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徐昭身體孱弱之故,爲了儘早恢復,朱澤並不希望她在剛經歷生死大劫後被急匆匆的移送到宮中休養;故而,楚燁便派了不少的御林軍和宮侍來院中伺候,自己也在從朱澤口中確定她再無生命威脅後纔回到宮中主持大局。
現在,有太多的疑惑和事情發生需要她來解決;他一定要搞清楚阿昭爲什麼會獨身一人出現在小院中,更重要的是,他總是覺得整件事情的背後有一雙默默的雙手一直在推動整件事情的發生;好似從他們離開大宛回到京城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被牢牢的盯住,然後一步一步的被人牽着走向了深淵;他一定要找出背後的那個人,並卻不輕饒。
徐昭覺得自己昏迷了很久很久,久到像是歲月都變了遷;很多時候她都是昏昏沉沉的,好似聽到身邊正在發生的每一個聲音,她聽見楚燁在呼喚她醒來的聲音,聽見楚燁不知再衝着誰發脾氣的聲音,聽見朱澤急急忙忙叫人端藥的聲音,甚至聽見了元宵趴在她耳邊吱吱叫喚的聲音……
太多太多的聲音好似每天都在不知疲憊的上演着,她很想醒過來,可是眼皮卻有千斤重,身體似乎已經不受自己的控制,連動彈一下手指的力量都被剝奪。
她只能選擇安靜的躺着,通過傳進耳朵裡的每一句聲音辨別着發聲之人的喜怒哀樂;慢慢的,她覺得只是這樣躺着似乎也挺不錯,最起碼不用睜開眼去見那張讓她愛極了同時也痛苦極了的那張臉,不用面對他憤怒時的狂風暴雨,也不用面對他執着時的瘋狂偏執;在這一刻,她是屬於她自己的,她不用爲了費心保護家人而殫精竭慮,不用去心疼擔憂已經變成孤身一人的上官無痕,也不用愧疚萬分的去想念遭到周蘭迫害的大哥徐諾。
她終於可以輕輕鬆鬆的只做自己,爲自己一個人好好地活一場了。
七天過後
當楚燁看着躺在牀上依舊昏迷不醒的徐昭時,最後的一點忍耐也將要崩潰,憤怒質問的眸子直直的射向同樣皺眉不展的朱澤:“你告訴過朕,少則一兩天,多則三五天她就會醒過來,可現在已經整整七天過去她連甦醒過來的跡象都沒有,朱澤,你該要怎樣向朕解釋?”
朱澤要人點起一盞亮燈來到徐昭面前,雙手撐起她的眼皮仔細的看了看,半晌後,給出答案:“皇上,草民真的已經盡力了,娘娘的身體已經漸漸開始恢復,四肢也是有知覺的,精神也沒有收到損傷;正常來講該早就醒了,這種情況草民也沒辦法用醫理來說明,依草民來說,唯一的解釋就是皇后娘娘她不願意醒過來。”
“什麼叫做不願意醒來?你認爲這個解釋朕會相信?只是個簡單的暈厥不醒你都治不好,朕要你看護阿昭又有什麼用?!”
朱澤神色嚴肅道:“皇上應該知道,每一個患病的病患都是一個獨一無二的病體,就拿我們最常見的風寒來講,看似症狀差不多,其實仔細研究起來每個得了風寒的病人病症都是有着微小的偏差;皇后娘娘身體嬌弱,經由大宛一行看似強健實則已經被掏空,這個時候她又懷了身孕,懷孕初期胎兒在母體的腹中主要的營養來源全部都是來自於母親自身身體的養分,娘娘用孱弱的身體,一邊要養護腹中的胎兒,一邊還要苦苦支撐着自己,這本就極爲困難,可偏偏又因爲精神多思多慮讓身體的複合更是大大增加;若不是前段時間娘娘多服用了些大補之物造就體能補了元氣,這孩子恐怕早就保不住了,偏偏還在這危險當頭,皇上您又……”說到這裡,朱澤生氣的橫了楚燁一眼,可終究是不忍心再說出讓楚燁擔心的話,繼續道:“總之,皇后娘娘看似只是個普通的昏厥不醒,實則是有多重原因所致,皇上何不再靜等兩天,或許兩日後,娘娘便會醒來。”
楚燁所有的焦急和憤怒都被朱澤的言辭漸漸壓住,其實,他又何嘗不知徐昭變成今天這幅模樣都是因爲他;如果不是他發了瘋跟入了魔一般那樣對待阿昭,她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更不會失去他們的孩子;這一切的最初罪過都是因爲他,阿昭又有什麼錯,爲什麼到最後承擔下所有一切的偏偏要是她?
其實,她這樣昏迷不醒仔細想來也算是對他的仁慈,最起碼她會安安靜靜的躺在他面前,只要他伸手就能碰觸到她,就能看見她;他真的不敢再去承受她質問的眼神了,真的害怕聽到她用‘離開’這樣的字眼來刺激他,傷害他了。
楚燁慢慢走到牀邊,緩緩在牀沿坐下,緊緊地握着她露在錦被外面的手,眼角沁出晶瑩的淚光,聲音低低,緩緩說道:“阿昭,朕知道錯了,你原諒朕好不好?朕答應你,等你醒來朕絕對不會再去做讓你傷心的事;你害怕朕對徐家出手,朕可以下達聖旨,不管將來徐家做錯什麼事,朕都可以原諒他們一次;你害怕朕搶走上官無痕的江山,朕也可以答應你,朕今生今世都不會再踏進大宛一步,這樣你可放心了?”
說到這裡,楚燁擡起徐昭的柔荑,戀戀不捨得將一個心碎的吻落在她的手背上,一滴眼淚,閃爍着破碎的晶瑩同時也落在她的手背上:“你怎麼那麼傻,怎麼就不明白朕的苦心?你質問我爲什麼將你看成一枚棋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朕的心有多疼?你的這句話抹去了朕對你的關心,也抹去了朕對你的真情,你這個傻瓜,你有見過那個人會對自己的棋子動用真感情的嗎?當初,上官無策用一條命保住了上官無痕的帝王之位,那時朕還笑他沒有外界所傳言的那般智慧無雙,如今看來,他應該在黃泉路上將朕笑死了吧;也許,他早就看明白了,一旦將皇位交給上官無痕,這輩子朕都別想從他的手中奪走大宛的天下,只要你在朕的身邊一日,朕就永遠被束着手腳,瞧!多可怕的一個人吶,朕不得不承認,和上官無策比起來,朕還是差了那麼一點;可是阿昭你知道嗎?朕想要大宛的天下並不是全然爲了自己,你本是大宛的公主,身份尊貴堪比在上官無痕之上,朕想讓你得到原本就該屬於你的一切,朕想讓自己的女人也同自己一樣,驕傲的站在至尊之巔俯瞰紅塵衆生;只是朕沒想到,朕的這個願望會將你我逼到如今這個地步,如果早知,朕又何必?!”
朱澤站在楚燁身旁不遠,眼睜睜的看着他所認識的驕傲堅強的男人在他最心愛的女人面前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他的無助,他的害怕,讓看見這一幕的人都爲之動容。
感情啊,真的是這世上最害人不淺的東西;徐昭啊,真是個可怕的女人吶!
*
楚燁回到宮中,並沒有回勤政殿,更沒有到棲鳳宮,而是直直朝着天禧殿的方向直奔。
天禧殿前殿內,空蕩無人,除了從四面打開的窗扇中吹進來的春風和殿中不斷被風捲動的紫色紗帳之外,竟是連一絲人影都尋不到;這跟往日總是人影攢動,頗顯熱鬧的景象相差太多。可看見這一幕的楚燁並沒有感到絲毫的奇怪,而是一步一步的朝着內殿方向走着,直到看見披散着長髮躺在碩大牀榻上一動不動的周蘭時,才緩緩在距離她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聽到腳步聲,周蘭悠悠睜開眼睛。
清亮的雙瞳並沒有來人的到來顯得過於興奮,而是一片鎮定平靜,這跟往常的她差距太大,如果不是確定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周蘭,真的難以相信一個爲了愛情發瘋發癡的女子,會在面對自己的心愛之人時,表現出這樣的冷漠。
“皇上打算軟禁臣妾多久?”半晌過後,周蘭終於開口說話。
沒錯,當日在楚燁回宮之後,下達的第一道聖旨就是要御林軍團團圍住了天禧殿,天禧殿上下的所有宮人和隨周蘭一同進宮的所有侍從幾乎是在瞬間便被拿下,而周蘭,也是在混亂之中被控制,軟禁在內殿之中,不得離開半步。
所有人都等着看周蘭發瘋,看她怎樣利用自己手中的人脈給楚燁施壓,可這個女人卻做了一件大跌眼鏡的事,居然二話沒說乖乖配合了楚燁的動作;闔宮上下,所有的心腹被控制押入天牢她不管,明明可以將自己被軟禁的消息透露出來利用朝臣和父親手中的權勢將自己放出去,她也不去做;而是平靜的就像一汪水,任由那個眼睛裡幾乎能噴火的男人將滿腔的怒意都撒到她的身上。
別人看見這一幕或許會驚愕連連,可是楚燁知道,這纔是真正的周蘭;不管是站在雲端還是跌入泥土,她都會讓自己在最快的時間裡冷靜下來,審時度勢後,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判斷。
所以,今天他來了,來跟她好好的談一談。
雖然天禧殿一夜之間幾乎成了第二個冷宮,可是楚燁並沒有苛待她,一日三餐繼續讓御膳房送來,也沒有見高就捧見低就踩的宮人敢出現在她面前欺負她;他給了她七天的平靜日子好好思考,就是爲了今日的這場交談。
“其實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讓阿昭留在朕的身邊,對不對?”楚燁冷冷的看着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周蘭,聲音清冷的開口說着:“關於這個目的,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我們都不知道,你會用什麼方法將她從朕的身邊帶走。”
周蘭輕輕地笑了幾聲,擡起頭看向頭頂暗紅色的紗帳,眼神中閃爍着綺麗的色彩,突然開口說了句:“皇上,你還記得我們小的時候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楚燁嫌棄的皺眉。
周蘭繼續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皇上一直以來心中都沒有我,自然是不會記得,可縱然記得,恐怕也不願意主動想起吧。”說着,周蘭就扭過頭,眼神溫柔的看着她這輩子最想要得到的男子:“從小我就喜歡粘着你,喜歡看着你,哪怕是把你纏煩了,你瞪我的樣子我都是喜歡的;我對你的心幾乎所有認識我們的人都知道,父親也有意撮合,所以纔會在你爭奪皇位的時候鼎力相助,也許他老人家早就看的清清楚楚知道你對我無意,故而想出這樣的辦法來成全我的愛情;只是,我們都想錯了,求來的感情怎麼可能珍貴?求來的人又怎會珍惜?還是我大哥看的最爲透徹,他曾苦口婆心的勸說過我,說或許在年幼時我對你是少女懷春、情思難忘,可是在經歷你大婚娶妻,經受你婉言拒婚的打擊之後,在對你執着愛慕裡增加了連我都不知道的恨意。”
周蘭一邊說着,一邊看向她註定了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男子,她將自己最好的歲月都給了他,將自己最純真的一片心也給了他,雖說她的愛情註定了無法得到迴應,可她從來都沒後悔過;最起碼,她周蘭真的已經很努力了,已經盡了最大的心力了。
“楚燁,我愛你,但,也好恨你!”周蘭溫柔的笑着,可眼角卻滾出了淚珠:“從我知道你的心意的那一刻起就再不敢奢望要你一心一意的對待,只求在你心裡有一席之地便會滿足;所以纔會不顧家人的反對哪怕是隻進宮當一個嬪妃,也要留在你身邊;可你,又對我做了什麼?”
說到這裡,周蘭長嘆一聲,用懷着希望的眼神看向他:“我知道,現在說再多也是無用,如今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請你給我一個最真實的答案;當初我生病長臥與牀榻,你來到我身邊日夜陪伴的真實目的,是想從我的身上知道我攥了你什麼把柄還是真的心疼了我,想要對我好一些?”
楚燁依舊皺着眉,眉眼之間濃郁的陰霾讓他的眼睛顏色顯得更加黑沉。
周蘭盯着他看了半晌,終究是連一個答案都等不到,可卻又像是透徹了什麼,忽然笑出了聲:“我知道了,原來在你的心目中,我當真是連一片影子都無法留下;楚燁啊,你對我真的好狠吶!”
看着周蘭眼角又沁出來的淚,楚燁冷冷開口:“是你抓走了阿昭,你在她面前究竟說了什麼能讓她一看見朕就情緒崩潰,讓朕幾乎差點失去了她。”
周蘭躺在牀上咯咯的笑着,可眼睛裡的眼淚卻是洶涌不斷地流着:“看來我們的皇帝陛下也不是無堅不摧的,果真是傷害了徐昭,她不是最痛的那一個,你纔是!”
“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麼?”楚燁咬牙切齒的低吼:“周蘭,你不要以爲朕真的會忌憚襄陽侯府的兵權,在朕的傾國之力面前,襄陽侯府若真敢對朕動武,也不過是以卵擊石。”
周蘭目光清亮的看着楚燁憤怒濤濤的眼睛,笑着說:“我怎麼敢對你手心中呵護寶貝的皇后娘娘亂說什麼,不過是,將你做過的事,隱瞞着她的事全部據實以告罷了;只是要我意外的是,咱們的皇后娘娘似乎並不是很驚訝,楚燁,你一定沒料到她徐昭也是心機深深,面對你的一腔柔情同樣也能做到虛以委蛇。”
“這件事本身就是朕辜負與她再先,她怨恨朕,縱然是背叛朕,朕也不會怪她。”
“哈哈——!沒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能親眼看見你犯傻的時候。”周蘭譏笑着眼前的男人,同樣,也嫉妒着那個讓她恨進骨髓裡的女人:“原來你不是無情,而是將所有的感情都給了徐昭;但是楚燁,你確定你這麼做真的值得嗎?她徐昭真的能讓你做到這麼卑躬屈膝、忍辱負重的地步嗎?在她的心裡,她的親人朋友凌駕於一切之上,甚至連裴錚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都要超越與你。”
楚燁攥緊雙拳,“到這種時候,你還想離間我們夫妻的感情?”
“究竟是不是離間,真相會證明一切。”
話音剛落,素玄就從殿外匆匆走進來。
周蘭看着素玄緊繃的臉色,臉上的笑容更帶着痛快之意,看來,她所期待的,終於發生了;這個人,終究是不負她的期望,也不枉她精心安排了這麼久。
看見素玄出現,楚燁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變了臉色,但,在聽清楚素玄在他耳邊說的兩句話後,本來就臉色難看的他,更是像批了一層霜雪,整個人都愣住。
周蘭留心着楚燁的一舉一動,看他如失去魂魄一般怔愣在原地,嘴角得逞的笑容如針般深深地刺向楚燁的心口:“看來,我們的皇后娘娘又做出了讓人拍案叫絕的事情啊。”
*
與此同時,京城外的羊腸小路上,幾輛碩大的馬車緩緩的行駛着;隨行保護在馬車周圍的騎馬男子也做普通的家僕着裝,怎麼看這一行人都很像在外行商的商旅,並無其他可疑。
可就在這幾輛馬車中的其中一輛馬車裡,濃郁的藥香味充盈在輕靈的空氣中,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被渾身包裹成蠶蛹狀正被一個男子緊緊地抱在懷裡,而在男子面前,另一個男子被捆綁丟在腳邊,且正在努力的掙扎蠕動着。
“朱大神醫,給你一聲勸誡,最好不要再掙扎了,外面都是我的人,你就算是逃出這輛馬車,也走不了多遠的。”
聽到男子輕快愉悅的嗓音,朱澤憤恨的擡起頭;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座小小的院落卻是藏有乾坤,在皇上離開後不久,房間裡的一面牆突然開始移動,緊跟着在他還來不及呼救的時候,就有一個人影飛快躥出來一下就將他揍暈了;待他終於甦醒過來,看見的就是自己已經在馬車上,而皇后娘娘卻是被這個賊心不死的混蛋抱緊在懷裡。
這時候他就算是再笨也終於明白,感情自己是着了道了。
“裴世子,我纔要勸你一句,要知道誘拐當朝皇后,可是要誅滅九族的。”
沒錯,此刻端坐在朱澤面前的男人,正是裴錚。
聽到這句話,裴錚卻是不爲所動,甚至還心情頗好的聳了聳肩:“看來朱神醫是從未將本世子看在眼裡,所以纔不知道本世子早就是孤家寡人,根本就沒什麼九族了。”
“胡說,老侯爺明明活着,你爲什麼說他死了?”
裴錚笑了一聲:“我父親自我母親去世之後就愛上了遊歷江湖,成天不是醉生夢死就是在江湖上飄飄蕩蕩,這種活兒法跟死了沒什麼區別。”
朱澤一陣牙疼,第一次覺得,這他媽是遇到對手了,簡直比皇上還要不要臉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