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出門這樣久,溫凝不清楚裴宥爲何不帶她去見長公主,像是昨日一時不快特地不帶她,又像是原本就沒打算帶她過去。
她琢磨了一會兒,但也沒想太多。
都好幾個月過去,長公主似乎仍未消氣,並未從佛堂出來,溫凝也就只將給她和裴國公的禮物囑王勤生送過去,沒有親自去奉茶。
回京第一日,她便在整理各種行李和禮物中過去。
第二日,她令人將分好的禮物裝上馬車,回了一趟溫府。
其實按理她該與裴宥一道回去的,可裴宥昨日一早就入宮述職,接着大概是去了工部,整整一日都沒見着顧飛徒白的影子,約莫是積了四個月的公務,有一堆事情等着他處理。
裴宥都帶她去江南了,現在全京城都認爲裴世子寵她這個世子夫人寵得不得了,她也就沒有必要爲了讓溫庭春放心,耽誤他一日時間要他陪她回孃家。
瞧,她這世子夫人,做得多稱職。
在溫府與溫庭春和兩位哥哥用過晚膳,開開心心地回到國公府,第三日,溫凝打算約段如霜見一面。
只是纔要提筆寫拜帖,菱蘭在一旁道:“姑娘,我是不是還沒有同姑娘說?如今段姑娘不在段府了,拜帖不用寫到段府去。”
“如霜妹妹不在段府了?”溫凝驚訝地放下筆,“你快與我說說發生何事,她如今又在何處?”
這兩日菱蘭淨顧着問溫凝在江南發生的事兒了,京中的事還未及與溫凝說完,當即拿了把椅子在溫凝身邊坐下。
“姑娘,你是不知道!段姑娘可厲害了!”菱蘭瞪着一雙大眼,一臉欽佩地說道,“你不在這些日子,段姑娘不知與府上生了什麼矛盾,一怒之下帶着她小娘從府上搬出去了!臨走前盡數段府這些年苛待之處,將這些年她小娘在府中購置的資產全都帶走,連院子裡一棵樹都挖走了!”
一時間,溫凝恍惚回到上輩子。
上輩子也是菱蘭在她身邊,這樣瞪着眼睛一臉驚詫地說着段如霜的事兒。說馬車拖了幾十車,段府都快被搬空了,那段墉被全城笑得三日沒去上值,偏他一個京兆府府尹,京城百姓的父母官,不能衆目睽睽將段如霜如何。
只是上輩子是明年春季的事兒,這是又提前了幾個月。
“具體段府發生什麼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但段姑娘不在段府是千真萬確的,姑娘不妨先問問二公子。二公子應該幫了段姑娘不少忙,她如今住哪裡二公子肯定清楚。”
段如霜與溫祁那段,原來在這裡啊。
溫凝本打算囑人去溫祁那裡拿個口信,看段如霜如今住哪裡。人還未出發,前面管家送了帖子過來。
竟是段如霜自己來找她了。
溫凝欣喜不已,當即親自出去相迎。
“溫姐姐豐腴了,看來江南果然養人。”幾個月不見,段如霜竄了些個子,瞧着竟比溫凝稍高一些,一見溫凝就露出笑容,挽上她的胳膊,“本該讓溫姐姐休息幾日再來叨擾的,可再過幾日便是年節,我實在有些等不得,也不知今日溫姐姐是否方便?”
“你不來我也正要去找你呢。”溫凝直接將她往清輝堂帶,“快來坐,聽菱蘭說浮生醉這個月有新品,你可帶來了?”
“當然。”段如霜笑着從袖中拿出一壺酒。
“溫姐姐,今日來主要有兩件事,一爲酒坊,二爲藥鋪。”沒閒話兩句,段如霜就將話拉入正題,朝跟來的小丫鬟點了點頭,那丫鬟便呈上兩本賬簿,“年底了,這是酒坊的賬簿,還請姐姐過目。”
段如霜做事情實在清晰又有條理,讓溫凝不放心都難。
她拿起那兩本賬簿略略看了一眼。第一本是上半年的,她基本都清楚,第二本,則是酒坊被砸重建之後的,她看完之後便有些不敢相信。
尤其看到最後結盈的數字,數了好幾遍,擔心自己看錯。
“短短几個月……”溫凝不敢置信道,“咱們賺了這麼多?”
段如霜早料到溫凝會是這個反應,拿着帕子掩脣笑:“此事還要感謝七月時的那件事,所謂不破不立,咱們的酒坊被砸了,卻也因禍得福了。”
溫庭春以權謀私一事鬧得是如何人盡皆知,當然不需贅述。而此事之後全京城乃至京城之外的人,都知道這酒坊是溫凝這個世子夫人開的。
皇親國戚那是平日裡高不可攀的存在,如今竟只買壺酒就能沾親帶故。
不僅京城周邊都有許多人特地趕來買酒訂酒,浮生醉一時成爲京城頂熱門的鋪子。
“這幾個月咱們的酒供不應求,尤其這年節前,全都搶售一空了。”說起生意,段如霜又是兩眼亮晶晶的,“我早早給工人們放了假,待初八再來,咱們明年的營收定能再翻上幾番。”
溫凝抽了一口涼氣。
早知如此,她何須跟在裴宥身後賣乖討好?她不用他的銀子也能成事好嗎!
“溫姐姐。”段如霜又道,“酒坊如此紅火,說到底還是沾了世子的光,你記得好生感謝他纔是。”
溫凝低咳一聲,拿起酒杯淺酌了一口。
行吧,也不算她白白討好他了。
“而且……”段如霜又拿帕子捂住脣笑,眼神略有些揶揄,“算了,姐姐這幾日有空親自去酒坊看看便知。”
怎麼還賣起關子來了?
也不給溫凝多問的機會,段如霜繼續道:“這第二件事,便是藥鋪。”
“溫姐姐,此前給去的信中提到過,藥商我們是已經談好了,鋪子也選好了,你這幾日若哪日有空,我帶你去瞧一瞧。”段如霜不疾不徐,與去年初見時比,竟已經有了些女掌櫃的風範,“但你此前同我說溫家大嫂想入藥鋪看診,前些日子我同她聊過這件事……”
段如霜抿抿脣,斟酌了一下用詞,道:“我瞧着她是極有熱情的,可一聽鋪子裡只有她一位大夫,男女都要醫治,便有些躊躇。溫姐姐年節若回孃家,可抽空與她再聊一聊。若她不願出診,年後我再去找其他大夫談。”
溫凝輕蹙了眉頭。
何鸞家教甚嚴,家中對女子管束頗多,十幾年都受禮教薰陶,乍然要她走出來,她可能一時半會兒有些接受不來。
“好。”溫凝點頭,“這幾日我尋空去找她聊一聊,儘快給你答覆。”
段如霜粲然一笑:“溫姐姐在京中就是好。”
“還有呢?”溫凝偏偏腦袋,“可還有事要與我交代的?”
“大體就這些了。”段如霜也垂眸飲了口酒,“還有一些細節,待年後我們再一道細聊。”
“沒有了?這些都是公事,私事呢?”溫凝託着腮湊近段如霜,“私事就要沒有與我聊的?”
段如霜倏然就紅了臉頰。
“菱蘭。”溫凝喚道,“讓廚房準備些小菜,今日如霜妹妹就在這裡用晚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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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暮沉較早,朝廷下值的時辰也提前了一些。
但這段時日累積的事務不少,裴宥從工部出來時,顧飛已經啃完兩個燒餅,一見裴宥的身影,連忙迎上去:“世子可用過膳?要不就在長安街下個館子再回去?”
這幾日回國公府沒有個定時,冬日菜又易涼,因此與廚房交代過,等人回去再備膳。
但今日這麼晚,回去等備好膳,都不知什麼時辰了。
“不必。”裴宥神色淡淡地上了馬車。
顧飛腦子裡突然靈光一現:“那我們回府夫人今日宴請段姑娘,世子同夫人一道招待段姑娘?”
裴宥正要拿書的手一頓,擡眼掃過去。
顧飛受不得裴宥盯着他,頓時覺得頭皮發麻:“世子,回……回嗎?”
裴宥:“……你說呢?”
“我……我明白了!”顧飛忙放下車簾,揚鞭趕馬。
清輝堂內,段如霜一邊喝着酒,一邊說着近來發生的事情。
“他們平日裡欺負我和娘便算了,即便他要讓我給人做妾,他是我父親,我說不得他半分不是。可他要賣的不是我,竟然是我娘!簡直欺人太甚!”段如霜憤怒得雙眼通紅,“他們無非是見我娘手頭已經沒什麼銀子,知曉我與你一道做生意,浮生醉的生意又這樣好,便覬覦我手上的銀錢。”
“可他們知道我與你交好,不敢直接欺辱我,便將主意打到我娘頭上。”段如霜拿帕子擦掉沁出眼底的眼淚,“這樣的家,如何待得下去?我若將手上的銀子交出去,他們便從吸我孃的血,變成吸我的血,那倒不如一刀兩斷來得痛快!”
溫凝早知段如霜會走到這一步,也難免嘆了口氣。
“沒關係如霜妹妹。”溫凝拍拍她的後背,“那樣的家人不要也罷。今後你便不受管束,也不受挾制,你會比他們都厲害,會走出一條自己的道來。”
“也只有溫姐姐信我。”段如霜笑笑,給自己倒了杯酒,又給溫凝斟滿了酒,舉杯道,“那便祝你我今後如大鵬展翅,一躍千里,扶搖直上!”
“大鵬展翅,一躍千里,扶搖直上!”溫凝也舉杯,兩人目光灼灼地碰杯,一飲而盡。
“那你與我二哥哥呢?”溫凝又問。
段如霜喝過酒,此時已經看不出面頰是否羞紅:“二公子?我……我就是問問,二公子近來幫我許多,我看他……至今未娶妻,想着若是有何難處,我或許能幫他出出主意。”
“真的?”溫凝瞪大眼。
“當然是真的。”段如霜拿帕子擦擦嘴,“時辰不早,溫姐姐,世子該要回來了,我就不多打擾了。”
說着便起身,打算離席了。
這……分明是心虛啊。
不過,溫祁到底有沒有心上人來着?
此前溫凝十分確定他有。那姑娘是國子監祭酒家的二女兒,家中與沈家交好,有次與沈晉一道出來同他們玩耍,與溫祁結識。
上輩子二人還未開始議親,溫家遭難,自然沒什麼好結局。
可這輩子……
自上次接到段如霜的信,溫凝仔細想了很久。
上輩子溫祁與那姑娘結識,似乎是在她與沈晉開始議親之後。這輩子她同沈晉直接退婚了,哪曾出去遊玩,所以……溫祁到底和那姑娘認識沒?
“誒?如霜妹妹你等等我!”
溫凝親自將段如霜送上馬車,不作他想,回去簡單收拾一番,便打算沐浴歇息了。
待裴宥回到清輝堂,哪裡還有什麼宴席。
清輝堂冷冷清清,主屋大門緊閉,只有院子裡的鞦韆在陣陣夜風下輕輕搖晃。
顧飛一見這情況便抓了抓腦袋,府中的確傳信來說夫人留了段姑娘用膳啊,這是……夫人宴友也不等世子回來?
裴宥倒也沒說什麼,折身去了前廳,顧飛便忙讓王勤生去吩咐廚房備膳。
晚膳時顧飛站在裴宥身側,時不時打量自家世子一眼,見他面色如常慢條斯理地用膳,也便鬆了口氣。
哎,也是奇怪得很。
世子與夫人在江南時分明好得蜜裡調油似的,同居同寢,同進同出,一個去辦事,一個在家中繡香囊,一個講學,一個就在下面聽着。
怎麼這纔回來三五日,就跟上輩子的事兒似的?
顧飛默默掰着手指算了算,第一日、第二日……這是第四個晚上了!
一回國公府,世子居然又睡起書房,夫人昨日回溫府不等世子,今日宴客又不等世子。
這是……回來那日吵架了?
顧飛吃過燒餅,沒再用晚膳,待裴宥用完,便跟着他一道又回清輝堂。
果然,裴宥徑直去了書房。
難道世子與夫人又要像之前那樣,各過各的日子了?
照裴宥與溫凝的約定,的確是該各過各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了。
裴宥走進書房,徑直在書桌前坐下。
徒白照舊來回稟了各路來的消息,他照舊給了指令,隨後照舊拿起桌案上的書卷。
冬日的夜晚,窗外只有呼嘯的風聲。
戌時剛過,窗上的光亮暗淡,院子裡的燈燭滅了。
裴宥掃了那窗一眼,眼神重新落回書卷。
卻也不過幾息,他擡眼,看向書房那張牀榻。
冷冷清清,毫無人氣。
再掃這書房。
清清冷冷,毫無溫度。
從此與他井水不犯河水?
呵,想得挺美。
“顧飛。”裴宥朝外喚道。
顧飛守在書房外,眼看着一旁的院子熄燈,不一會兒沒了人聲,知道今晚又沒戲了。
正琢磨着今晚要去找徒白打聽打聽的時候,書房裡傳來一聲叫喚。
他忙推門進去,拱手候命。
“顧飛。”裴宥坐在書桌前,一手拿着書卷,一手在桌案上輕敲,聲色清和,“今日這書房,爲何這麼冷?”
顧飛一臉莫名地擡起頭,冷嗎?哪裡冷?他從外面進來,暖和得很啊。
“這地龍壞了?”裴宥看着書卷,輕輕揚眉。
地龍壞了?怎麼可能!
他早幾日就往回傳了信,地龍燒起來都有上十日了,好端端的怎會壞呢?
“世……”
顧飛正要開口,裴宥撩起漆黑的眼看過來:“顧飛,地龍壞了。”
顧飛頭皮一麻:“是……是……屬下馬上命人來檢……”查修理……
裴宥卻扔下了手中的書。
顧飛的話戛然而止。
裴宥望着他,聲音平靜,面上也一片平靜:“書房地龍壞了,命人來將這裡的書卷和衣物收拾收拾,送到主屋去。”
說罷,徐徐站起身,垂眸間掩下眼底那抹淺淡的乖戾,提步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