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腳步微頓,只能轉頭看向走了過來的趙少華。
卻見她經過方纔的逃命,頭上的髮髻鬆鬆垮垮的,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滿是東一塊西一塊的黑灰,看着甚是狼狽。
只是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滿懷劫後餘生的喜悅,道:“你是被我牽連進來的,如果你出事了,我都不知道怎麼辦纔好。宋府的馬車就在那邊,徐大夫隨我過去梳洗一下罷。”
徐靜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不會比趙少華好到哪裡去,雖然有些擔心蕭逸那邊,但她就這樣貿貿然走過去也引人非議,只能點了點頭,隨着趙少華上了宋家的馬車。
馬車附近顯然都是宋家和趙家的人,見到趙少華,都是一臉掩不住的激動和後怕,趙少華簡單跟他們說了幾句,就拉着徐靜上了馬車,讓她的侍婢給徐靜梳理凌亂的髮髻。
她坐在徐靜另一邊,暗歎一口氣道:“事情終於結束了,我已經把餘夫人交給了她夫君。”
徐靜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彷彿知道徐靜在想什麼,趙少華苦笑一聲道:“畢竟餘夫人的夫君纔是她正兒八經的親人,我沒理由藏着餘夫人不給他們。
方纔周嬤嬤已是與我們說了,餘夫人餵我們吃的壓根不是什麼毒藥,只是爲了震懾我們才這麼說的。我們這些被抓進去的人也沒受什麼傷,珍孃的案子……也確實另有隱情,只要我們不追究餘夫人擄走我們的事,加之探明這場火災與餘夫人無關,王家也不能過於責怪餘夫人。
只是,餘夫人後面還能不能安心待在王家,就另說了。”
她已是打定主意聯合趙家和宋家維護餘夫人。
然而,珍孃的悲劇,王家也有責任,餘夫人先前爲了自己的夫君和兒子,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珍娘出事後,趙少華覺得,餘夫人是斷不可能繼續留在王家了。
說完,她看着徐靜問:“對了,硯辭……也就是蕭侍郎找出殺害珍孃的真兇了嗎?”
她是親眼看着徐靜從蕭逸審問別人的房間裡出來的,她也沒多想,只以爲是徐靜協助了蕭逸驗屍,蕭逸留她在問詢室裡有別的用處。
徐靜點了點頭,這件事蕭逸回去後,定會整理成卷宗呈上去。
他們會知道事情的真相,是遲早的事。
她隱去了王五娘曾經墮胎以及餘夫人當場殺死了馬明這件事,把所有事情都與趙少華說了。
趙少華聽得胸脯不住起伏,在聽到馬明沒有逃出來,很可能已是葬身了火海時,眼含淚水咬牙道:“便宜他了!他做下了這等惡事,就該被五馬分屍,凌遲處死!
我就說,珍娘不是他們說的那種女子,那些人怎麼敢、怎麼敢那般侮辱珍娘……”
她恨馬明,恨那些滿懷惡意地揣測珍孃的人,但最恨的……是自己……
枉她還說自己是珍孃的閨中密友,竟是連珍娘遭受了這麼多非人的折磨都不知曉。
徐靜默然不語。
其實就算王五娘真的沒有掙扎,也不是她的錯,在命都無法保全的時候,所謂的貞潔算什麼?錯的是欺辱她的兇犯。
然而,這個世界對女子太苛刻,在現代,人們尤且瘋魔一般追求所謂的完美受害者,何況是女子生存更爲步步維艱的古代。
王五孃的悲劇,是兇犯的錯,是那些苛責她的人的錯,又何嘗不是這個社會的錯?
平復了一下心情,趙少華突然拉起徐靜的手,沉痛道:“徐大夫,這次能發現珍娘被害的真相,你也出了不少力,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謝你纔好……你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我想好好答謝你。” 早在發現自己把徐靜牽連進了這個險境的時候,趙少華就有補償徐靜的想法了。
沒想到,徐靜還在尋找真相這件事上給了他們這麼多幫助,這愧疚之情加恩情一疊加,趙少華都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了,乾脆直接問徐靜。
徐靜微愣,看着趙少華熱切的眼眸,靜默片刻,道:“我沒什麼想要的,但……我希望趙少夫人能幫我朋友一個忙。”
徐靜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出了,這是提出讓趙少華協助天逸館重開在西京的分店這件事的好機會。
徐靜一開始還猶豫,這件事是不是提得太早了,畢竟她跟趙少華認識的時間不算長。但險境向來能最大程度地促進雙方的關係,徐靜能看出,經過這一天一夜,趙少華對她是更加信任了,相對的,徐靜也更瞭解了趙少華的爲人。
從她能這般關心重視自己的朋友,在危急關頭不願意丟下她和蕭逸獨自逃命這兩點來看,就足以說明她是個講義氣、可以信任的女子。
最重要的是,她背後站着趙家和宋家,不管是哪一家的分量拿出來都不虛。
趙少華怔了怔,點頭道:“當然可以,你說吧,如果是我能幫到的地方,我定是會幫的。”
“趙少夫人應該知道,我這段時間都住在朋友家,我朋友姓周,他們家和我一樣,也是在安平縣開醫館的,但他們家的醫館是祖上留下來的產業,比我的杏林堂規模大多了。本來,他們的醫館在西京也有分號,然而,三年前,我朋友父親去世,他們家動盪了一段時間,我朋友的長兄爲了自保,只能關了在西京的分號。”
徐靜一邊說,一邊暗暗觀察趙少華的表情,道:“我朋友的長兄這些年一直努力,想讓家裡的醫館重回當年的規模,自然,也想在西京重開分號,卻誰料,這件事並不簡單……”
趙少華自然聽出了徐靜的言下之意,說實話,支持一個醫館在西京開分號對她來說不過動一動嘴皮子的事,她名下也有大量產業,對這方面的事情也不是一竅不通,然而,這件事簡單歸簡單,有些事情她還是要先問清楚的。
趙少華沉吟片刻,道:“爲何這件事不簡單?西京也不過是大楚的一片土地,對外地來西京經商的人理應沒什麼限制。”
徐靜就知道這件事不會這麼簡單,她佯裝有些無奈地笑笑,道:“實不相瞞,安平縣數一數二的大醫館,不止我朋友家的醫館,我朋友家的醫館名喚天逸館,當地有一家名喚廣明堂的醫館一直是他們的競爭對手。三年前,我朋友家的醫館因爲動盪縮減規模後,廣明堂趁機快速發展,如今不管是實力還是規模,都在天逸館之上。
知曉天逸館想重開在西京的分號,廣明堂自然……我朋友說,廣明堂在西京找到了一個靠山,因爲忌憚那個靠山,天逸館一直不敢把西京的分號重新開起來。”
趙少華眼眸微閃,“他們的靠山是誰?”
徐靜平靜道:“我聽說,是江家。”
徐靜很清楚自己在賭,但她向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周啓雖然沒有明說廣明堂是怎麼打壓他們的,但徐靜賭,廣明堂的打壓並不是江家的意思,廣明堂只是藉着自己跟江家的關係狐假虎威。
畢竟,江家這樣一個簪纓世家,沒必要盯着一個小小的天逸館,雖然他們扶持廣明堂定然有他們的目的,但扶持廣明堂和打壓天逸館之間,明面上看沒有什麼必要的關聯。
除非,周啓還有什麼事情瞞着她,或者,天逸館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候,得罪了江家。
只要打壓天逸館的不是江家,就不涉及到趙少華和江家的利益,要對付一個狐假虎威的廣明堂,甚至不用趙家和宋家出面,趙少華一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