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談談。”章衍停了停, 朝她走過來。多日不見,他瘦了很多,此時臉色稍顯憔悴, 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完全不是平日裡神采奕奕的樣子。
她看着他, 想起來墨爾本的三個月, 只覺得荒唐, 於是她後退,神色偏生出來幾分防備:“說什麼?”
或許是她的抗拒太過明顯,章衍輕輕皺了皺眉, 還未來得及開口,瑤姨已然打開了車門, 單手領着黎歡上車:“出來的久了, 先生會擔心。”
黎歡輕聲“嗯”了一聲, 終於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章衍,他站在她不遠處, 沒有一句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她心裡一顫,其實並不是心如硬石,章衍的心意她不傻,可是偏偏無法給任何迴應, 她給不了, 就不能給他留有念想。
思及此, 她便不再猶豫, 轉身上了車。
回到家裡的時候, 剛剛趕上廚娘準備好了午餐,那時候傅遠殊還沒有回來, 她平白沒了胃口,早早上了樓休息。
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她睜開眼睛,默默地盯着頭頂上方安靜地看了許久,直到一雙手慢慢地覆了上來,她心裡一顫,幾乎下意識就要躲,卻在下一秒反應過來那人是誰。
“什麼時候回來的?”她一邊順着他的手坐起來,一邊問。
黑暗裡的人沒有回話,只是默默地握着她的手,溫暖而有力。黎歡抿脣,隔了好一會兒纔在黑暗裡摸索着去抱他。
外面似乎降了溫,而他回來不久,身上還染了外面稍許寒氣,身上柔軟的布料涼涼的,黎歡的臉貼在他的胸口,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呆着。很久之後,他才慢慢地開口:“我以後不會再讓你涉險了。”
“恩……”
黑暗裡傳來他微微起伏的呼吸聲,微微不穩:“其實我那時候……很害怕。”
“恩……”
“我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他輕笑,語氣裡滿是佯裝出的輕鬆,“我甚至想,如果你真不在了,我就去陪你。”
黎歡鼻尖一酸,抱着他的手緊了緊,怎麼都說不出抱怨的話,終是笑罵了一句:“傻子。”
他的手輕輕地劃過她的臉,自從她回來之後,他一直對黎歡遇險的事情絕口不提,那就像是一根刺,紮在彼此的心裡,明明都知道改變不了已然發生的事情。可是他也明白,他的緘默,讓黎歡覺得沒有安全感。
她需要保證,而他,必須給。
“歡歡……”
“嗯?”
“我們……結婚吧。”
黎歡心尖一顫,一時不知道該作何種反應,她在黑暗裡微微張着嘴巴,清晰地感覺到有溫熱鹹澀的液體順着臉頰滑下來。雖然不知爲什麼流淚,可是她卻知道她很開心很開心,開心到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那樣簡單的一句話,她卻好像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死了又活,離開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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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定在了十二月,瑤姨在第二天就開始忙着請人來定製婚紗,定製請柬,擬定宴請名單。雖然是婚禮,但是按照傅遠殊的意思,請的人還是不多,基本都是傅家的人,生意往來上的朋友很少。
黎歡有兩件事覺得不太開心,第一件事是因爲她顯了懷的原因,總覺得自己穿婚紗不夠漂亮。第二件事是因爲……她沒有長輩,要結婚了,也沒有母親在身邊。
這是她回來之後幾乎沒有提過的話題,這是她的家,她從小長大的地方,以往她對母親或許還有些許記憶,但是如今,全部都被塵封掩埋,她不記得了,包括長相,包括思念。
可是就在瑤姨扯着婚紗往她身上試的時候,她盯着鏡子裡的自己,看着垂眼給她調整的瑤姨,突然就問了句:“婆婆,你見過我媽媽麼?”
瑤姨手間微頓,然後笑着擡起頭來,點頭:“恩。”
“她……是什麼樣的人?”
“她很溫柔,很漂亮,性子柔弱了些,可是一旦決絕起來……你很像她,遇見愛情的時候,什麼都不管不顧。”
“她愛我麼?”
“愛,”瑤姨一邊回答,一邊將婚紗的下襬撫平,最後摸了摸黎歡的臉,“長大了,要嫁人了。”
或許是她的語氣有些悲傷,黎歡微微咬了下脣,隔了好一會兒才哽咽了聲音輕聲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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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婚紗照的地點是瑤姨原來預約好的影樓,傅遠殊最近心情很好,連帶着傅遠哲整個人都歡脫起來,即便依舊不敢出格,但是早已不比早先那般拘束。
黎歡手裡拿着捧花隨着攝影師的要求調整狀態的時候,傅遠殊就穿了一身正裝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喝茶。
他們兩個的婚照已經拍的差不多,剩下的大都是黎歡的單人照。而此時他的歡歡就站在西式影樓二樓的陽臺邊上,大大方方地對着攝影師的鏡頭展開笑臉。
“好的,來,黎小姐,不,傅太太您可以轉一個圈麼,就稍微轉一下。”
“好的,非常好,現在我們再來照一個側身照,化妝師補一下妝。”攝影師這邊剛剛吩咐,化妝師就圍了過來,黎歡站在任由擺弄,隔了會兒才朝坐在一邊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人笑:“你在看什麼?”
“看……傅太太。”傅遠殊挑眉,掩蓋不了的調笑語氣。
黎歡“噗”的一聲笑了起來,然後她隨着攝影師的要求側過身子,一半臉朝着影樓之外的陽光,而另一半被燈光師打下來的燈光照射的溫婉美麗,她微微勾着脣角,一隻手輕輕提起婚紗的裙邊,陽光剛剛好打在她的眼睫上。時光剎那定格,然後……她看到了站在樓下的人……
很多年以後,黎歡都會想,如果不是那一眼,他和她後來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波折。
可是她偏偏看了那麼一眼,而從這一眼起,她開始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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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你不得不相信所謂命運,影樓之上不經意間一瞥,樓下剛剛停了一輛汽車,車門打開,車內的人與黎歡剛剛好四目相對。
……這個女人,她似乎見過的,黎歡皺眉,腦袋突然開始隱隱作痛,她單手撐了一下,以爲自己是站的久了。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是坐在一邊的傅遠殊,他快步走過來攬住她,低聲問:“怎麼了?不舒服?”
黎歡搖頭,平復了一下呼吸,走到陽臺邊上往下又看了一眼,傅遠殊上前一步,臉色猛然一僵,然後他微微皺了眉喊了一直守在外面的徐子晏:“帶夫人去休息。”
他神色已然冷凝了幾分,徐子晏看的清楚,微微點了頭,帶着黎歡下樓。既然是要結婚,那麼稱呼都必須換。
他在前面走,黎歡在後面跟着,她這會兒總覺得心神不寧,剛剛那個人她一定是認識的,那種感覺騙不了人,即便她已經不記得了,可是那樣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好像一直蔓延在血脈裡,她突然就覺得自己躲不掉了。但是究竟要躲什麼,她卻不知道……
“阿晏……”她停了停,突然開口喊了前面的人。
徐子晏停下來看她,微微疑惑。
“我想去趟洗手間。”
“哦,好的,夫人,我在外面等您。”徐子晏說着,微微傾了身子指了洗手間的方向給黎歡。
“……嗯。”她應着,然後慢慢地往洗手間的方向走,走了一會兒纔回過頭來看,見徐子晏已經出去了,她便快步往回走,結果還沒走到門邊,身側一道門突然被人打開來,一隻手伸過來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誰?”她神色一冷,剛剛問出口就噤了聲,“你怎麼在這裡?”
章衍似乎趕來的很急,他還微微喘着氣,努力平復了一下才說:“我來帶你走。”
“我爲什麼要走?”
“能別問爲什麼嗎?這事情很麻煩,我回頭慢慢和你說,你現在一定要和我走。”
“可是,傅遠殊還在外面……”黎歡有點發懵,章衍突然就急了:“你還想不想保住你的孩子?”
燈光之下,章衍眼眶都微微發了紅,嘴角似乎還有些淤青,黎歡皺眉:“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別問了,跟我走,傅遠殊如今保不了你,只有我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