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的徐靜靜默片刻,幽幽地嘆息了一聲,“因爲,她是一個母親……”
而且,是一個沒什麼文化、對精神疾病這種病了解不深的母親。
便是在現代,也沒多少人是真正瞭解精神病患者這個羣體的,現代對精神病患者的管理也尚存在着許多漏洞,很多精神病患者的監護人也沒有對家裡的精神病患者有足夠的重視,所以精神病患者犯案的事情時有發生。
古代的人常常把得了瘋病的人看作是鬼上身,可能在葉嫂子看來,自己兒子先前犯下的罪行,甚至咬死了自己的祖母,都是惡鬼作祟,他本性還是一個好孩子。
在她心裡,自己這個小兒子也是家裡的一份子,兩個姐姐出嫁這樣的大事,她自然也希望他能一起參與。
黃金元微愣,又道:“那王滿的小兒子爲什麼能這般珍惜對他好的老孃的屍體,卻要殺死同樣對他好的大姐呢?”
這一點,徐靜也回答不了。
她靜默片刻,道:“等抓到兇犯後,我們可以直接問他。”
隨着馬車離靈州越來越近,從戰場上傳來的嘶吼聲和兵器相接聲也越來越響,程曉背後的冷汗也越出越多了。
要是還找不到那個兇犯,他們就真的要進入戰場了。
雖說他離開靈州的時候,趙世子已是從周邊州鎮調來了很多援軍,但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誰知道如今變得如何了呢?
那兇犯是中午纔到高家村的,不過小半天時間,他竟然就徒步走了這麼遠的路?
簡直是……怪物!
就在程曉惴惴不安,總有種再往前一步就要見到纏鬥在一起的兩方將士時,走在最前頭探路的其中一個兵士突然一勒馬繮,嗓音忍不住緊繃了起來,“護衛長,有可疑人物!”
不用他說,大夥兒也都看到了。
就在前方的路上,一個身量高大健碩、渾身毛髮濃密、穿着一身明顯不怎麼合身的灰色布衣的男人正微微彎着腰,慢慢地往前走着。
他的一雙腳又大又寬,上面什麼也沒穿!
手上,還拿着一把手臂長的、染滿了讓人心顫的鮮紅色的巨大斧頭。
因爲不遠處就是戰場,正常百姓這會兒都不會走在這條路上,也就顯得他的存在分外突兀。
且他彷彿沒有聽到不遠處那讓人不安的戰場聲音似的,只一步一步的、毫不停頓地往前走着。
幾乎是一瞬間,大夥兒都感覺到了,這傢伙不是個正常人。
徐靜這時候已是下了馬車,程曉湊近她,不自覺地壓低聲音道:“夫人,接下來怎麼辦?咱們直接派人上去抓他?”
這可想而知,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
那傢伙拿着一把危險的兇器,若他不顧一切地掙扎,他們這邊定會有傷亡,傷亡還不會低。
徐靜眸色微沉。
雖然這些護衛的任務就是保護她,但她也不能讓他們白白受傷甚至身亡。
何況捉拿兇犯這件事,是她自己要做的,不在他們的職責範圍內。
她腦子微轉,道:“待會,你派人在他周圍埋伏,我來吸引他的注意力,趁他被我吸引了注意力的時候,你們立刻上前把他制服……”
程曉臉色一緊,“夫人,這樣太危險了!”
“放心,我有把握。”
徐靜淡聲道:“何況只要你們行動及時,我便不會有危險,我相信你們能做到。”
程曉不由得一噎。
夫人都這樣說了,他還能說什麼?
不過一小會兒,徐靜身邊的人便按照她的吩咐,都埋伏到一旁去了。
寬大的大路上,此時站在明處的,只剩下站得筆直的徐靜,和不遠處依然無知無覺地往前走着的男人。 徐靜盯着他的背影,嘴脣微張,“王大志。”
那是從他二姐那裡得知的,他的大名。
然而,前面的男人依然恍若未聞,依然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徐靜嘴角微微一抿,揚高聲音道:“王大志,你阿孃都死了,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精神病患者的思維雖然讓人難以捉摸。
但從他目前做下的事情來分析,就能知道,這裡面唯一能讓他的情緒有所起伏的,便是他阿孃。
果然,徐靜這句話一落,不遠處的男人終於停下了一直往前的腳步,頓了頓,緩緩地轉過了身子。
首先映入徐靜眼簾的,是一雙麻木而呆滯的眼睛。
他身上各處雖然都毛髮濃密,看起來凌亂而骯髒,但一張臉倒還算乾淨,應該是葉嫂子每天都會幫他清理。
徐靜沉了沉眸,繼續道:“王大志,你到底在做什麼?你不是想見你阿孃嗎?你阿孃在家裡,你怎麼還不回去!”
她每一句話都不離他阿孃,果然見到男人的表情漸漸有了一絲漣漪,呆呆地道:“阿孃?阿孃死了,她死了……是被壞人殺死的……”
徐靜默了默,道:“所以,你殺人,是爲了幫她報仇?”
“報仇?對,我要報仇,那些壞人殺死了阿孃,我要把他們都殺了……”
“那你爲什麼要把你大姐一家也殺了?還要去殺死你二姐一家?”
“爲什麼?因爲……壞人把大姐和二姐也抓走了……阿孃哭了,一直在哭……”
男人喃喃地道,說着說着,他的臉色逐漸變得猙獰,彷彿野獸一般嘶吼道:“阿孃哭了……大姐和二姐再也沒有回來,那些壞人把大姐和二姐都殺了!阿孃一直在哭!”
便是徐靜表現得再從容,這也是她第一次正面和一個精神病患者交鋒。
他的話,讓她一陣愕然。
女兒出嫁,爲人母親的因爲不捨和高興,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然而在他的理解中,大姐和二姐出嫁是被壞人抓走了,母親因此纔會哭。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沉聲道:“那你今天見到你大姐了罷?你應該知道,你大姐沒死……”
“那不是大姐!大姐早就死了!那就是抓走大姐的壞人,他假扮成了大姐的樣子!想回來害阿孃!”
男人突然狂暴地怒吼着,“你也是壞人!”
這最後一聲,昭示着他理智的徹底失控。
他突然就高高揮起斧頭,臉色猙獰可怖地朝徐靜衝了過去。
也是在同一時間,埋伏在兩邊的護衛衝了出來,好幾個人同時從他後背一把將他撲倒,將他牢牢制服在地。
饒是他再一身蠻力,也經不住好幾個大男人同時壓制他,其中一個護衛更是趁機把他手上的斧頭奪了過來。
徐靜見狀,一顆心徹底放了下來,緊繃的身體一下子鬆了。
總算是用最小的代價抓住他了。
然而,下一息,不遠處就突然傳來一聲厲喝,“你們!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