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將近二十年時間腦海中都是一片空白的女人來說,突然發現自己有了家人,甚至連兒子媳婦都有了,馬上又要有孫兒了是什麼感覺安德郡主說不太明白,但是那種突然之間空蕩蕩的心都被填滿了的感覺讓她覺得很好。她並非沒有疑心過陸離等人的說辭到底是真是假,但是每次看到陸離的時候,那種油然而生的想要親近的感覺讓她相信,這個年輕人確實是自己的兒子。
陸離並不是一個容易讓人想要親近的人,即便他長得俊美絕倫。安德郡主也並不是一個喜歡隨便親近別人的人,這些年生活在這個奇怪的村子裡,讓她對周圍的人其實都提高了警惕,但是她相信陸離,相信謝安瀾,相信薛鐵衣。直覺告訴她,他們就是她的親人。
從頭到尾,安德郡主都沒有問起過自己的丈夫,陸離的父親。從謝安瀾告訴她的那些往事中她已經知道了,她的丈夫跟自己的兄長並不是一路人,甚至她如今的處境,二十年來的母子分離,都跟她那位曾經的丈夫有關。
既然安德郡主不提,謝安瀾等人也不好刻意去提起。只是想到距離回京還有一些日子倒也不用着急等安德郡主身體好些了之後再慢慢說便是了。
村子裡的強盜很快被清理了乾淨,陸離也沒有遵紀守法的讓人將這些強盜送去官府,而是直接解決掉了。村子中的百姓知道自己村中這些年來死了那麼多人並不是因爲怪病而是有人從中作祟,更是將這些人恨進了骨子裡。除了這些強盜的家人,沒有半個人替他們說話求饒。至於那些家人,原本不知道內情的自然也沒有立場替家人求情,知道內情的人直接被陸離讓人一起帶走了。這些人即便是沒有做什麼罪不至死,現在也不能讓他們到處亂跑免得走漏了消息也是麻煩。
處理完了村子裡的事情,一行人方纔離開這偏僻的小村子往安明府而去。
王婆雖然照顧了安德郡主二十多年,但是畢竟也參與了那些那人的勾當之中並不無辜。只是看在她這些年對安德郡主不錯的份上,陸離還是遵從了安德郡主的意思,將她送到了距離京城不太遠的一處睿王府名下的莊子。王婆一大把年紀了,住在那裡自然有人爲她養老送終。睿王府也不至於爲了一點銀子虧待她的生活,但是除此之外別的卻都沒有了。若是按照陸離的脾氣,這王婆絕對也是活不了的。但是畢竟照顧了安德郡主十多年,真正要囚禁安德郡主並不是王婆而是陸文瀚。就算是沒有王婆也必定會有別人,若是陸文瀚當初將安德郡主交給村中其他的盜賊,只怕安德郡主更是要受不少苦楚。
倒是讓陸離有些不悅,讓陸文瀚死得太容易了!
王婆對此自然心有不甘,三番四次想要向安德郡主哀求,只是她並不知道安德郡主並不真的就是她印象中那個寡言少語的柔弱女子。如果陸離等人不來,等到安德郡主準備妥當了一樣會自己動手,到時候依然會跟她起衝突。安德郡主既然早有準備,又怎麼會因爲她的哀求而輕易動搖?
一行人離開小村子之後回到官道上早有馬車在那裡等着。謝安瀾陸離和安德郡主上了馬車,薛鐵衣等人側耳護衛在馬車左右朝着安明府的方向而去。
坐在寬敞的馬車裡,安德郡主的神色有些疲憊。從山裡出來的路即便是他們腳程不慢抄小道也依然走了足足大半天,安德郡主早就疲憊的有些撐不住了。謝安瀾輕聲道:“母親,實在是抱歉,我們需要儘快趕去安明府,讓您受累了。”
安德郡主含笑搖搖頭,道:“我知道,你們有正事要處理。只是…你們還這般小,怎麼就這麼勞累?”
雖然跟兒子兒媳還沒有怎麼熟悉,但是陸離的忙碌她還是能夠感覺到地。昨晚與薛鐵衣謝安瀾議事到半夜,今天一上了馬車就拿着厚厚的卷宗摺子在看。她也聽薛鐵衣說過,如今睿王府的事情都是陸離在做主。雖然安德郡主現在對睿王府到底是個什麼概念還不太清楚,但是王爺皇帝是什麼她還是知道的。自己的親哥哥在外面打仗,京城裡的事情卻是剛滿二十歲的兒子在打理,實在是太過辛苦了。
謝安瀾笑道:“母親不用心疼他,他聰明着呢,不動動腦子他難受。”
聽她這麼說,安德郡主有些哭笑不得。安德郡主並不怪罪兒媳婦埋汰兒子,這對小夫妻一看就知道感情非常好。自己的婚姻大約是不太順利的,兒子能夠得到幸福,安德郡主自然是十分高興的。
陸離從書卷中擡起頭來,淡淡地看了兩人一眼。謝安瀾聳聳肩表示陸四少傲嬌的模樣也很有趣。明明很想跟母親說話,卻偏要做出一副忙碌的模樣,簡直不敢想象如果她沒有跟着一起來,這場面會怎麼樣?說不定安德郡主要誤會以爲兒子是不是對她這個娘有什麼意見。
只看她轉個不停的眼睛,陸離就猜到她在想些什麼。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想太多了。
安德郡主看看兩人,忍不住也跟着小了。低頭看看謝安瀾尚且平坦的腹部,輕聲道:“都是因爲我,才讓你這麼辛苦。等到了安明府以後就多留一些日子,等到穩定了再回去吧。前三個月還是要小心一點纔好。”
謝安瀾乖巧地笑道:“好的,就聽母親的,我知道母親最疼我了。”
安德郡主笑道:“母親自然最疼你了。”
“……”好像認回來一個岳母。
馬車晃晃悠悠地走了一邊,第二天傍晚才進了安明府的城門。先一步到達安明府的雲慕青,寧疏葉盛陽等人早在安明府最好的客棧裡住下了。看到他們帶着一個柔弱消瘦的中年女子來,誰也沒有表現出驚訝的模樣。
“見過公子,見過少夫人。”
進了客棧的後院坐下,陸離微微點頭對衆人道:“這位是東方夫人,之後會跟我們一起回京城,你們不得怠慢。”雖然不知道安德郡主的身份,但是姓東方的人又是謝安瀾和陸離親自接回來的,必然是和皇族有關。衆人心中有數,雖然有些好奇這位東方夫人到底是哪位皇室宗親,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寧疏笑道:“之前少夫人吩咐過,屬下已經準備好了夫人需要的衣物和住處。夫人遠道而來想必是也是累了,不如屬下陪夫人去歇息一會兒?”
安德郡主看着眼前容貌美麗卻落落大方的女子,含笑對謝安瀾和陸離點了點頭。謝安瀾對寧疏道:“你辦事素來仔細,夫人身邊的事情這幾天就辛苦你了。另外,安明府中有名的大夫立刻讓人請兩位過來,給夫人探探脈。”
寧疏笑道:“少夫人放心便是了,少夫人有孕在身,咱們怎麼敢輕忽,早已經請了兩位名醫侯在院中了。咱們離開安明府之前,他們都會暫時留下的。夫人,您請。”
安德郡主站起身來,對兩人道:“你們有正事先忙吧,不必管我。”
陸離點頭,看向站在一邊的薛鐵衣,“薛先生,夫人在安明府的安危,就交給你了。”
薛鐵衣沉默地點了點頭,轉身跟在寧疏和安德郡主身後也出去了。自從陸離和謝安瀾與安德郡主相認,薛鐵衣就變得沉默寡言了很多。按理說他是睿王府七衛之首,又曾經擔任安德郡主的隨身護衛。如今這世上除了睿王,景寧侯和半死不活的蘇絳雲就屬他最瞭解安德郡主了。有他陪着,安德郡主就算不能立刻恢復記憶,至少熟悉起來也要快一些。但是這幾日薛鐵衣卻很少開口說話,即便是出現在安德郡主面前都是毫無存在感的模樣。一直以安德郡主雖然對他的存在有些好奇,但是所有的印象卻都停留在“一個看起來很厲害的護衛”上。
陸離和謝安瀾都知道,當年薛鐵衣被人使計調離京城又受了重傷遲遲不能反悔,才導致安德郡主之後的遭遇無人援手。薛鐵衣對此一直很是愧疚,如今安德郡主平安回來了,欣喜之餘只怕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目送安德郡主離開,陸離方纔看向坐在一邊的雲慕青問道:“流雲會目前如何?”
雲慕青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有人走漏了消息,這兩天安明府城中所有的錢莊銀樓都發生了擠兌現象。索性咱們帶來了三百萬兩銀子這才穩定住了。但是一直這樣也是不行的,影響若是一直擴大,我們投入再多的銀子都事做白工。今早我讓人上街打探了,城中的物價已經開始上升了。”
陸離輕哼一聲,道:“百里家?”
雲慕青點頭道:“聽說百里岄也要來安明府。”
陸離手中的茶杯在桌面上發出一聲輕響,“來得好。”
聽着他森然的語氣,雲慕青自然也知道陸離跟百里岄之間的恩怨。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大人,百里岄若是在安明府出了什麼事,咱們難逃嫌疑。”
陸離冷笑,“百里岄無論在哪兒出了事,百里家都要怪到我身上。難道他就死不得了?”
雲慕青連忙低頭,連皇帝陛下都敢下手,這世上還有陸大人你眼底死不得的人麼?
謝安瀾身後拍拍陸離的手背笑道:“淡定,既然百里岄不知死活非要往安明府跑,死了想必也怪不得別人。百里家心裡不會沒數的,不過現在,咱們還是先解決正事吧。”
陸離微微點頭,道:“將我的帖子發出去,明天早上我要見流雲會所有的當家人和安明府商會的人。”
方信點頭道:“大人,發私人名帖還是官帖?”
陸離微微揚眉,“你說呢?”
“屬下明白。”方信畢竟還是做過侯府統領的人,有些事情不需要提醒的太明白。新上任的正二品戶部尚書駕臨安明府,今天晚上安明府想必會十分熱鬧。
談完了正事,謝安瀾和陸離才攜手去安德郡主暫住的房間。一個老大夫剛剛揹着藥箱從裡面出來,看到陸離和謝安瀾連忙上前見禮。謝安瀾微微點頭,神態和煦地道:“老大夫不必多禮,不知夫人的身體如何?”
老大夫不愧是安明府的名醫,拱手道:“回兩位的話,這位夫人的身體非常的虛弱。應該是常年累月用藥所致。老夫看着夫人已經用過了解藥,雖然尚不徹底,但是在堅持一段時間也就差不多了。不過……”
謝安瀾連忙問道:“不過什麼?”
老大夫道:“是藥三分毒,更何況是連續用了好些年的藥。夫人的身體仔細調養雖然能夠好轉,但是隻怕還是會比一般人差一些。如果有高明且擅長養身的大夫專門調理的話,小心一些或許不會影響壽數。只是老夫卻對這方面並不擅長,只怕還要兩位再費心。”
謝安瀾對這位老大夫很有好感,不擅長就直接說出來總比濫竽充數要好得多。更何況只聽他診脈的結果就知道,這位大夫是有真本事的。
“多謝大夫,不知現在可還需要用什麼藥?”
老大夫想了想,道:“老夫先開幾副溫補地方子,若是以後找到了更好的方子在換了便是。另外,補藥也不宜多用,最好還是以食補爲主。”
“是,多謝大夫。”謝安瀾點點頭,對身後跟來的寧疏道:“寧疏,送老大夫出去抓藥吧。”
寧疏含笑點頭,上前恭敬地請大夫出去了。
房間裡,安德郡主已經換了一身衣裳。寧疏準備的果然十分仔細,一身淺色繡花的衣衫正稱安德郡主如今的模樣,因爲臉色蒼白,安德郡主看着倒是比真實年紀要小一些,就像是剛剛三十出頭的模樣。等好好將養一段時間,恢復了過來,想必會更加美麗。
“你們來了?”安德郡主坐起身來,含笑看向兩人。
陸離點點頭,“母親若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儘管吩咐寧疏。”
安德郡主也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性子有些冷,倒也習慣。笑道:“我很好,你們不用替我擔心。青悅坐下說話。”
謝安瀾走到安德郡主牀邊坐下,笑道:“母親習慣就好,等過兩日母親休息過來了,我和陸離陪着母親四處走走。說起來這安明府風光秀麗,我上次倒是沒留上幾日,很是遺憾呢。”
安德郡主笑道:“好,這次就好好玩玩吧。”
陸離看了一眼安德郡主放在牀頭的書,那是一本史書,而且寫的就是東陵近兩代的歷史。旁邊還堆着好幾本同樣的不是史書,就是野史傳記。顯然安德郡主是想要先了解一些事情。恰好寧疏是在京城權貴之家長大的女子,從小也通讀史書,有她陪着倒是可以替母親解惑。
“母親不必着急,慢慢來便是了。”陸離道。
安德郡主心中一暖,點頭道:“母親知道。”
陪着安德郡主說了一會兒話,陸離便起身出去了。即便是母子,陸離畢竟是成年了也不好在母親房中久留,更何況如今安德郡主的身份還沒有公佈。謝安瀾倒是留了下來,看着安德郡主有些欲言又止。安德郡主自然看出來她有話想說,正好她也有事情想要問。
“青悅,那位…薛先生…”安德郡主蹙眉道。
謝安瀾道:“薛先生怎麼了?母親是覺得他有什麼不好的地方麼?”如果母親確實是不願意讓薛鐵衣保護的話,她們自然也不能勉強。那就只能考慮讓方信和葉無情保護母親幾日了。
安德郡主搖搖頭道:“那倒不是,那位薛先生說是我的隨身護衛。只是…我看他那氣度模樣,倒是不太像個護衛。讓他跟在我身邊,是否有些委屈了人家?”
謝安瀾莞爾一笑,“原來母親是擔心這個啊?母親果然好眼力,不過薛先生並沒有騙母親,他從前確實是睿王府的親衛,也曾經做過母親的隨身護衛。不過這二十多年並不在舅舅身邊,而是留在京城暗中替睿王府打點一些事情。獨自創立了笑意樓,如今薛先生可是名震江湖的笑意樓主了。”
安德郡主點頭道:“既然如此,就不該再勞煩他做護衛的事情了。”
謝安瀾搖頭道:“母親有所不知,薛先生一直因爲母親當年的遭遇內疚不已。如今母親平安回來,與咱們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對薛先生來說自然更是。另外,如今舅舅並不在京城,景…景寧侯與我們也並不來往,瞭解母親從前的事情的人只怕就只剩下薛先生了。”
安德郡主笑道:“當年的事情我也聽你們說了,也不能怪他,何必耿耿於懷。罷了,那就再勞煩薛先生一些日子吧。對了…景寧侯,便是離兒的父親麼?”謝謝安瀾心中暗道,薛鐵衣若是聽到您這般客氣的稱呼他薛先生,心裡還指不定怎麼鬱結呢。口中卻答道:“正是,陸離從小被陸家養大,雖然去年知道了身世和當年的一些真相。但是當年的事情畢竟是景寧侯對不起母親和睿王府,之前景寧侯府也並不知道他的存在,因此我們與景寧侯並無什麼關係。至於母親…母親想要怎麼做,我們和舅舅都會支持母親的。”
安德郡主淡淡道:“我不知道當年與他是如何的關係,但是他既然做出那樣的事情,想來也並不在乎我和離兒的。離兒已經長大了,他既然不需要父親,那便罷了。”
謝安瀾點點頭,“聽母親的。”
看着安德郡主面上有了幾分疲憊之色,謝安瀾方纔起身告退。走出房間,果然看到薛鐵衣寶劍靠在門外的柱子邊上,那模樣看起來倒不太像執掌一樓的笑意樓主,而有幾分像是莫七了。
“少夫人。”看到謝安瀾出來,薛鐵衣連忙立正見禮。
謝安瀾點點頭道:“方纔我與母親說的話,薛先生也聽到了?”
“是。”薛鐵衣恭敬地道。
謝安瀾搖搖頭,道:“薛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我想即便是母親將來恢復記憶也不會怪先生的。現在母親雖然接受了我們的身份,但是一個什麼都記不住的人在陌生的環境中的感覺,咱們這些人未必真的能夠了解。我看母親很是着急想要了解當年的事情和睿王府的事。薛先生若有空閒,不妨趁着母親有精神的時候跟她講講,也讓她少一些不安。”
薛鐵衣鄭重地點頭,拱手道:“屬下明白了,多謝少夫人提點。”
謝安瀾挑眉看着薛鐵衣道:“薛先生可是覺得如今的母親與當年的安德郡主不太像了?”
薛鐵衣道:“郡主就是郡主。”
謝安瀾道:“所以,薛先生不必想太多。過了這麼多年,母親又沒有記憶,性格有些變化也是在所難免的。薛先生若是覺得陌生,便將她當成一個許多年沒有見過的朋友吧。”
薛鐵衣低聲應是。
謝安瀾這才與他告別往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依然站在屋檐下發呆的薛鐵衣。不由得微微蹙眉,總覺得薛先生這幾天有些怪怪的,真的是因爲愧疚纔不敢見母親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