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罪不是法官判出來的罪行,更不是遭人厭惡直至人人唾棄的罪行,而是對潛規則的事情熟視無睹的罪行。比如擺在桌面上厚厚的一沓的錢,謂之勞務或者活動經費,在那一刻,是不是怦然心動了?
對於這樣的人情世故,是不是應該將錢收到自己的囊下,而後輕描淡寫的來一句,“以後就不要來這種了嘛,都是老朋友老戰友。”
樓秦月對着電話,抹了抹一把老淚,“我當時愣住了,面對這麼多的錢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但最後你——還是收下了。”江西穆眼眸依然冰冷,此時此刻,他就像看到結果一般將之審判。
從電話聽筒當中,聽到樓秦月沉重且嗚嗚的哭聲,隔着玻璃,他用手捂着眼睛,身子不斷的顫抖着,好似在懺悔,又好似要從記憶當中抹去這一段。
許久,才聽到一陣短促的鼻音,他擦了擦眼淚,終於還是接受了這個十分不堪的記憶。“是的,我確實收了他的錢,畢竟是多少年的同學了。更何況,當時我家裡也挺鬧騰的,水寄閒時不時就來我家裡,次次罵着我各種難聽的話。”
“他就幫我擺平,找人將水寄閒給趕回了鄉里。我也樂得幾天清靜,家裡也和美了許多。既然他幫我,我也就幫幫他。”
江西穆一臉凝重,問道:“你是怎麼幫的?”
“當時的法律還沒有現在規定得如此之完備,我承認在當時是有許多的漏洞。這樣的民告官案件,我根據訴訟法等相關法律。我想着的不是公平公正,而是如何維護政府這方面的權益——比如《訴訟法》,總則當中就寫了,要求維護和監督行政機關依法行使行政職權。”樓秦月慢慢恢復平靜,述說這段不堪的往事。
“既然要求維護,我就開始對證據進行覈查。莫上桑的供詞當中控告官商勾結,但是證據當中卻僅僅限於一些出入場所的照片,並不是很清楚。其次,莫上桑也控告國企三建抄襲了他的建設方案,但是建設方案並沒有明確表明歸屬權,莫上桑的證據當中並沒有證明這個方案就是他的。”
“訴訟法當中第五章三十二條——我自然記得十分清楚,因爲本不應該怎麼判的——‘被告對所作出的具體行政行爲負有舉證責任。’很顯然,莫上桑不能對‘具體’的行政行爲做出很好的舉證,所陳述的事情也不夠‘具體’。”
“根據這樣的條款,我是判了莫上桑污衊的罪行,關了兩年的牢。判決這個案子之後,慶長春又再次宴請我,誇獎我真是最公正的法官呀。現在想想,我依然覺得我不配這個稱號,真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
“他在監獄當中,慶長春依然不會放過他。慶長春歷來是這樣,不符合他意思的人,都會落得比較慘的下場。”
江西穆並無過多的感情波動,即使是這樣的讓人匪夷所思的行徑。
因爲在他的心中,已經有了種種的構思,每一樣的構思都是以人性本惡作爲了基點。更何況,在青木鄉萬年秋的記錄本當中,多次提及莫上桑在監獄當中遭受到的暴行,比如強光照射,比如吊起來狠打腹部。
“莫上桑出獄之後,自然是對上次的判決結果不符。他找來了律師,繼續鍥而不捨上告慶長春、南浦令以及馬寬厲。這一次,官司一打就是兩個月。圍繞的話題依然就是是否存在了抄襲,對於此,南浦令和馬寬厲兩人想了個更噁心的辦法,那就是僞造證據,申請相關的知識保護,將方案變成自己的,這樣莫上桑反倒變成了抄襲。慶長春一如既往的和法院裡的人上下通氣,使得所有人都朝向了他們這一邊。”
“正是因爲慶長春有這樣的實力,莫上桑一介平民百姓自然是落了個失敗的下場。莫上桑再次因爲抄襲知識產權、污衊等罪行入獄,同時剝奪政治權利五年。唉——這民告官,在當時真正成功的案例,可沒有幾個。”
“在此事後,慶長春請法院所有人吃飯,在吃飯席上是到處稱兄道弟。我在事後是得到幾萬塊,想必其他人也是一樣。”
江西穆點點頭,“原來如此。”
樓秦月緩緩的呼出一口氣,臉上竟然出現了笑容,“講完了這些事情,我的心情好多了。這麼多年了,我每日惶惶而不安,雖然住在豪宅當中,但是卻沒有睡過一天安穩的覺。直到現在,我終於能夠入睡。”
“那關於1996年的那件事情,你是否還知道得更多?”江西穆問道。
樓秦月搖搖頭,“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隨後他眼睛一亮,“或許南浦令會知道,他以前是經常去監獄給那些牢犯看病,說不定與你父親認識很深。”
江西穆半眯着眼睛,“沒有想到僞造證據的南浦令,會如此的體恤犯人。”他是十足的不相信。
樓秦月悽然一笑,“確實是呀——他從中撈到的回扣是他兩個月的工資。你說他會不會次次來?在那次競標當中,他偷偷將標價等重要信息泄露給馬寬厲,都不知道撈了多少錢,估計也是用萬來計算。”
江西穆釋然,點點頭。
“我前段時間見到他,他是清平市工人醫院的院長。”樓秦月不禁嘆氣,“還是與之前一樣,滑頭得很,屬於步步高昇的階段。”
這個時候,身旁的獄警提醒時間快到了。
江西穆站起身,與他進行告別。
樓秦月揮揮手,祝福道:“希望你能好運常伴。”隨後佝僂着背,帶着手拷緩緩走進冰冷厚重的大鐵門裡。
出了監獄,宋情詞還是捨不得這個老人家,頻頻回頭,最後忍不住嘆了一聲氣:“他明明是個好人,怎麼會落得這樣的下場。爲什麼那些壞人都沒有入獄,還是如此的逍遙呢?”
江西穆正色看着宋情詞,語氣
陡然冰冷了好幾度,“這個世界並不是黑白分明,你所看到的光明其實正是黑暗,只是你並沒有發覺。”
宋情詞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江西穆看着這一筆直的公路,偶爾穿梭幾輛轎車,駛向更遙遠的地方,那裡有一片蔚藍的海。如此富有詩意的景色,他僅僅是冷冷的說道:“這個世界本身就是疲憊不堪的,誰死了,誰活着,其實並不會引人注意。每個人都認爲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可有朝一日死掉後,地球依然轉動不休。活着的人依舊在自己的痛苦當中煎熬。當你每天看着身旁走來走去面色如常的人羣,你就知道什麼叫漠視。”
宋情詞聽着這些晦澀難解的話,嘟着嘴巴想讓他解釋得更加清楚的時候,江西穆將手插在衣服口袋,緩緩的走下臺階。
胡天曉正在外面抽菸,看了看時間,“走吧,現在正好去吃飯。”
兩人上了車。車子行在路上,大家像是挺有默契的那樣,不說話,只是默默的坐着。
吃飯的時候,胡天曉依然如往常點了許多的菜,謂之接風,祝賀江西穆出院。
面對衆多的菜,江西穆僅僅只是胡亂吃了幾口,就將目光對準着手機。他找到清平市工人醫院的網站,找到了領導機構這一欄。第一個人就是南浦令,簡介是這樣寫的——
南浦令,男,畲族,M省水仙市人,1966年3月出生。1996年5月加入中國共產黨,1985年7月參加工作,1988年7月至2000年9月在水仙市中西結合醫院工作,2000年9月至2006年9月任水仙市中西結合醫院黨委委員、副院長,2006年10月至2009年任清平市工人醫院副院長,2009年至今任清平市工人醫院院長一職。對脊柱疾病,包括頸肩、腰腿疼痛的診斷和治療有很高的造詣。
如樓秦月所言,南浦令早已經享譽省內。
江西穆將手機收起來,漫不經心的夾了幾塊蝦。他在想着,去會一會這個南浦令,絕不能放過這麼一個重要的線索。
而關於莫上桑,雖然查出來已經死去,但不得不說,這是另外一個重要線索。蒙受瞭如此大的冤屈,出獄之後就是找油漆在樓秦月的門口寫各種難聽的話,心裡憤恨悲傷到何種之程度。以這樣的扭曲人格,進行犯罪有很大的可能性。既然他成了那日本走私犯黑澤千秋的麾下一員,參加劫案是極其有可能。
想到這,他的臉色再次凝重下來,猶如下雨前的團團烏雲。
吃過了飯,江西穆付了800多塊,胡天曉藉着接風的名義又胡吃海喝一頓。隨後胡天曉開車送兩人到火車站。
上了動車,宋情詞凝視着江西穆。他一直是託着腮幫沉默不語。那番孤傲,就像車窗外那遙遠羣山上的雲霧。在他的內心深處,一定不像是表面看到的那樣不苟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