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河橫貫南北城,東西向的玉帶河乃是其支流,鐵釦衚衕就在兩河所夾的三角地帶上,離兩河都不遠。是以秦雷趕到時,正好從車窗看到那個綠衣女子擄着一個長腿女孩從船艙中退出。
秦雷眼睛一下眯起來,那長腿女孩正是自己遍索京都都沒找到的念瑤。但他的視線轉瞬被另一條船上的白色身影奪走,秦雷‘霍’地站起來,失聲道:“公良羽!”他終於知道沈冰發紅色信號的理由了。
在近兩個月來京都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中,或明或暗、都能找到這個神秘莫測的白衣男子的身影。秦雷隱隱感覺這個同時結交幾方勢力、卻又能輕易抽身的公良羽,背後一定大有文章。另一方面秦雷直覺此人會是自己的大敵,於是在隆郡王府追緝令中,公良雲辭高居魁首。
此時馬南終於帶着一彪手下分乘十艘小船出現在河面上。白衣飄飄的公良雲辭輕搖羽扇,對身旁一個褐衣老者輕笑道:“這些北蠻子以爲上了船就是水軍,這回非要讓他們吃吃苦頭才行。”
褐衣老者臉上深刻的皺紋微微扯動幾下,算是笑了笑。有些渾濁的雙目卻轉向另一邊,那裡,一位綠衣女子站在畫舫上雙臂一甩,將念瑤隔着水面拋了過來。一直老鬆般枯立的褐衣老者身形電射出去,兔起鶻落間接住下落的女孩。右腳一點船幫,在空中劃了道優美的弧線。竟穩穩立在船頭。
綠衣女子見老者接住念瑤,便展開雙臂、縱身從畫舫躍下,輕巧地立在老者身邊。
公良雲辭以羽扇擊左手,讚歎道:“雲裳好俊……的功夫。”
被喚作雲裳的女子卻不領情,徑直進了船艙。公良羽對褐衣老者訕笑道:“這樣的女子第一次見,真好,呵呵。”
老者面上的皺紋紋絲不動,只是視線不知飄到何方。
公良羽的手下靈活而不失勇悍、彷彿天生適合在船上戰鬥。而畫舫上的護衛們。雖然個個牛高馬大、手頭功夫不弱。但在顛簸的畫舫上總是下盤不穩。被殺地落花流水、傷亡慘重。若不是快船上傳來一聲哨後,赭衣漢子潮水般退去,恐怕滿船護衛會被屠戮一空。
馬南地船隊離快船越來越近了,近得雙方都能看到對方地面孔。馬南握了握手中唐刀,大喝道:“準備戰鬥!”船上的黑衣衛們舉起手中弩弓,在顛簸的船上勉強瞄準。
“放!”隨着馬南一聲令下,衛士們紛紛扣下手中扳機。弩箭頓時激射出去、卻漫天亂飛,大半沒有落到對方船上。只有三五個倒黴鬼被從天落下的弩箭捅個正着,慘叫着跌落水中。
公良羽右手將手中羽扇一撮,輕笑道:“若是秦國水軍也這般水準,我國何愁。”說着羽扇揮出,卻是指向水中。
見了他這個動作,剛從畫舫回到船上的赭衣漢子們紛紛脫去外衫,露出裡面清一水的鹿皮水靠。又‘撲通撲通’跳下水中。
一見那些鹿皮水靠。馬南臉色驟變,失聲叫道:“南楚水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船上黑衣衛也不由膽怯起來,有人就要往回划船。馬南心中大急。若是讓自己手下就這麼逃了,姑且不說他們會遭到怎樣的嚴懲,就是他馬南也絕沒好果子吃。更不提以後被王爺‘大用’了。
馬南提着刀站起來、嘶聲喝道:“兒郎們,我們是在自己地國都!若是被異國的水鬼嚇得落荒而逃,還有什麼顏面站着撒尿?跟他們拼了!!”
那些剛要逃跑的黑衣衛恍然意識到,這是在中都城、不是在大江裡,若是就這麼逃了,就是死也要被釘在恥辱柱上。便悉數放下船槳,重新拿起武器,準備與臭名昭著的南楚水鬼拼個你死我活。
黑衣衛們趴在船沿,瞪大眼睛往水裡看,希望發現潛水過來的南楚水鬼。無奈此時乃是二月天氣,正是一年裡玉帶河最渾濁的時候。直到聽見船底穿來沉悶的鑿擊聲,馬南他們才知道、南楚水鬼已經摸到船底了。
岸上看的大急,這樣下去馬南他們必然難逃滅頂之災激烈鬥爭一會,終於還是無法硬下心腸看一百多忠心手下在自己面前覆滅。
秦雷讓衛士把馬車趕到江邊,用最大地嗓門喊道:“公良羽,我是秦雷。說吧,你怎樣才能放了我的兄弟們?”
公良羽把羽扇往寬袖中一藏,有些得意的輕笑道:“我就說是人就有弱點嘛!這秦雷看上去肆無忌憚、葷腥不忌。但他一樣有弱點。”
褐衣老者依舊毫無反應,若不是方纔他露了一手絕頂地功夫,真會讓人誤以爲公良羽是在對一具乾屍說話。
公良羽彷彿早已習慣褐衣老者的緘默,仍自得其樂道:“秦雷的弱點就是他的那廉價的兄弟義氣。殊不知爲上者應視萬民爲草芥、視屬下爲走狗,絲毫都不能受其牽絆。”
然後又抽出羽扇,輕搖幾下道:“所以秦雷還不是本人的對手。”說完,又有些感慨道:“寂寞呀……寂寞……”
褐衣老者終於忍不住輕輕咳嗽,公良羽才從無邊的自戀中解脫出來,見那些船已經快被鑿沉。他慢悠悠對岸上道:“要放過你手下也不難。”說着伸出三個指頭,瀟灑道:“三個條件。”
秦雷既然已經做了決斷,便不再聒噪,咬牙擠出一個字:“說!”
公良羽屈下一個指頭,輕笑道:“我知道隆郡王心機深沉、算無遺策,定然在上游佈下重兵、鐵鎖橫江也說不定。”
秦雷面無表情道:“撤了!”說完一揮手,秦泗水便從手中發射出一道綠色的焰火。
公良羽點頭笑道:“隆郡王果然豪爽,不知道第二個條件會不會答應的也這麼幹脆呢。”
“講!”
公良羽面色突然陰沉下來,尖聲道:“那日你我初次見面、我本想與你結爲好友、把酒言歡,誰成想你竟然如此折辱於我!你知不知道,孤最恨別人用那種眼光看我!”說到最後,面色猙獰、聲音刺耳,哪還有半點飄飄欲仙的氣質。
秦雷不聲不響的聽着,知道這兔爺爲了出氣、定然要當中折辱自己,也許自己要面臨一個兩難的抉擇了。
果然,有些癲狂模樣的公良羽狠狠的把羽扇甩到水中,嘶聲道:“我讓你給我跪下磕頭!否則就爲你手下收屍吧!!”
話音一落,秦雷還沒有什麼動靜,船上已經跪倒一片,衛士們朝秦雷齊齊哭喊道:“殿下,不要答應啊,我們就死,也不能讓人折辱與您啊!”
方纔進了船艙的綠衣女子也有些聽不下去,出來對公良雲辭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你與他們雖是敵對,如此對他們,我卻是瞧不起的。”
綠衣女子本是好心,無奈她從未說過什麼軟話,是以勸解起來倒像在罵人。公良羽聽了,慘笑道:“好好好,連雲裳你也瞧不起我!那我也不要誰瞧得起了。”轉頭對秦雷嘶吼道:“你這虛僞透頂的僞君子,你不是口口聲聲視手下爲手足嗎?我倒要看看你能爲你的手足做到什麼地步?”
秦雷的表情出奇的淡定,任刺骨的江風把頭髮吹亂。他有些憐憫道:“孤王就是跪了,也沒有誰會瞧不起。反而要誇一聲殿下慈悲。可是你公良羽呢?就是受了孤這一跪,也是一個一輩子讓人瞧不起的兔!爺!”
公良羽被氣得麪皮由白轉紅、由紅至紫,最後喉頭一甜,竟是一口鮮血吐出,軟倒在褐衣老者懷裡。兩眼無神的望着江面,喘息道:“統統殺光!一個不留!”
褐衣老者聞言長嘯一聲,便發出了鑿船信號。
江面上一片寂靜,船上和岸上的人,都在等着那一刻的到來。
只是不知下一刻,是聽到岸上的人笑還是船上的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