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又在一片昏沉的黑暗中醒來,稍稍動了動手腳,除了無力痠軟之外再無其他感覺。
對於這種感覺,他現在都已經熟悉了;當初在被樑帝抓住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一死的準備,只是沒想到他只是將自己圈禁起來,一日三餐按時有人送,甚至連洗漱清水都有人專門送上門,除了他只能限制在這一間小小的房間裡活動以及他一早被迫吞下的一枚散功散之外,他這日子也算是過的平靜。
只是,外表越是平靜,內心深處翻滾的掙扎就越厲害;對於習武之人來說,一身的武功受到禁制,從曾經的耳聰目明、夜可視物變成手軟腳軟的廢物,如此對待,對段清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打擊和折磨。
不愧是在奪嫡之爭中取得最後勝利的得勝者,楚燁很清楚怎樣徹底打垮自己的敵人;限制了他的武功,無疑也是控制了他的活動範圍,這偌大的府邸中又四處都是高手看守,如今,在這小小的房間裡他就像一隻被囚禁的小鳥,縱然有翅膀也飛不起來,縱然有滿心的不甘也無處發泄;只能像砧板上的魚肉一樣隨時等待着宰割,自己的命運無法再由自己掌握,這對於心高氣傲,從小就站在衆人之上的段清來說,宛若凌遲之刑。
靜靜躺在牀上的段清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從窗外照進來的月光淺淺的灑在他身上,爲漆黑一片的房間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銀光;轉頭看向牀榻內側,平整灰白的牆壁上似被人刻意畫上了一條條豎線;段清藉着月光又仔細數了數牆壁上的豎線個數,最終一聲長嘆,終究是閉上了眼睛;整整半月過去,看來他想要離開這裡的機會是越來越渺茫了。
就在這時,一道竄天火光如一條火龍驟然在夜色中亮起,緊跟着,一聲聲的吵雜和腳步飛快的踩踏聲讓段清黑沉的眼睛立刻亮了亮。
撐起手臂想要坐起來看清楚,可是全身的癱軟讓他幾乎快要淪落成一個殘疾,只要稍稍使一點力氣,他就覺得自己的骨頭像是被人用力擠壓一樣;不出一會兒的功夫,他的額頭上就滲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層冷汗。
“王爺……王爺……”
刻意壓低的聲音從門外響起,這要正低着頭努力坐起來的段清如被救贖一般立刻驚喜的擡頭望向門口:“是趙良嗎?”
“王爺真的在這裡,快快快,快來人幫忙開鎖。”
聽到段清的迴應,很顯然外面的人很是激動,招手就開始呼朋引伴,齊齊想辦法是直接拆了房門來的乾脆還是把鐵鎖乾脆撬了來的直接。
聽到外面的動靜,段清蒼白的臉上出現了這數日以來的第一個笑容;本以爲他落入樑帝的手中之後,黑鴉隊也會落進他的手裡,卻沒想到失去他的黑鴉隊竟然不僅僅是逃出了樑帝的搜捕,更找到了他被關押之地還來救他。
段清眼裡的笑容越來越濃,多日來的陰霾心情也一掃而空;就待他準備再開口跟趙良他們多說幾句話的時候,找到段清的黑鴉隊們幾乎已激動地快要失去理智,對着敢關押他們主子的房門就是一陣亂踹;不出片刻功夫,好好的房門硬是被這幫暴力的傢伙們踹出一個大洞不說,幾乎還搖搖欲墜,好似一陣風出來就能讓已不堪一擊的房門徹底報廢。
乾脆直接的踹開了房門,黑鴉隊們呼啦啦的一窩蜂衝進來,藉着手中的火光簡單的照亮了一下關押段清的房間,在看見他們的主子像個軟腳蝦一臉冷汗的扶着牀沿坐着,黑鴉隊們集體抽搐了一下嘴角。
還是趙良反應最快,招呼身邊力氣最大的大個子,道:“背起王爺,咱們快撤。”
在黑鴉隊打量段清的時候,段清同時也在打量着黑鴉隊;在看清他們身上或多或少的掛了不少彩時,便知道這外面的大動靜定是他們鬧出來的。
當下,他也不方便多說,直接趴在蹲在面前的屬下背上,任由黑鴉隊們護送着他趕緊離開;要知道,如果這次逃跑被樑帝的人抓回去,等待他的不是死就是比現在更嚴密的監控看管。
黑鴉隊分配得當,在衝進院落的時候就的分成了兩隊分開行動。
因爲徐昭鬧出來的動靜,所以大部分翎羽衛已經被調走,故而留下來的這些翎羽衛縱然也是些高手但奈何人少;所以,在面對像烏鴉羣一樣撲殺過來的黑鴉隊,留下來負責看守段清的翎羽衛們立刻就有些應接不暇,縱然勉力一戰,但已是無力挽回勝局。
而另一隊則趁着這個時機尋找被關押起來的段清,就這樣,在一系列巧妙地佈局和安排下,黑鴉隊聯合着徐昭並沒有付出多大的犧牲就救出了段清。
話說,這邊段清已經被救出,而那邊的徐昭卻是遇到了一點小小的麻煩。
漫天的火光如兇惡飛舞的火蛇不斷地嘶吼着、摧毀着一切,雖說徐昭距離着火地還是有段距離,可還是被飛竄的火苗波及到,不過還在身邊的手下還算機靈,趁着轎子還沒被飛竄而來的火苗徹底點燃前,忙領着轎中的徐昭離開;緊跟着,聽見呼救救駕的翎羽衛也緊跟着出現,在看清真的是皇后娘娘在此後,各個臉有異色。
“屬下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千歲。”
徐昭懷抱着元宵,由身旁的手下攙扶着,看向跪了一地的翎羽衛,心口也因爲緊張而砰砰亂跳。
跪在最前頭的翎羽衛擡起頭看着臉色略有微亂的皇后,雖說有些不敬,但依舊耿直開口:“屬下冒犯,不知娘娘爲何會在夜色中出現在這裡?究竟是何人慾要行刺?”
看着眼神咄咄的翎羽衛,徐昭的心臟開始猛打小鼓;真不愧是楚燁的親隨,反應能力和觀察能力都是一流,絕對不是她三言兩語就能糊弄過去的;不過,既然箭已開弓,哪有回頭的道理。
徐昭穩住心神,打了個手勢讓跪滿一地的翎羽衛起身,看向遠處依舊在熊熊燃燒的烈火,開口道:“京城治安何時如此鬆懈,本宮隨便走在路上就能被人行刺;還有你們這些翎羽衛,雖說你們只聽從皇上的調遣,可是皇上曾經親口說過,本宮的生命安危除了御林軍還要有你們翎羽衛一起負責;本宮在你們的眼皮底下差點被賊人殺了,你們不去追兇卻偏偏跑到本宮的面前質問本宮爲何會出現在此處,難道這裡是本宮不能來的?還是說,翎羽衛當真如外界傳言那樣眼裡只裝得下皇上一人,連本宮這個皇后都不放在眼裡嗎?”
“娘娘贖罪,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屬下是……”
“與其在這裡解釋浪費時間,還不趕快去追查究竟是誰要害了本宮。”徐昭眼神一厲,怒視着面前被她的幾句話震懾的驚慌失措的翎羽衛。
其他翎羽衛看皇后娘娘已然是動了怒,再想到這位金貴的主子向來都是皇上的心頭肉,自然也不敢招惹,忙告了罪後就四散開到處找尋形跡可疑之人。
瞅着翎羽衛被自己喝退,徐昭這才鬆了口氣,落在元宵脖領上的手指還有些後怕的微微顫抖;元宵察覺都主子的緊張,貼心的回頭,輕輕地用自己的大耳朵一下一下的蹭着徐昭的手背安撫着她。
跟在徐昭身邊的人是徐家族人名喚徐康,是徐權爲了徐昭安全更是爲了幫她而專門從族內調來安排在她身邊照應她的。
徐康驚愕的看着名動大梁的翎羽衛竟然被皇后三言兩語就打發了,更是敬佩不已,睜大了敬佩的眼睛直衝着徐昭豎大拇指:“娘娘真厲害,這幫翎羽衛在京城裡可是出了名的橫,就是連朝中的不少大臣碰見了他們也都是禮讓三分,沒想到他們也會有今天,嚇得連氣都不敢出。”
徐昭自己知道,她能喝住楚燁的這些心腹親隨也不過是仗着楚燁的威風罷了,雖說是狐假虎威,但好在效果還算不錯。
徐昭站在原地盯着依舊漫天肆虐的大火看了半晌,直到耳邊傳來一聲輕嘯的哨鳴聲緊張的神情纔算是徹底平復。
徐康豎着耳朵聽着哨鳴聲,在確定是他們等候多時的暗號後,驚喜的對着徐昭說着:“太好了娘娘,大事已成。”
徐昭點着頭,待她再次擡起頭看向頭頂上被火光照的隱隱發紅的圓月,心裡一直綴着的那口氣總算是能喘均勻了;雖說爲了今晚的營救她費了不少的心力,但好在大功告成也算是有了安慰。
今晚過後,大梁的京城中再掀起怎樣的風波都跟她徐昭再也沒有關係,而受今晚事件的影響,會有多少人倒黴,有多少人寂滅,也是跟她無關了。
徐昭轉過身,朝着來時的路往回走,一身簡單精緻的長裙如池塘中的芙蓉花,瓣瓣花瓣,片片漣漪,步態間如漫步雲端,着實要人看之神醉;徐康快步上前了兩步將手腕上搭着的披風小心的蓋在徐昭的肩膀上。
徐昭其實並不冷,再加上現在天氣轉暖,縱然是在夜裡也甚少能夠察覺到涼意;只是想到現在她身體裡還住了一個小傢伙,自己萬萬不能輕易生病,故而也就默許了徐康的舉動。
“咦?那不是咱家大少爺嗎?他不是應該在府裡準備近日要離開的事情嗎?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聽到徐康的話,徐昭矚目遠眺空無一人的長街,只看在重重白皚皚的夜霧之中,一道頎長的身影正踏着月光緩緩朝着他們走來,在確定來人真的是大哥後,徐昭微微笑了一下:“應該是大哥見我許久沒回,着急出來找我了。”
徐康立刻說起好聽話來:“娘娘和大少爺的感情真好,大少爺也真讓我刮目相看,明明是個武將卻很是心細,足夠貼心。”
聽見徐康誇讚徐諾,徐昭的心情自然也是好的;故而腳下的步子不免加快了一點,急急地朝着徐諾走過去。
只是,在她快要靠近徐諾的時候,突然間頓了一下,皺着眉卡看向木呆呆朝着她走過來的徐諾。
“娘娘?”徐康看徐昭突然站定不動,還以爲她是有什麼事,忙出聲輕喚。
可徐昭卻像是沒聽見徐康的呼喚一樣,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走過來的徐諾,越來越覺得古怪。
她的哥哥,她自然是最清楚瞭解不過的,往常情況下,哥哥是會因爲擔心她而出來尋她,可是隻要是找到她,一定會飛步而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步一步的慢慢走過來,甚至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哥哥的腳步和雙腿似乎略顯僵硬,就像是被人提着的木偶,一舉一動全有提線之人操控。
而就在此刻,一直趴在徐昭懷裡的元宵也猛然豎起兩隻耳朵,一雙金色的眼睛睜的極大,三瓣嘴巴用力的朝着兩邊咧着,從徐昭的懷裡躍到地面,兩隻前爪趴伏在地,喉嚨裡不斷地宛若警告般的低鳴聲。
望見這一幕,徐昭立刻抓住身邊的徐康,神色嚴肅:“你也別動,事有古怪。”
徐康看見徐昭緊張,笑嘻嘻的摸着後腦勺渾不在意:“娘娘,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是大少爺來接咱們了,咱們……”
徐康話還沒說完,只見空氣中一道銀芒閃過,跟着,站在徐昭身邊的徐康立刻驚恐的瞪大了眼珠子,一雙手顫顫巍巍的伸到自己的脖子處;‘噗啦’一聲,一注鮮血瞬間從徐康的脖頸上噴出來,直接噴了徐昭滿滿一臉。
跟在徐昭身後的手下看見這一幕立刻慌了神,齊齊抽刀衝上來將徐昭護在最中間。
而徐昭則是怔怔的看着用力的捂着依舊在噴血的脖子痛苦的張大了嘴巴的徐康,這一刻,世界好像都安靜了,除了臉上被濺射的溫熱的鮮血和淡淡的血腥味,她竟是什麼都感覺不到。
噗通!
徐康終於栽倒在地,臨死前都保持着用力捂着受傷脖子的動作,一對眼珠子更是幾乎快要瞪出來。
看着倒在地上已經沒了呼吸的徐康,徐昭緩緩回過神,一聲一聲的喘着粗氣轉過頭,看向在夜霧中行走的大哥。
白色的霧靄籠罩在他修長有力地身軀上,他一身淺白色的便衣着裝宛若能跟白霧融合到一起似的;烏黑的長髮沒有任何束縛,就那樣瀟灑隨性的披散着,被風吹的一蕩一蕩;瑩白的肌膚如世間最好的美玉,竟是連一點瑕疵都沒有,襯着頗爲俊秀的五官,堪比從畫中走出來的翩翩公子。
徐昭怔住了,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她的大哥嗎?
如果是,爲什麼她會在他靠近她的時候感覺到害怕?甚至想要逃跑?
守護在徐昭身邊的手下們也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不停地回頭勸說道:“娘娘快走,這裡危險!”
可徐昭的雙腿就像是被釘住了一樣,她想走,但雙腿的重量讓她連擡步離開的力氣都沒有;元宵也飛快躥到她腳邊,不停地用自己圓滾滾的身子頂着她,像是要將她頂跑一樣。
就在所有人都被這樣處處透着古怪勁兒的徐諾驚了一跳時,行走在白霧之間的徐諾突然停下腳步,微微低垂的頭緩緩擡起,待徐昭真正看清徐諾額模樣後,幾乎是下意識的尖叫出聲。
只看現在的徐諾和往常並沒有什麼分別,依舊是她熟悉的面容,她熟悉的身姿,可是那雙永遠黑白分明的澄淨眼睛此刻卻是通紅一片,如地獄中爬出來的厲鬼,猙獰的帶着要人驚懼的邪氣。
守護在徐昭身邊的手下們也被這樣的徐諾嚇着,其中有幾個稍稍膽大的,拿起手中的兵器就朝着徐諾撲過去;可待那些人還沒靠近,只聽見空氣中傳來幾聲被什麼東西穿透時發出的噗噗聲,跟着,那飛撲過去的幾人便立刻跌入血泊,再無生命跡象。
望見這一幕,幾乎再無一人敢動彈一下;這時候的徐諾,與其在懷疑他是否像個人,不如直接肯定,這時的他,堪比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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