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娘這番話說得掏心掏肺,讓在場的男人都震驚了。
這般和諧友愛的大家族後院,當真是生平罕見!
這……這簡直就是天底下絕大部分男人的理想啊!
徐靜眸色微閃,看了看薛姨娘,又緩緩掃了其他不怎麼說話的彭家女眷一眼,就見她們分明都是一副默認的表情。
簡直了。
徐靜有些荒謬地輕笑一聲,目光最後鎖定了正白着一張臉眼神複雜而陰沉地看着她的曹氏。
一個女人可能會大度。
但一個女人若真心愛着某個男人,絕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大度。
這曹氏,倒是遠比她想的有意思啊。
接下來,她沒再說話,其他人似乎也疲累了,都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等時間流逝。
只偶爾有幾個衙役一臉猥瑣嚮往地看向彭家的女眷,眼中閃爍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小心思。
一個時辰終於過去了。
負責算時間的衙役從外頭的日冕上確定時間後,高聲呼喊着跑進公堂,“時間到!”
他話音剛落,身穿紫色官袍的蕭逸就領着兩個衙役,大步從外面走了進來,徑直走到了公案後坐下。
在開始算時間後,他便離開公堂到了後院,這會兒是掐着時間回來了。
徐靜不禁暗暗撇了撇嘴。
別的先不說,這架子擺得倒是挺足的。
蕭逸剛坐下,便注意到了不遠處那個女人那一臉不以爲意的神情,整個人不禁頓了頓,眉頭已是忍不住皺了起來。
他現在對這個女人的感覺十分複雜。
對於這個前妻,他向來沒當一回事,最開始被她算計的時候,他確實是惱怒過一段時間,後來卻發現,這個女人不僅愚蠢還任性,滿腦子想的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對她有任何多餘的情緒,都無異於對牛彈琴。
他也只能認栽,他本便沒有任何娶妻的想法,如今也不過是讓一個女人把妻子這個位置佔去罷了,對他的生活不會有任何影響。
後來出生的那個孩子,是第一個意外。
如今眼前這個性情大變的女人,是第二個意外。
蕭逸以前跟他那個前妻見面的次數五根手指頭數得清,但他向來過目不忘,雖然他不能說十分了解他的前妻,但也知道,以前的她,絕不是現在這個模樣。
他無法在她身上找到一絲先前那個女人的影子。
她那手驗屍手法,以及她對屍體的熟悉,更是讓他驚歎。
蕭逸向來不喜歡這種不在掌控中的感覺,但今天見到這個女人後,他無時無刻不在被這種感覺籠罩着。
他定了定心神,暫且壓下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沉聲道:“時間到了,開始。”
徐靜的臨時小助手立刻應了一聲,來到彭十的屍體旁,按照徐靜的吩咐用一塊乾淨的手帕包住手,從彭十嘴裡把那塊糯米糰子挖了出來,放進了關着老鼠的籠子裡。
籠子裡的老鼠顯然餓壞了,見到食物立刻“吱吱吱”地撲了上去爭相啃食起來。
所有人都不禁屏着呼吸看着籠子裡的老鼠,卻見它們吃下那些糯米糰子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薛姨娘不禁“哈”了一聲,徐靜卻彷彿知道她想說什麼,看也沒看她淡聲道:“砒霜可不是什麼見血封喉的毒物,人在服用砒霜到足以致死的量時,快的一刻鐘到兩刻鐘之內毒發,慢的兩三個時辰才毒發也是有的。
不過,老鼠的體量跟人比小多了,我們應該不至於等那麼久。”
徐靜說着,轉頭看向薛姨娘,笑容涼薄道:“順帶說一下,死者方纔單純用銀針驗毒,已是驗不出任何毒素了,但死者死亡時間沒過多久,不至於一點都驗不出來,因此我猜測,死者在吃下含毒物的食物後,還吃了別的東西,把毒物給壓下去了。
因此,死者定然是過了一小段時間後才毒發的,而且……”
徐靜頓了頓,意味深長道:“死者死前正在吃東西,而死者是在昨天半夜去世的,這麼晚的時間,死者只有可能是在與十分熟悉的人吃東西。”
這簡直就在說,殺害彭十的人是彭家的人了。
薛姨娘臉色頓時白了個徹底,咬牙道:“你對着我說這麼多做什麼!我可什麼都沒說!”
徐靜揚了揚眉,沒與她計較,只似笑非笑地“哦”了一聲。
然而,這態度比她和她吵起來還要讓人生氣。
薛姨娘狠狠咬了咬脣,還想說什麼,突然卻聽一個男人驚訝激動的聲音響起,“有反應了!有反應了!”
所有人頓時紛紛看向不遠處的籠子,卻見籠子裡方纔還好好的老鼠突然發出狂暴的“吱吱”聲,有些發了瘋一般四處奔跑,在籠子裡撞來撞去,有些則直接滾倒在了地上。
便是看着,都能感覺到它們有多痛苦。
彭家衆人的臉色頓時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煞是精彩。
最後,四隻老鼠,有三隻當場死了,剩下一隻,看着也是生不如死。
這已是足夠說明,彭十體內確實有毒!
他是被毒殺的!
公堂上沉寂了片刻,最後,是徐靜打破了這沉默。
她緩緩轉身,似笑非笑地看向方纔還嚷嚷着她是殺人兇手的彭家人,眼眸微微一眯,道:“事情已是十分清楚了,彭十是被毒殺的,然而他的屍首卻出現在了我的院子裡,還僞裝成是被人用刀刺中心口而死,是有人想嫁禍於我!
而根據曹夫人所說,昨天臨睡前,彭十還好好地與她一同睡下了,只是她睡到半夜偶然醒來,才發現彭十不見了。
如果曹夫人沒有說謊,會讓彭十大晚上和他一起吃東西,並趁機給彭十下毒的人,只有可能是他的熟人!
而要找到兇手是誰,也不是一件難事,你說是吧,蕭侍郎?”
這傢伙袖手旁觀也夠久了。
徐靜覺得自己也夠貼心的,末了還給了他一個表現的機會。
蕭逸濃眉微挑,意義不明地看了徐靜一眼,淡聲道:“確實,如今知道彭十是被人用砒霜毒殺的,要找出兇手就好辦了。
砒霜雖然可以入藥,但同時含有劇毒,因此官府對砒霜管控嚴格,不僅嚴格限制砒霜的售賣渠道,還要求藥房把每一個買了砒霜的顧客名單記錄下來。
安平縣不大,只要查查最近一段時間,有哪些人購買了砒霜,且那些人中,又是誰與彭十關係親密,基本就可以鎖定兇手。”
蕭逸說話的時候,徐靜一直緊緊地盯着曹氏,眼見着曹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眼神越來越虛。
而一旁扶着曹氏的荷香彷彿也察覺到了什麼,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自家夫人。
她是夫人的貼身侍婢,可以說,夫人很少有事情可以瞞過她。
她記得,大概半個月前,夫人以家裡有個姨娘的寒痰喘咳久治不愈爲由,讓她去藥房買了些砒霜入藥。
然而她明明記得,那時候那個姨娘在大夫的精心調理下,病已是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她習慣了遵從夫人的命令,沒有多想什麼。
她一顆心微微抖了起來,忍不住就回想起了更多細節。
她記得,昨天晚上臨睡前,夫人讓她備了一桌酒菜,說因爲徐娘子的事,郎主心情很不好,她要陪郎主喝點小酒說說話。
還說擔心郎主遷怒於她,讓她不必在房間裡服侍了,下去休息就好。
後來她再被夫人叫過去的時候,已是深更半夜,郎主不見了後……
莫非……
可是,不可能,不可能啊!
荷香心裡正激烈地天人交戰着,她扶着的曹氏卻倏然站直了身子,擡起了頭,一雙原本沉靜安然的眼眸綻放出激烈而瘋狂的光芒,深吸一口氣冷笑着道:“徐娘子倒不必一直盯着我看。
沒錯!那畜生就是被我殺死的!我忍他很久了!他根本從沒有把我當成過他的結髮妻子!我入門不到半年,他就開始一房又一房地往後院擡女人!我不過說了他幾句,就被他拳腳相加!
後來,我心死了,也不願意再爲這種事情痛苦了,因此我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甚至還幫着他安撫他強搶進家裡的那些女子,哈哈哈,我卻沒想到,這麼一點小恩小惠就讓她們感動了,哈哈哈!”
見曹氏說着說着笑出了眼淚,甚至笑彎了腰,彭家衆人都無法相信地看着她,不停搖頭低喃:“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們一向溫柔體貼、賢良淑德的夫人啊,怎麼可能是殺死郎主的兇手!
徐靜臉上沒有一絲訝異神色,道:“既然你已是心死了,爲什麼時隔這麼多年後,又把彭十殺了?”
曹氏緩緩直起腰,看着徐靜的眼神複雜至極,突然,咬牙一笑道:“徐娘子,你很厲害,出乎我意料地厲害,這一次,是我小看了你,我輸得心服口服!
我以爲我心死了,只是昨天,當我和那畜生喝酒聊天時,他一直在說着對你的那些齷齪心思,咒罵你的自以爲和清高自大,我突然就覺得好沒勁,一想到我竟和這樣的人過了一輩子,下半輩子還要繼續和他一起過,我心裡就有一股無名火涌了上來。
等我反應過來時,我已是翻出了先前讓婢女買回來的砒霜……
那畜生就是我殺死的,我一個人殺死的!我不後悔!我早就想這麼做了!
如今我的一雙兒女都長大了,我兒已是考取了功名,我女兒也嫁人了,我也算是無牽無掛了,哈哈哈!”
看着曹氏越笑越瘋狂,周圍人都說不出話來。
說不出這件事是悲哀比較多,還是讓人惋惜比較多。
那幾個原本豔羨彭家後院的女人相親相愛的衙役一臉吃了蒼蠅屎的表情。
孃的,這樣的豔福,便是天皇老子來了也無福消受啊!
然而,徐靜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曹氏,眼眸中倏然掠過一抹冷意,紅脣微張,一字一字道:“不對。”
——“彭十不是你殺死的,至少,不是你一個人殺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