嚴密封鎖起來的,見她要走,馬上就有人橫身一攔。
陸嘉兒也不敢大聲招搖,只是壓低了聲音道:“沒看裡面要出人命了嗎?再不請皇上過來,兩位娘娘無論哪一位有個閃失,你們誰來擔待?”
這些侍衛算不上是誰的人,有幾個勉強可以算是賢妃的心腹的,此時都已經在了院子裡。
因爲她是陸賢妃的侄女,就有人擔心她不是去找皇帝,而是找人增員的,是以面面相覷之後,還是遲疑不讓。
陸嘉兒心知肚明,一跺腳道:“別堵着了,出來兩個人,跟我去請皇上過來啊!”
禁軍這邊這纔敢放行,立刻出來兩個人。
陸嘉兒一路小跑,她倒是沒耍花樣,帶着兩個侍衛直奔御花園。
而這邊的嘉和宮裡,則是爭分奪秒的搏命時刻。
眼見着這些禁軍畏首畏尾的指望不上了,黃嬤嬤渾身都被冷汗溼透了,猶豫再三,便是心一橫,衝着西陵豐道:“你還不放開我們娘娘?是想罪上加罪嗎?”
西陵豐道:“你先撒手,我自然跟你去見皇上!”
陸賢妃只當是他上了自己的當,忙不迭給黃嬤嬤使了個眼色。
黃嬤嬤心裡略了思忖,就心一橫,當先緩緩地鬆開了宸妃。
宸妃被她捂了半天,呼吸不暢,此時更是站不穩,彎腰大口大口的喘氣。
黃嬤嬤衝着西陵豐急道:“你還不放開我們娘娘?”
她此時倒是期望着西陵豐直接撕票,結果了賢妃,這樣的話她才能趁亂把這雙母子都解決掉。
但是遺憾,西陵豐居然還算守信。
她只是挾持陸賢妃,卻並沒有傷人的打算,只略一擡下巴道:“我信不過你們,既然說是要面聖,那就這樣去吧!”
黃嬤嬤勃然大怒:“你言而無信!”
“我是信不找你們!”西陵豐重複,仍是沒有放手的打算。
他此時是徒手挾持的陸賢妃,一會從這裡出去,肯定要被人整個圍着的,誰知道侍衛裡有沒有一兩個陸賢妃安排的劊子手?而他要在一瞬間徒手殺人還是有難度的。
所以他一挑眉,衝着院子裡站在最前面的一個禁軍道:“借你的佩刀一用!”
“這——”那人猶豫。
西陵豐便是手下發力。
陸賢妃立刻就面容扭曲的變了臉色。
她的大宮女就害怕了,尖聲嚷道:“給他!快給他!”
連忙搶了那人的佩刀,衝上去遞給了西陵豐。
西陵豐拿了刀,直接將刀鋒往賢妃頸邊一橫,然後凜然道:“我不想傷人,只要你們不輕舉妄動,我保證不會損傷賢妃娘娘分毫,帶路吧,咱們去面聖!”
禁軍自是巴不得如此,黃嬤嬤還想說什麼,又怕自己暴露的太明顯,遂就咬緊了牙關,暫且沒吭聲。
陸賢妃此時人在對方手上,完全的無計可施。
禁軍那邊,衆人面面相覷,確定西陵豐看着不像是窮兇極惡之徒,最後終於緩緩地讓出一條路來,只是幾十個人,仍舊不敢有絲毫鬆懈,嚴陣以待的守着,自中間讓出一條路來。
“哎——”宸妃看着像是十分憂慮的樣子,張了張嘴,卻又像是有所顧慮的欲言又止,只是賢妃等人也並沒有在意她其實還刻意的往後退了退。
西陵豐挾持着陸賢妃,一步一步的下了臺階,往門口走去。
黃嬤嬤緊張的攥着拳頭站在旁邊。
陸賢妃卻很清楚,絕對不能讓西陵豐去見皇帝的,否則這個人的身份一旦被承認了,那麼後面必定是後患無窮的。
和黃嬤嬤錯身而過的時候,她就隱晦的使了個眼色。
黃嬤嬤在這方面的想法和她一致,立刻了然。
西陵豐很謹慎,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黃嬤嬤一開始並沒有往前湊,後來等着兩人從她跟前走過去了,她便是瞅準了時機,從人羣裡搶過一個侍衛的佩刀,動作如行雲流水,毫不猶豫的就朝着西陵豐的腰眼處的要害刺去。
她打算得很好,殺了西陵豐,再殺了賢妃,那麼這兩人死無對證,這個穢亂宮闈的罪名就給坐實了,到時候她殺的就是兩個賤人而已,皇帝也怪不到她。
至於陸賢妃——
畢竟主僕一場,她倒不是真的想弄死了對方的。
她這一刀刺出去的動作穩準狠,而且非常突然,原以爲絕對萬無一失的。
“啊——”院子裡,迎萱的慘叫聲已經衝破天跡。
但卻不知道是不是這一聲尖叫提醒了西陵豐,千鈞一髮,他突然側身回頭。
動作的幅度不算大。
就聽哧的一聲。
他身上布袍別刀鋒割裂,自他腰際劃開一道長長的血口子。
鮮血隨着刀鋒劃過的路線噴灑出來,燈光下,顏色絢爛。
而黃嬤嬤這一刀下手又太狠,一刀刺歪了,收勢不住,剛好走在西陵豐前面的陸賢妃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
她也是聽到慘叫聲倉促回頭。
這一轉身,又是哧的一聲。
黃嬤嬤手裡握着的刀就穩穩地刺入她胸腹的位置。
陸賢妃還沒來得及呼痛,面上就掠過驚恐之色,臉色慘白。
黃嬤嬤也傻了眼,眼睛幾乎要從眼眶裡瞪出來了。
“豐兒!”宸妃見狀,已經瘋了似的衝破人羣衝了過來,撲上來,一把捂住了西陵豐腰側的傷口。
旁邊陸賢妃和黃嬤嬤主僕還目瞪口呆的兩兩相對。
賢妃額上的冷汗瞬間流了一臉。
“娘娘!”這時候也有宮女手忙腳亂的衝過來攙扶。
黃嬤嬤被推到一邊,踉蹌了兩步,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手,立刻如夢初醒的打了個哆嗦——
一不做二不休,必須趁機處理掉西陵豐。
她剛要煽動侍衛動手,門口那邊已經傳來梅正奇怪異的嗓音,叫嚷道:“讓開讓開都讓開!堵在這裡做什麼?”
皇帝來了,侍衛們自然火速退讓。
黃嬤嬤聲音梗在喉頭,又是一哆嗦。
這時候皇帝已經站在了大門口。
這院子裡,禁軍,宮女太監加起來幾十個人,亂糟糟的鬧成一片,有人尖叫有人哭喊。
皇帝一眼掃過來,也沒太看明白狀況,只是惱怒的呵斥道:“你們這裡在鬧什麼?”
之前陸嘉兒過去稟報,只說是嘉和宮這裡陸賢妃和宸妃起了爭執,卻說不清原因,只求他快來勸架,本來皇帝只以爲是普通的口角,過來一看才知道居然動手了,情況遠比想象的更嚴重。
今天是他的壽辰,這兩個女人還這麼鬧,此時他的面色不善,一張臉黑如鍋底灰。
場面被他一吼叫就鎮住了。
侍衛和宮人們惶然伏在地上:“見過皇上!”
彼時陸賢妃已經被幾個宮女嬤嬤擁簇着倒在了地上,腹部仍插着那把帶血的刀。
西陵豐是站着的,宸妃毫無形象的抱着她,哭了一臉的鼻涕眼淚,見了皇帝來,非但沒避嫌,反而見到了救星似的扭頭大喊:“太醫!快去請太醫來!皇上,快請太醫!”
當時皇帝在源花園那邊,齊崇和裴影夜都和他在一起的,這時候都是一起跟了來的。
皇帝一看這個場面,額角的青筋登時狂跳不止。
他隱隱的想要發怒。
梅正奇卻是眼珠子咕嚕嚕一轉,指了一個跪在地上的侍衛道:“怎麼回事?是誰傷了賢妃娘娘?”
他倒是沒多想西陵豐的身份,但是常貴妃和宸妃不合,聯想宴會上常貴妃提前離席避嫌的事,他卻只當是常貴妃設給宸妃的局。
說也奇怪,雖然常貴妃說是不用他再做什麼了,但是每回有事,他卻是出於本能的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