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古道上,陸離一行人慢慢停住了腳步,前方傳來嗚嗚的聲音,彷彿狂風呼嘯。但是擡頭看了看四周,今夜雖然有風,但是卻遠沒有到狂風呼嘯的地步。
跟在陸離身邊的莫七道:“世子,前面就是鬼哭峽。”
陸離微微挑眉,“鬼哭?好名字。”
走在後面一些的葉盛陽也策馬上前,笑道:“這個地方我年輕時一時好奇也來過一次,據說前面的峽谷地形十分特殊,風灌了其中之後無法出去,只會在峽谷中徘徊。即便是夏秋季節,也時不時能聽到從裡面傳來嗚嗚的怪聲,猶如哭泣。胤安冬天,時常風雪交加,這情況就更嚴重了。就是本地許多人,幾乎都不會在晚上進出這峽谷之中。”
陸離點了點頭,他博覽羣書,這地方的神奇他自然也在書上看到過的。不過在書上看到是一回事兒,親眼見識又是另一回事了。
陸離挑眉一笑道:“正好,今天在此紮營,明天白天去見識一番這傳說中的鬼哭峽。”
他這麼說,其他人自然也不能反對。莫七打了個手勢,親衛營衆人立刻下馬四散分開尋找合適紮營的地方。
“他們果然在鬼哭峽外面停了下來。”同樣在幽冷的夜幕另一端,宇文靜坐在馬背上,聽完了前方探子傳回來的消息後沉聲道。蒼四點頭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深夜進入鬼哭峽,即便是對親衛營來說,也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宇文靜皺眉道:“陸離應該不會不知道胤安的地形,他怎麼還會選這個時候離開?”
“清河,陸離已經跟溫嶼鬧翻了,不這個時候走難道留下來看溫嶼的臉色?”宇文嵐道,“都說陸離行事強硬霸道,你覺得他是那樣能忍耐的人麼?只怕沒有當場對溫嶼動手,還是忌憚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吧?”
聽起來很有道理。宇文靜心中不屑地想着。但是,那是因爲形勢本身不需要陸離忍耐,他自然可以囂張霸道。當初陸離剛到上雍的時候,在那麼多位高權重之人的環視下,難道沒有忍耐過?如今那些人一個個都不得好死,只有陸離自己越來越厲害了,自然也就越來越強勢了。但是這不代表他已經忘記了怎麼忍耐。
蒼四和蒼五對視了一眼,對此他們也並非沒有任何懷疑。但是他們收到的消息溫嶼和陸離確實是鬧翻了,而且這一路也都有蒼龍營暗中監視,應該不會出問題纔對。最重要的是,陸離設下這麼一個局,甚至用自己作爲誘餌,有什麼好處?他們這些人也只是胤安一部分的實力而已,甚至是蒼龍營少了他們雖然會損失慘重但也算不上滅頂之災。而陸離離開了雲麾軍,對溫嶼和雲麾軍來說卻絕對算得上是末路窮途了。
想來想去,也只能想是如二公子所說的了。再說了,就算這真的是一個陷阱,他們依然會踏入的。睿王府世子,這個誘餌足夠他們冒險了。
“郡主請放心,我們會加強佈置,盡我等所能將陸離留下的!”蒼四道。
宇文靜點了點頭道:“兩位都是父王的心腹和得力干將,本郡主自然相信兩位的能力。希望明天一切順利。”
天色微明的時候,陸離一行人果然起身進入了鬼哭峽。一進入峽谷,就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般。谷中狂風呼嘯,冰河縱橫,寸草不生。即便是騎着馬走在裡面也必須要小心翼翼,加上四更天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雪雨,在狂風家帶着雪雨打在臉上生疼。
走在峽谷中的人不好過,蒼龍營和宇文靜一行人同樣也不好過。爲了從半路截住陸離等人,他們昨晚只休息了一個時辰不到,其餘時間用來攀上了鬼哭峽兩邊的山林。這兩邊的山坡雖然不算高,但是道路崎嶇,就算是秋夏也不好走,更不用說是寒冬了。他們只能放棄馬匹,步行山上。蒼龍營不愧是胤安精銳,即便是如此惡劣的條件下,所有人依然神色自若,半點沒有疲憊無力的模樣。倒是宇文嵐和宇文靜有些受不住了。宇文靜有謝安瀾照顧,雖然疲憊不堪,神色有些難看別的倒是沒什麼。
宇文嵐就倒黴了,抹黑爬山根本不能點火,半道上一個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僅額頭磕破了,手臂也脫臼了。原本蒼四打算派人送他回去,但是宇文嵐在宇文靜譏誚的眼神下堅定地拒絕了他的提議。只得將脫臼的手臂正回去,用帶子固定着繼續往前走了。
所以,在看到陸離一行人從峽谷一頭慢慢走過來的時候,宇文嵐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猙獰地笑容。他將自己這一夜受的所有的罪,全部都遷怒到了陸離等人身上。若不是爲了抓陸離,他怎麼會如此狼狽。
“給我殺!”宇文嵐咬牙道。
匍匐在一邊的蒼四蒼五對視了一眼,留下了幾個人保護宇文靜和宇文嵐,然後一揮手一羣人早已經準備好的弓箭都紛紛射了出去。
這鬼哭峽對陸離等人來說縱然有千般不好,但是卻有一個好處,在這個地方弓箭的用處被壓縮到了最低。兩邊的山坡並沒有高到足以對下面形成壓倒性優勢,峽谷中又到處佈滿了錯落不齊的石筍。親衛營都是身經百戰的精兵,聽到動靜的第一時間就各自找到了絕佳的隱蔽之地。所以,這一輪箭雨下來,對他們造成的傷害着實是十分有限。蒼四蒼五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這一輪箭雨只是爲了壓制罷了,同時另一羣人已經趁着親衛營被壓制的無法出頭的機會衝了下來。
謝安瀾和宇文靜對視了一眼,特別是宇文靜着實有些擔心。就算是面對面的打,一千多人對三百多人的勝負,實在是一目瞭然。
峽谷中突然一個人影一躍而起,猶如一道驚鴻一般朝着峽谷深處而去。仔細看過去,就發現那其實是兩個人,只是一個人手裡拎着另一個人。兩人靠的太近了,一眼看過去才以爲只是有一個人。那人的輕功顯然十分驚人,足下幾乎沒有借力人就已經掠出了幾十丈了。
“陸離?”宇文靜道。
宇文嵐自然也看到了,從地上站起身來厲聲道:“葉盛陽帶着陸離跑了,快追!”說着就想要往下衝,卻被人拉住了。宇文靜道:“二哥,你受傷了,不要亂跑!”
宇文嵐不耐煩地道:“閃開,你一個女人懂什麼!”一把推開宇文靜就衝了出去,宇文嵐的身手還是十分不錯的,雖然一隻胳膊吊着也沒影響他從山坡上跳下去的動作。宇文靜被推的險些倒在地上,站在旁邊的謝安瀾連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宇文靜有些焦急地道:“快,別讓二哥一個人追上去,他不是葉盛陽的對手!”
他們本來就是爲了陸離,若是讓陸離跑了就算將親衛營全殲了也沒有任何用處。聽了宇文靜的話,原本停留在山坡上的蒼龍營將士立刻也跟着追了過去。
看着所有人離開,宇文靜才慢慢站直了身體。脣邊露出一絲冷漠地笑意,道:“我們也追上去看看吧。”謝安瀾點點頭,拉着宇文靜閃身掠了出去。
宇文嵐雖然有些急功近利,倒也不至於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葉盛陽的對手,但是在蒼龍營面前他總要做出一副身先士卒的模樣的。他又不是女人,難道還能像宇文靜一樣躲在蒼龍營後面?所以追出了一段路之後他也漸漸慢了下來,毫無意外的蒼龍營很快就追了上來。
鬼哭峽面積十分龐大,不識路的人進去之後短時間內很難找到出路。所以人們纔對這個地方望而生畏。一千多人看起來很多,但是一旦散入了地形複雜的峽谷,其實也並沒有多少。以葉盛陽的武功和輕功,就算被幾個人追上了也沒有什麼用處,他很快就可以擺脫。
謝安瀾帶着宇文靜踏入峽谷之中,毫不猶豫地跟上了宇文嵐等人。一行人在石林中轉悠了大半天,也沒有找到葉盛陽地蹤影。這讓本來就受了傷心情不好的宇文嵐越發的煩躁起來,“陸離會不會已經逃出去了?”
“不是說夜雪關的塗將軍已經派兵包圍了這附近方圓幾十裡的地方麼?就算是陸離和葉盛陽逃出去了,應該也會遇到他們纔是。”宇文靜皺眉道,“現在還沒看到塗將軍的信號,可見他們一定還在裡面!”
不遠處傳來一陣打鬥聲,宇文嵐精神一振,“在那邊,快走!”
宇文靜跟在他身後,她不會武功很快就被宇文嵐拋在了後面。
看着宇文嵐消失在石林間的背影,宇文靜的眼神越發的冷漠起來。她敢肯定,宇文嵐剛纔是故意拋下她的。如果她只帶着一個真正的蒼七十一在這裡遇到了葉盛陽那樣的高手……
謝安瀾擡頭看了看天色,道:“時間差不多了。”
宇文靜道:“爲了算計父王,世子倒是真的不遺餘力。”
謝安瀾笑道:“這還要多虧了郡主啊,若非有郡主相助,哪兒能有這麼容易達到目的。”
宇文靜道:“我只希望世子不要出爾反爾。”
謝安瀾道:“郡主儘管放心,雙贏纔是做生意的好結果。若都像百里修那樣坑盟友,以後誰還敢跟咱們合作?”
宇文靜笑了笑,還沒來得及說話,前方的天天空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嘯聲,同時一朵焰火在天空中綻開。謝安瀾微微眯眼估算了一下,道:“東南方六七裡左右,咱們該走了!”
“好。”宇文靜深吸了一口氣,任由謝安瀾拉着自己飛快地在石林間穿梭前行。
鬼哭峽裡的路確實很難走,但是對謝安瀾這樣的人來說卻沒有太大的問題。就算是在一些磁場特殊所有的導航或者指南針無法作用的地方,謝安瀾依然可以找到正確的方向前進。更不用說只是區區一個鬼哭峽而已。不過因爲帶着宇文靜,原本兩刻鐘就能走完的路她們還是走了將近半個時辰。等到了地方的時候,原本在這裡的人自然也早就離開了。所幸離得並不遠,兩人很快就在峽谷外面不遠的一處山坡下找到了他們要找的人。
葉盛陽將陸離擋在了身後,正戒備地看着眼前的人。宇文嵐帶着蒼龍營將他們圍困在中間。蒼龍營有不少人都受了傷,顯然能夠將葉盛陽圍困在這個地方,他們也是付出了代價的。在蒼龍營的外圍,則是一羣手持弓箭兵器的胤安士兵。一眼望過去,至少有四五千人之多。
宇文靜和謝安瀾走了過去,正聽到宇文嵐在跟葉盛陽喊話。
“葉盛陽,本公子敬你一代高手,只要你交出陸離,本公子便做主饒你一命!”宇文嵐朗聲道,招攬的意味分明。只是語氣未免太過驕橫了一些,莫說是葉盛陽,就算是一個稍微有些骨氣的高手也不會理會他。要知道,當初就是陸離招攬葉盛陽,也是客客氣氣地上門談妥了條件的。
果然,葉盛陽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輕哼一聲便轉過了臉去。
宇文嵐臉色一沉,“既然你不識擡舉,就別怪本公子不客氣了!來人,將這兩人拿下!”
葉盛陽手中長劍直指宇文嵐,冷冷道:“原來是宇文策的兒子?胤安攝政王也是一代豪傑,不知他的兒子有他的幾分本事?不如讓我領教一番?你若是能在我手下撐過二十招,聽你的又何妨?”宇文嵐臉色頓時青了,有一個太過厲害的父親對兒子來說未必是什麼好事。宇文策的資質太過出衆,生母出身地位早年很是受了些苦,他性格堅韌不肯居於人下,於是有了今天胤安攝政王的風光。
但是他的兒子們卻都是出身尊貴的攝政王之子,他們需要爭奪的只有一個東西,就是父親的寵愛。然而很快他們就發現,無論他們做什麼,宇文策都不會愛他們。無論他們做什麼,做好了都是應該的,做不好就是給攝政王丟臉。
如此一來,不少人受不了壓力只能得過且過了。更何況,他們的資質本來就不如父親。宇文策不在意這些兒子未嘗沒有這個原因,他正當壯年,身體也很好,並沒有必須要培養繼承人的壓力。
宇文嵐咬牙,“不過是一介武夫,也配與本公子動手?拿下!”
蒼龍營正要準備動手,葉盛陽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嘲諷地冷笑,“拿誰?他麼?”
站在葉盛陽身後的人突然上前一步,那人披着一件大氅,半低着頭,頭上的帽子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一個年輕俊秀的下巴。
宇文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只見那人慢慢擡起頭來,伸手拉下了頭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張清秀冷峻,卻帶着幾分陰鬱的容顏。
果然不是陸離!
“你…你是誰?!”宇文嵐的聲音在寒風中變得有些怪異尖銳起來。
那人冷笑一聲,道:“在下…裴冷燭。”
“不好!二公子快退!”站在不遠處地蒼五突然厲聲道。
但是,已經晚了,而且宇文嵐也退不了。從他身後傳來的一股力道將他直接推了出去,同時裴冷珠一揮手灑出了大把的暗器,攔住了想要將宇文嵐拉回來的人。葉盛陽趁着這個機會已經將宇文嵐抓到了自己手中。與此同時,謝安瀾帶着宇文靜也跟着躍了出去落到了葉盛陽身邊。
不過片刻功夫,形勢急轉。
宇文嵐和宇文靜都落到了敵人手中。饒是蒼龍營的精銳們,也覺得眼下的情形有些棘手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陸離不在這裡的話。那麼……陸離在哪裡?
蒼四和蒼五對視了一眼,很快就有了計較。
蒼四上前一步道:“葉先生,我們是爲了睿王世子,既然睿王世子不在這裡,再打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你放了公子和郡主,我們放各位離開如何?”葉盛陽露出了一個看不出含義的笑,扭頭去看旁邊的謝安瀾。謝安瀾站在宇文靜身後,一隻手還扣着她的脖子,笑眯眯地道:“放我們離開?看來各位沒明白,現在到底是誰放誰啊?”
蒼四來不及去想這個挾持郡主的女人是何妨神聖,只是道:“難道姑娘認爲,就憑你們三個還帶着兩個累贅,還能逃得出去?”
“三個?”謝安瀾笑道,聲音有些古怪。
蒼四皺眉,思索着對方到底是真的藏着什麼底牌還是在虛張聲勢。下一刻,謝安瀾直接給了他答案,“魏將軍,還不動手等人請吃飯麼?”
蒼四臉色一變猛然轉身,才發現之前駐守在外圍的那樣士兵,此時的箭頭已經換了一個方向。全部都對準備了他們。
“你們好大的膽子,要造反麼!”
“蒼護衛言重了,想造反的人不是宇文策麼?”人羣后面,一個人策馬而出。來人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相貌算不上俊美卻也英挺硬朗。一雙眼睛盯着蒼四,眼神凌厲卻殺氣騰騰。
蒼五沉聲道:“你不是塗將軍,你是什麼人!”
那人朗聲一笑道:“夜雪關偏將魏長空!至於塗將軍?他自覺依附逆賊對不起先帝的在天之靈,已經去九泉之下向先帝請罪去了。”
蒼五腦海中飛快地將這個名字轉了幾圈,身爲蒼龍營的統領,他對胤安的將領們自然還是有幾分瞭解的。不過魏長空這個名字確實有些陌生。夜雪關也不是什麼重要的關口,記得主將就可以了,副將也可以注意一下,但誰沒事去記那種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偏將。
“你好大的膽子!”
謝安瀾笑道:“蒼護衛覺得魏將軍膽子大,可見是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蒼四眼神一閃,“你跟宇文純是什麼關係?”
魏長空放聲大笑起來,良久方纔收住了笑聲道:“我跟三皇子原本沒什麼關係,不過我碰巧姓魏,碰巧又是魏家的人,一定要算的話,我大概是他的表哥吧?”宇文純的外祖家,正是姓魏的。但是也確實沒有聽說過魏家有魏長空這個人。如今魏家早就已經被宇文策清理的差不多了,這個魏長空……“魏家長房據說有個庶長子,十四歲就離開了魏家下落不明。”
魏長空笑道:“沒想到,蒼龍營統領還能記着區區在下這些小事。”
“你當真以爲就憑你就能對付王爺麼?”蒼五冷聲道。
魏長空沉默了一下,方纔道:“賭一下有什麼不可以的?不賭我這輩子就只能在夜雪關當個偏將了,不敢升職,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這樣活着,也沒什麼意思。能和攝政王賭一把,就算輸了也死得轟轟烈烈。”
蒼五不再說話了,從魏長空的神色他們已經能看出來,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不會回頭了。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拼死一搏了!蒼四揮手打了個手勢,原本面對着謝安瀾等人的蒼龍營士兵立刻轉身面向了魏長空等人,似乎不打算再管謝安瀾等人了。如今這個情況,就算他們殺了葉盛陽又能如何?但是魏長空…一定要死!
謝安瀾壓了低聲道:“小心別讓人逃走了,還有…別讓魏長空死了。”
荒野中,氣氛凝重肅殺的彷彿連寒風都被凝滯了一般。良久,方纔聽到兵器出鞘的聲音,和一個堅定肅殺的聲音。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