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林聿心底裡知道這些叔叔大爺爲什麼鼻子里長了毛毛蟲,如果不是到礦上去幹活的話,叔叔大爺的也不會那樣的態度對待自己。
畢竟石礦對葫蘆峪大多數村民來說,那就是仇人的代名詞,自己去礦上幹活,其實跟給鬼子幹活沒什麼兩樣,在村民眼裡那就是叛徒。
還好,其中碰上一位大爺,他並沒有斜眼看林聿,也沒用鼻子哼他,而是語重心長地勸林聿,做人要有點骨氣,幹什麼還掙不了碗飯吃,別去礦上幹活了。
林聿只好在這位大爺面前撒謊了,跟他說自己缺錢用,在這村裡,也就是去礦上幹活能掙點現錢了,而且分辨說他也不算給礦上幹活,他是給宏凱叔替班,宏凱叔跟其他姓曹的不一樣,他可是好人。
見這位大爺還是不理解,林聿只好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說了很多大道理。
比方說,現在他才能深切地體會到電影上葛優那句臺詞,“沒錢我就沒姐姐了!”多麼讓人心酸的一句話,自古以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嗯。”這位大爺點點頭,看來感同身受,“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可是再難,你也不能到礦上幹活啊!”
得,大爺可真是一根筋,明明點頭了,還是堅持他那論調。
林聿只好繼續忽悠:“當初看《水滸》我就不理解,楊志一身的好武藝,就是找個山旮旯‘哇呀呀呀’打個劫,怎麼還弄不了幾兩散碎銀子渡過難關,怎麼捨得把寶刀賣了?還有秦瓊,那也是大隋朝十三條好漢之一啊,空懷一身好本領居然連親愛的黃驃馬都賣了。唉唉,大閨女要飯,死心眼——”
啊呸!這位大爺差點一口唾沫吐到林聿臉上:“人家死心眼,就你心眼活是吧?你是不是認爲,鮮活的大閨女既然能豁出臉去討飯了,還不如去賣、肉,來錢快,還不用受風吹雨淋的苦!可是做人要有底線,討飯是豁出臉去了,賣肉也是豁出臉了,但是豁出臉來跟豁出臉來不一樣啊!”
林聿被噴得這個尷尬,訕訕辯解說:“我也是很難啊大爺,你就理解點吧。你看現在是法律社會,不允許你憑着‘哇呀呀呀’去掙錢,這跟秦瓊、楊志那時候沒什麼兩樣。不同之處就是我既沒有寶刀也沒有良馬去賣賣,幾千CC鮮血倒是還有,但我還想留着自己用。”
聽林聿越說越不像話,那位大爺簡直都要氣暈了:“你愛咋咋地,以後別說認識我,姓林的沒有你這號人!”
轉身走了。
得,林聿站在原地發呆,不被理解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啊!
一邊想着自己現在被村裡人誤解,一邊捉螞蚱,看看這一長串螞蚱也不少了,前邊已經到了河邊,河那邊就是村頭了。
河上有一座年歲久遠的石拱橋,橋下河水澄澈碧綠,一羣光屁股的小孩在橋墩那裡洗澡,震天地喧鬧,連“嘩嘩”的流水聲都蓋過去了。
河那邊幾個婦女在柳樹下洗衣服,一邊洗衣服一邊大聲地說笑。
據說山裡人有兩大特點,一是走路腳擡得高。
高擡腳
的緣由地球人都知道,那是怕被腳下的石頭蛋子給絆倒咯,時間長了積習難改,進城打工走在平整如鏡的馬路上,還是杵哇杵哇地高擡腳,這樣的步法就是穿得再高檔也會被城裡人一眼看穿。
再一個就是山裡人嗓門大,尤其是婦女的嗓門大,要是三五個婦女湊一堆兒,絕對比三五十個鴨子湊一堆兒熱鬧。
天已晌午,婦女們的衣服洗完,也該回家做飯了。有婦女把擰好的衣服一一放進臉盆,臨走前撩起汗衫聞聞,然後毫不猶豫把汗衫廖起,擡胳膊就脫下來蘸水裡搓起來。
這樣的景象林聿小時候並不少見,山裡人行事自然而然,既沒有“餓死”或“失節”的文明,也沒有沉塘浸豬籠的愚昧。
甚至於爬牆頭、趕夜腳的事情雖不光彩,也沒到十惡不赦的地步,大不了你爬我也爬得了。
就是大夏天下河洗澡,也不十分避諱,即使被異姓碰上走光,也大咧咧地說,“還怕看,老婆漢子,一人一件子,又不是沒見過。”
可現在林聿在外面上大學,已經被城市文明同化不少,而且他也長大了,還跟姜荔珊同居過那麼長時間,什麼事都懂,此時再面對山村裡這樣淳樸的景象一下子讓他頗感震撼。
畢竟是成年了,見到這樣的景象有正常反應也屬正常,也由不得林聿不去定睛多看幾眼,而且稍微有點出神,以至於連防備暗器的警惕姓都失去了。
只聽到意識裡傳來手錶“咕咕”的笑聲,很像夜貓子叫,這讓林聿有點奇怪,還莫名其妙地問:“手錶大哥你怎麼笑得這麼猥瑣?”
“天機不可泄露也——”手錶拉長了音調。
話音未落,一大團黑泥準確無誤地飛過來,“啪”一聲糊住了林聿的一隻眼。
林聿嚇一跳,用另一隻眼一看,幾個光屁股小孩正怒氣衝衝地站在水裡。
孩子們不過十來歲左右,林聿一個也不認識,畢竟不常回村,這些新生的孩子對林聿來說都很陌生。
林聿不認識那些是誰家的孩子,這些孩子卻是認得他,一個孩子指着他大聲叫道,“就是他,他偷看,還在礦上幹活,我大爺說他沒有脊樑骨,是軟骨頭,不用怕他,打他。”
黑泥和石塊像飛蝗一樣撲面而來,林聿落荒而逃。
轉到橋下,林聿把糊住一隻眼的黑泥洗掉,那隻眼纔算重見光明。
過了橋就到村子了,走到村東頭,最東邊一戶人家的門口外有幾棵老槐樹,樹蔭下圍坐着幾個老太太在拉呱。
當中那個年紀最大的坐在一塊黑黑的大石頭上,石面上光溜溜的,看來常年當座位被屁股打磨光了,老人依然穿着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斜襟的大褂子,褂子上綴着幾個補丁,針腳細密,平整熨帖,看得出補補丁的人是老手。
林聿認得中間那老人是二、奶奶,小時候二、奶奶最喜歡他了,揹他,抱他,有點好吃的都要留給他,等等等等諸般好處。
想到這裡林聿心裡一陣溫暖,自己回來好幾天了居然沒來看望二、奶奶,你
不想二、奶奶,二、奶奶肯定一直在念叨你呢!
“二、奶奶!”林聿走上來叫了一聲。
二、奶奶渾濁的眼睛盯着林聿,有點發愣。
這也難怪,畢竟二、奶奶都八十多歲了,難免反應遲鈍,林聿偶爾回村,而且年輕人長得快,一天一個樣,二、奶奶肯定認不出來:“二、奶奶,我是小聿啊,我回來啦!”
旁邊那些嬸子大娘們一聽小聿,看看他的眉眼,全部對上號了,立刻嗡嗡嚶嚶地議論開了:“是小聿,好幾天就聽說他回來了。”
“是啊,聽說他回來就到礦上幹活去了,這孩子是不是出去上了幾年大學待傻了!”
林聿見、二、奶奶還在定定地盯着自己,好像還沒認出來,可是聽聽、二、奶奶喉嚨裡“嗡嗡”的聲音像是激動的,又像是認出來了,他湊上去表示親近:“二、奶——”
話剛出口,二、奶奶喉嚨裡嗽了一聲,鬥雞一樣往前猛一伸頭,“噗”一口黃痰吐出來,這麼近的距離,正好吐在林聿的臉上,黃痰帶着一股陳年的死灰味兒,很腥氣。
林聿被吐得往後退了一步,還沒反應過來,二、奶奶顫抖着摸索到了她的柺棍,掄起來就抽到了林聿的頭上。
好疼,林聿明顯感覺到二、奶奶這是真打,拼了命打的。
打完一下二、奶奶扶着石頭站起來了,掄起柺棍沒頭沒臉地狠抽。
林聿不敢還手,想抽身跑掉又怕二、奶奶一下子打不着給閃倒了,只好倉促擡起胳膊護住臉,怎麼着也不能抽到臉上,這麼帥的一張臉,添上一道傷疤的話那還想不想說個媳婦了!
旁邊的嬸子大娘們趕緊站起來扶住二、奶奶:“二嬸子你這是咋了,可別氣壞了。”一邊拉着二、奶奶,一邊黑着臉呵斥林聿,“還不快走,在這裡把你二、奶奶氣死!”
林聿抽身逃開,轉身的時候瞥見二、奶奶眼裡流出兩串渾濁的眼淚,他知道二、奶奶也是恨自己軟骨頭,怎麼能到礦上去幹活呢,村裡人有幾個跟礦上沒有血海深仇的?
二、奶奶唯一的兒子狗蛋叔就是被礦上的人給打死的。
林聿心想:“希望二、奶奶能理解我的苦心。”
二、奶奶家門前稍遠一點有好幾棵大白楊,樹齡很長了,樹幹粗大,長得枝繁葉茂,林聿狼狽地逃進樹蔭,卻意外地發現陰涼裡早就站着一個女孩子。
確切地說,是一個跟山裡人完全不是一個品種的那種女孩子。
女孩上身穿個白色的小吊帶,兩大團圓溜溜白花花的嫩、肉在吊帶遮不住的地方擠出一道深、溝,下身粉綠的超短褲包裹着渾圓的小屁、股,大概是腰太細的原因,顯得兩條雪、白的大、腿比小腰還要豐瞞。
林聿怎麼看這形象怎麼眼熟,整個形象簡直就是日本動畫片裡面的小女生。
卡通女孩很有吸引力地朝林聿勾勾指頭:“過來呀!”
就這形象加上這樣一句“過來”,一般男人就得變成聞着奶酪味兒的老鼠一樣飄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