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想,樂正弘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忽然就癒合了,三下五除二就套上了衣服,急匆匆走出了號子,帶着一臉的羞愧跟在那個民警後面來到了拘留所的院子裡。
樂正弘心裡還琢磨着見到關璐的時候自己該說句什麼,當然,肯定會受到關璐的埋怨甚至責難,但這樣反倒讓他心裡更好受一點。
然而,藉着院子裡的燈光,樂正弘卻沒有看見關璐的身影,只見不遠處站着兩個警察,其中一個正是光華路派出所的李所長。
“李所長,你們這是……”樂正弘一臉疑惑地問道。
李所長只說了一句“上車再說……”說完,轉身就鑽進了停在那裡的警車裡。
樂正弘還以爲關璐坐在警車裡,急忙跑過去拉開車門鑽了進去,卻發現車裡面只有李所長和那個警察,並沒有關璐。
深更半夜李所長爲什麼急匆匆要把自己從這裡接出去?即便要釋放自己,起碼也要等到天亮啊。肯定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李所長,到底是怎麼回事?”樂正弘有點焦急地問道。
李所長點上一支菸,猶豫了一下說道:“你先別問,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等你見到你母親就明白了。”
樂正弘一驚,母親?難道她出了什麼事?難道是因爲自己的事情心力憔悴病倒了?不應該,母親可不是這麼脆弱的女人,她承受壓力的能力恐怕一般男人也比不上。
樂正弘原本還想問問,可見李所長一直沉默着,只好閉上嘴巴,好在半個小時之後,警察直接把他送到了母親的家。
周鈺的家距離她上班的人民醫院只有三站路,這套房子是前幾年醫院給幾位專家型人才的特殊獎勵。雖然也是買的,但也只是象徵性地收了五十萬塊錢,按照江州市時下的地產價格,這個地段的房產起碼三萬多一平米,這套一百八十多平米的住宅起碼要五百多萬。
對於周鈺來說,一個單身女人住這麼大的房子確實有點太“空曠”了,所以樂正弘和關璐結婚的時候,她曾經主張大家一起住。
樂正弘倒是沒有意見,可關璐說什麼都不同意,非要在外面租房子住,最後還是周鈺贊助了三十萬塊錢在光華路按揭了現在這套婚房,欠銀行的房貸起碼還要十年才能還清。
不過,樂正弘和關璐結婚四五年時間卻一直沒有孩子,兩個人的收入也不錯,關璐當記者還經常有外快,所以,房貸的壓力並不是太大。
在積攢了一點錢之後,考慮到關璐整天在外面東奔西跑的,樂正弘堅持給她買了一輛二十來萬的車。
好在兩個人在同一家報社上班,所以開始的時候,兩個人基本上都是同進同出,只是後來關璐越來越忙,有時候出差好幾天都不回來,即便在報社上班也是早出晚歸,所以,樂正弘只好乘坐公交車。
關璐似乎有點過意不去,去年提議給丈夫也買輛車。
雖然家裡的財政大權掌握在關璐的手裡,但財務基本上還是透明的,樂正弘對銀行那點存款瞭如指掌。
考慮到將來還要有孩子,還要還房貸,加上各種雜七雜八的開銷,雖然不至於手頭緊,卻也並不富裕,所以,他拒絕了關璐的好意。
可關璐好像總覺得內心有愧似的,說什麼都要給丈夫買一輛,兩個人爭來爭去,最後達成了協議,決定暫時先給樂正弘買一輛二手車,反正他只是一個編輯,整天就是從家裡到單位兩點一線,有輛車做代步工具也能過得去了。
最後周鈺知道了這件事,好像是在替兒子憤憤不平似的,二話不說從自己的小金庫裡拿出二十萬來硬是逼着他買了一輛新車。
對此關璐沒做任何評論,只是感嘆道:“這下你可欠你媽五十萬了,看你怎麼還?”
說實話,樂正弘壓根就沒有想過要還母親這筆錢,他知道,母親也沒有指望他還賬,但關璐的話讓他心裡面總覺得不是滋味。
“哥,你回來了……”樂正弘剛進門,妹妹樂正璇就拉着他的胳膊淚眼婆娑地說道。
樂正弘見妹妹這樣,嚇了一跳,急忙問道:“你怎麼還沒睡?媽是不是病了?”
樂正璇還沒有回答,只見周鈺穿着睡衣從臥室裡走出來,說道:“難道你巴不得我病倒嗎?”
樂正弘見母親神色無異,頓時鬆了一口氣,心想,畢竟是母親啊,先前還說要讓自己在拘留所好好反省幾天呢,可沒過幾個小時就讓人把自己接回家了,很顯然,她這是心疼兒子呢。
“媽,你是不是找了哪個有權力的病人幫我疏通了關係?”樂正弘走過去坐在母親的身邊問道。
周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看着樂正弘的眼神似乎充滿了憐憫,似沒話找話地問道:“那裡面沒人欺負你吧?”
樂正弘搖搖頭,一顆心馬上又回到了關璐的身上,扭頭衝妹妹問道:“你給她打電話了嗎?”
樂正璇瞥了母親一眼沒有出聲。
樂正弘忽然有點不安起來,總覺得母親和妹妹的神情有點古怪,可又猜不到發生了什麼事,可第六感覺告訴他,這件事好像跟老婆有關。
“我的手機呢?你嫂子打過電話來嗎,快點拿來,我給她打個電話……”樂正弘衝妹妹說道。
“你別打了……”周鈺阻止了樂正弘,猶豫了一下說道:“弘兒……之所以這麼晚了接你回來,就是因爲關璐的事情……”
弘兒?
樂正弘呆呆地盯着母親,說實話,母親已經有很多年不曾叫過他的乳名了,再一聽這件事和老婆有關,頓時就有點急了,顫聲道:“難道她,她要跟我離婚?”
周鈺伸手摸摸樂正弘的腦袋,說道:“她出事了……”
“出事?出什麼事?”樂正弘覺得自己的心咯噔一下,連話都有點說不利索。
周鈺瞪了兒子一眼,隨即嘆口氣道:“沒想到這孩子命薄……”
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也只知道個大概……好像是關璐今晚跟什麼人在南山度假村吃飯,晚上回來的時候……出了車禍……”
“啊……”樂正弘吃驚地跳起身來,火急火燎地問道:“她怎麼樣?在哪家醫院?我……我現在就去看她……”
周鈺盯着兒子緩緩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樂正弘也呆呆地盯着母親,回味着她剛纔說的“這孩子命薄”的含義,一張臉頓時就失去了血色,嘴脣顫抖的說不出話,最後好像終於抓住了一根稻草,顫聲道:“媽,你剛纔說……你也只是……不清楚具體情況,也許……”
周鈺擺擺手,說道:“公安局打電話去報社,報社的人找不到你,就把電話打到了醫院,這才找到我……他們說不是一般的車禍,可能是因爲暴雨的原因,整部車都掉下了懸崖,車毀人亡……”
樂正弘慢慢坐在了沙發上,嘴裡唸叨着:“車毀人亡……車毀人亡……”
片刻後,樂正弘跳起身來衝周鈺大聲道:“我不信,我不信……我要親眼見到才行……”說完,轉身就想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只聽周鈺大喝一聲,而樂正弘也就像個被點了穴道的似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周鈺沉默了一下,微微喘息道:“你去哪兒,人現在都不知道在哪裡?明天自然會有人帶你去……”
周鈺說完,站起身來拉着木呆呆的兒子坐在自己身邊,一邊撫摸着他的腦袋,一邊柔聲說道:“媽知道你心裡苦,可接受現實吧……每個人都要面對現實,這世上有兩樣東西是註定留不住的,一個是生命,另一個是時間……”
樂正弘也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母親的話,只是癡癡呆呆的坐在那裡,嘴裡唸叨着:“人沒了……再也……見不到她了……”
說着說着,樂正弘的眼淚就成串地滴落下來,張着嘴巴好像喘不過氣來,周鈺一看,伸手把兒子攬進懷裡,在他耳邊小聲道:“弘兒……難受就哭出來吧……天災人禍,不是人力所能扭轉……你不是還有媽,還有妹妹嗎?想當初你爸爸突然離開我們的時候,媽覺得天都塌下來了,可媽還不是一個人撐着把你們兄妹撫養成人?你一個堂堂男子漢,總不至於比媽還要脆弱吧?”
樂正璇也坐到哥哥的身邊,拉着他一條胳膊抽泣道:“哥,你就別難過了,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替嫂子處理後事吧……剛纔媽已經給她家裡人打電話了,明天下午人就過來了,你要是撐不下去,這些事誰來辦?”
樂正弘這種沒有聲音的嗚咽比嚎啕大哭還要來的悲痛,周鈺雖然知道兒子迷戀關璐,可沒想到在得知老婆紅杏出牆之後,竟然還用情如此之深,一時心裡也是百般滋味,不知道該怎麼出言安慰。
其實,她不知道,對於樂正弘來說,關璐的死亡和出軌這兩件事根本沒法相提並論,在此之前,老婆的不忠讓他感到痛苦和憤怒。
可一旦得知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痛苦和憤怒就變成了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絕望和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