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鳴蟬七月流火。
剛進六月,新鮮出土的知了便藏在樹蔭裡沒日沒夜的嘶鳴,彷彿要把埋在土裡大半年的憋屈全部發泄出來。這種叫蟲幾乎無處不在,而且整個夏天都不停歇,着實惱人。
但晴翠山莊中,那個已經被隆郡王命名爲‘紅樓’、並由喬大人親筆題匾額寫的吊腳畫樓四周,卻很少能聽到這種蟲的鳴叫。不久之後,荊州府便開始流傳隆郡王威棱四射,衆知了望風而逃之類的荒謬故事。
真相其實很簡單,大病初癒的黃召,每天都帶着十幾個下人,用粘杆把紅樓四周大樹上的知了掃蕩許多遍。因爲他發現,王爺非常討厭知了叫。但你要問秦雷原因,他也說不上來,討厭就是討厭,沒有原因。
好在沒有人敢問秦雷什麼,往往都是他問別人。此刻,山南總督喬遠山便在等待着秦雷的問話。還是那次的位置,還是那次的時辰,只不過距上次談話,已經過去半個月了。
秦雷兩隻腳全收在躺椅上,望着微微發福的喬總督,打趣道:“看來最近日子不錯,你比來的時候面色好多了,也胖了些。”
喬遠山拍拍微微凸起的小肚子,呵呵笑道:“最近全是好消息,心情自然舒暢,不知不覺就多吃了幾碗。”
秦雷身體放鬆的靠在躺椅上,笑道:“看來喬督要給本王報喜了,說吧。”
喬遠山有些抑制不住地激動道:“方纔收到鎮南軍的通報,他們已經基本上將山南境內的暴民全部驅逐,山南光復了!”作爲山南總督,他無時無刻不在盼着這一刻的到來
。
秦雷聽了也很高興,一下從躺椅上蹦起來,叫道:“真的?一個月光復全境,看來這個楊文宇還真有一套!”說着高聲道:“石敢,把那罈子狀元紅取來!孤要與幾位大人慶賀慶賀。”門外的石敢趕緊應下,去後院找若蘭姑娘要酒去了。
看着喬遠山還在那杵着,秦雷揮手道:“快去叫他們三個過來,再囑咐小廚房搞點小菜。快去。”
堂堂的一省總督、二品大員,被秦雷像個小夥計一樣支使起來。而且這位喬總督還一臉興奮的答應下來,痛痛快快的下樓去了。讓人不得不感嘆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喬遠山下樓後,秦雷又赤着腳在屋裡轉了幾個圈子,一會哈哈大笑,一會摩拳擦掌,往日的沉穩冷靜全部拋去了九霄雲外。
上書立下軍令狀,承諾兩月平定兩省,將二十八府一千七百萬黎民安危繫於一身。確實很威風,很勇敢,但壓力之大也可想而知。
而且在他擬定的戰役計劃第一階段中,因爲要同時處理復興衙門的事情,分身無術的秦雷,只能把指揮權交給了鎮南軍的步軍將軍楊文宇。
將命運交到別人手中的滋味,着實不怎麼地。這一個月來,秦雷每一夜是如何度過的,只有他和若蘭兩個人清楚。
此時此刻,第一階段終於按時完成,也令他着實鬆了口氣。接下來戰場將轉移到江北,他也將隨一萬鎮南軍北上,與楊文宇部匯合。無論結果怎樣,他都可以親身參與,再也不用受這種煎熬了。
樓梯口傳來腳步聲,秦雷這才注意腳上沒有鞋子,正彎腰尋找間,就瞥見四位督撫大人每人端着兩個盤子。一臉喜色的走了進來。
四位端着盤子的大人看見王爺光腳彎着腰的樣子,不由一愣。雙方對視一會,然後一起爆發出痛快的笑聲。這五位對南方負總責的大人物,確實非常高興。
秦雷拉過桌子,讓四人把盤子放下,口中打趣道:“別看這一桌都是些冷切拼盤,但規格卻是天下最高的。”
麴延武笑着接話道:“王爺此話怎講?”
秦雷伸手指了指幾人,調侃道:“總督跑堂、巡撫傳菜,還有王爺擺桌子,這個檔次是國宴也比不了的。”
幾人點頭稱是,若不是一時性起,這些大老爺們一輩子也碰不着碟碗。胥耽誠笑道:“看來咱們是沾了王爺的光啊……”
這時候卓文正要彎身從躺椅地下給秦雷掏鞋子,秦雷擺手道:“不穿了,光着痛快。”說着便大喇喇的坐在上首,等四人坐下,石敢也把酒取回來了。
秦雷讓他放在桌上,對四人笑道:“這是二十年的狀元紅,上次有個酒店老闆送了我一罈,沒想到這半年一直沒什麼喜慶事,今天好不容易逮到由頭,今天咱們把它喝了。”
這狀元紅、女兒紅,雖然稍微富裕點的人家都會釀,但此時人講究多,不到那一天是不會取出來
。到時候賓客多,又不興留,每每卻喝個精光。而且怕把自己兒女的福氣送走,這酒也不興送人。
所以在座幾位對這酒也稀罕着呢,麴延武對秦雷笑道:“這開封有個講究,要已經有子有孫的才能開。”見秦雷點頭,他便抱過來拍去泥封,那股久違的醇香又瀰漫在空氣中,秦雷貪婪的聳聳鼻子道:“薑是老的辣、酒是陳的香,此話不假啊。”
幾塊老薑也連連點頭,卓文正笑道:“百年陳酒十里香,這酒二十年,足以香飄二里啊。”這話又引來一陣笑,麴延武先給秦雷滿上道:“那位老闆確實有眼光有魄力,把自己兒子的一份福送給王爺,定然能換到十倍百倍的福氣啊。”
秦雷心中暗笑,自家的祖傳老店被改成了窯子,福氣確實不小。
待幾人把酒滿上,秦雷舉起碗道:“爲收復山南透一個。”把這些大佬整治的徹底服帖之後,秦雷也漸漸露出本來的匪相。只是這時候,四人已對秦雷佩服的五體投地,自然會忽略掉那些負面的東西,只覺得王爺豪爽不羈,魅力非凡。
飲罷這香醇的美酒,秦雷咂嘴道:“這酒真不孬……”什麼酒放二十年也孬不了啊。秦雷見幾人也是頻頻點頭,唯獨喬遠山神色有些蕭索。秦雷好奇道:“喬督,可是睹物思人啊?”
喬遠山回過神來,喟然道:“王爺明鑑,下官喝到別人的狀元紅,卻想起自家的最後一批女兒紅也埋了十七年了。”
秦雷有些訝異,此時女子十六歲及笄,便意味着已經到了結婚年齡,父母往往會在這一年爲其張羅婚事。詩韻便是這一年及笄,因着在宮裡有差事纔有些耽誤了,前些日子永福來信還說,不少人家到李家提親,李光地已經有些眼花了。若不是昭武帝爲了永福的身子,特地下詔將詩韻的婚事延後一年,這才讓秦雷沒有抓狂。
但不是誰都有陛下明詔保護的。聽說喬遠山的小女兒十七歲還沒結婚,他自然有些奇怪。胥耽誠爲自己上司解釋道:“喬督的女兒自幼身子不好,送到一位世外高人處才救治過來,後來便跟着他修行,學些岐黃之術,所以有些非凡。”
秦雷使勁嚥下吐沫,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喬遠山苦笑道:“耽成不必爲老夫掩飾,”說着對秦雷道:“不是老臣自誇,我那姑娘人長得天仙一般,就是主意正了點。老大不小了還在山裡住着,伺候她那師傅,家裡叫了好幾回都不聽。去年想給她張羅門親事,又想着她主意正,怕不願意,便派人去叫她回來瞧瞧。沒想到卻撲了個空,她師父說這丫頭跟着她師兄下山,說是行善去了。”
起初還有些氣憤,說到後面卻心酸起來:“這一去就快一年了,除了中間捎信報了幾次平安,竟然連個人影都沒見着。”這事情也不算什麼秘辛,除了秦雷,在座幾人都知道,所以喬遠山纔會爲他講一遍。
秦雷心中狂叫,老子竟讓一省總督的女兒每天早上倒夜壺,老子太奢侈了吧。原來黃召自以爲體會上意,將雲裳安排在秦雷身邊伺候。既然來了,秦雷也不好再把她攆走,便讓她做了外間的丫鬟,每日裡打掃服侍,確實比原來輕鬆許多。
只是有一樣,每天早上內間的夜壺、也歸外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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