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月,十五月圓,夜深。
這一天,發生了很多事,而所有這些事的引線似乎就是黃昏時分在紫玉樓下發動的“奔雷行動”。
這次行動的真正目的,實質上是對付葉少!
對於韓鐵衣而言,這次行動實在太冒險,他是拿自己的命在賭,同時賭掉了很多無辜的性命。
要對付葉大掌櫃當然並不容易。論武功、論智慧,絕對沒有人願意跟葉少爲敵,即使是頂尖高手也無例外。
所以,這次行動中韓鐵衣並沒有寄希望於任何一個高手,他找來的是數十位高手。他們當中,不但有各門派、各幫會的成名英雄,而且有遠離江湖的無名隱士,甚至還有一個不男不女的人。
在明眼人眼中看來,這麼樣一大幫人當然很扎眼。幸好,這些高手當中有這麼一位不男不女的人。
——薰衣人,自稱姓薛,名字不詳,擅陰柔內功,易容變相的手法天下無二。據說,他甚至能改變一個人的聲音。
儘管如此,韓鐵衣卻還是不能完全放心,心裡仍然覺得不踏實。
你若想將一件事做得毫無破綻,就得有一個合情合理的動機,就得懂得順水推舟……
二
龍太子是什麼來歷?他的出現,是否也是“奔雷行動”的一部分?又或者僅僅只是一個巧合?
這個人無疑非常可怕,不但武功高絕,最要命的是他簡直就像是突然從地獄裡冒出來的,沒有根,沒有過去。
神秘,往往會令人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葉少不禁輕輕地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韓鐵衣躊躇滿志,隱忍多年,甚至戒了酒,他實在等得太久,想必已坐失良機無數。
“直等到今天才發作,已經很對得起我了……”
“奔雷行動”勢在必行,可惜到最後還是敗了。因爲,葉少還活着!
——葉承恩的兒子、神劍山莊的第二少主、八方銀號的大掌櫃還活着!
葉少沉吟着,“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神劍山莊了……”
三十年前,葉承恩一手創立神劍山莊,頃刻間成爲了全天下劍客的公敵。血雨腥風攪動了整個江湖,無盡的殺戮望不到停歇之日。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場風波短短半年間就平息了。
屍橫遍野,堆積出神劍山莊的巍峨挺拔;血流成河,輝映着神劍山莊的萬丈光芒。
至此,“七殺古卷”名動天下。
“那究竟是本什麼樣的書?”
這個問題其實很荒謬,神劍山莊的立錐之本,有誰能看?有誰敢看?
“書裡到底記載了什麼樣的武功?”
這個問題無疑更荒謬,見過那些招式的人已陳屍在紫檀山下,流成長河的鮮血也早已融入了浣花溪中。
不過,卻有江湖傳言說:“七殺古卷,包羅萬象,七招七殺,渾然天成。”
相對於傳言的真實性,聰明人則更關心傳言的出處。於是,人們想到了一個人。
——武當山,燃燈道人。師從前任掌門玄天岡,內功修爲已入化境,劍術通神。據說,三十年前就已超越了他的師父。
武當第一,即是天下第一。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燃燈道人竟會在那個時候宣佈放棄接任掌教一職,毅然離開了武當山。
自下山之日起,音信全無,就像一滴水,蒸發地無影無蹤,無跡可尋。
神劍山莊一戰,羣雄並起,屢戰屢敗。武當大將折損過半,派出去的弟子竟無一生還。
時任掌教天玄子心力交瘁,迫於無奈派出了百名弟子歷時三年終於找回了燃燈道人。
風雲際會,衆望所歸,一場大戰似乎一觸即發。
誰知燃燈道人卻重啓法壇,論道三月,言罷徑直下山,在浣花溪畔與葉承恩對飲三日,再度隱去。
那一戰究竟有沒有發生?誰勝誰敗?沒有人知道……
有人猜測,燃燈道人其實早已死在葉承恩的劍下,油盡燈枯。
然而,自那以後,人們發現武當山行雲流水般的劍法突然起了新的變化,武當劍道從此變得厚重,渾然一體。
燃燈道人是否真的已經死了?
若有人開個賭局,大多數人都會押他還活着。而且相信,燃燈道人或多或少取閱過七殺古卷。
“那究竟是本什麼樣的書?”
“書裡到底記載了什麼樣的武功?”
三
小伍死了,死之前傳回來的最後一個消息是:“紫玉樓上,一箇中年人,一個老者……”
韓鐵衣卻說:“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有哪一個不急着揚名立萬……”
關於龍太子的來歷,葉少並不清楚,但他相信韓鐵衣一定知道……
黎明,黎明前後。
越過高山,趟過溪流沼澤,眼前是一大片竹林,葉少靜靜地站在竹林深處。
他喜歡安靜,因爲他的生命裡已贏得了太多的精彩和掌聲,甚至充滿了刺激。
“能死在這裡實在不錯。”
小伍就葬在這裡。
“能活在這裡當然更好。”
前方隱約有一棟小木屋,遠遠地望去,樸素、淡雅、精緻。
是什麼人住在裡面?
退隱的管紳、隱居的俠客、世外的高賢……無論是其中哪一種,他們的心早已靜如止水,無慾無求。
葉少當然不願意打擾他們,更不忍心連累他們。
他已決定離開,卻又不能離開。江湖上的事爲什麼總是充滿了矛盾,枝節叢生?
“咔嚓”一聲,葉少捏碎了握在手裡的一隻茶杯,他必須要讓追上來的人知道——他已經離開了。
江湖上,能追得上葉少的人已不多,幾乎沒有。不過,追上與追蹤卻是兩回事。
葉少苦笑,他想到了狼人。
狼人最大的本事並不是打不死,而是甩不掉。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種追獵的本能,比狼更敏銳;同時,他有狼性,比狼更懂得忍耐。
茶杯粉碎,碎在手心。杯子質地極好,是山西府官窖出的珍品,碎片堅硬而鋒利,每一片都是殺人的利器。
是誰把這麼樣一套精美的茶具埋進這竹林的深處?葉少沒有多想,這已不重要,他又捏碎了另一隻。
“喀嚓”一聲響過,他就看見一條人影閃電般衝了過來。
四
“霍天!”
來人身形一頓,輕聲問道:“是二莊主嗎?”
葉少招了招手,“霍總管,好久不見……”
霍天一個箭步掠到葉少身前,抱拳行禮,“二莊主果真好眼力,老朽卻已是兩眼昏花了。”
話鋒突然一轉,道:“八方銀號日前遭遇空前大劫,這消息昨晚就已傳遍整個江湖,在民間也炸開了鍋,甚至驚動了官府。”
略一停頓,又道:“韓鐵衣這個混帳東西,吃裡爬外,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完全沒把神劍山莊放在眼裡!”
葉少揹負着雙手,笑了笑,道:“傳得還真快……對了,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霍天道:“除了我之外,神劍山莊這次總共派出了二十名一流劍手。”
“到了之後,才發現我們竟然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更不敢貿然採取行動。”
“因爲,我們根本聯絡不到你。”
“後來,我們發現韓鐵衣手下居然有個追獵高手,他一路追蹤着你,我們就悄悄地跟着他……”
一口氣說完,嚥了口唾沫,問道:“二莊主,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
葉少點了點頭,似在思索,“你帶來的人呢?”
霍天道:“全部潛入了這片林子,我命令他們分頭找你。”
葉少問道:“韓鐵衣派出來追蹤我的人有多少?他們現在是什麼動向?”
霍天道:“差不多也有二十個人,全都是生面孔。他們現在正把守在林外,誰也不敢冒險闖進林子,甚至不敢點火摺子,似乎是想等到天色再亮些……”
話音未落,寂靜的竹林中突然響起了一聲慘呼。呼聲淒厲,激盪在清冷的黎明,令人毛骨悚然。
霍天臉色微變,連忙伸手入懷,取出個竹哨,用力吹了兩聲。哨音剛響,他就感覺整個身子已懸在半空中——他竟被人抓着後領整個兒提了起來,而且仍在不斷地上升。
暗器破空之聲貼着腳底響起,葉少的聲音自耳後傳來:“別動!”
反應之快,速度驚人,霍天暗自佩服不已。不過,很快他就開始在心底破口大罵。
葉少手腕一振,將他整個兒直直地拋起。半空中,正有一張黑色的大網硬生生扣了下來。
霍天雙臂護頭,迎上了大網,去勢強勁,將整張網足足頂起三丈,才剎住了上衝勢頭。
葉少一擰身自網底游出,貼着黑網左側向上竄起,伸手入網,一把抓住霍天橫掠數十丈,另一隻手凌空揮出,一個翻身穩穩落下。
幾乎同時,遠處又傳來兩聲慘呼。
霍天跌坐在地上,張開嘴喘着大氣,一顆心似乎就要跳出胸口。
葉少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霍管家,我一直認爲,你常年呆在神劍山莊,一定閒得要命,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我錯了。”
霍天擡頭望着葉少,一臉茫然,“哦?”
看着他這表情,葉少更覺得滑稽,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你其實並不閒,居然學會了唱戲。不過,我告訴你,今天這齣戲你演得太過了……”
霍天臉色大變,伸手去抓網繩。
葉少神色鬥地一凝,再次說了句:“別動!”
霍天咬緊牙關,目光中流露出殺機,額角和手心卻都已滲出了冷汗。
葉少道:“這本是你的網,留在你自己身上豈非正好?”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霍天咬着牙,“在半空中的時候,我就該殺了你……”
葉少道:“你認爲,那是你唯一的機會?”
“難道不是?”
葉少搖了搖頭,“絕不是!從頭至尾,你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難道你從一開始就懷疑我?憑什麼?”
葉少道:“第一,韓鐵衣那幫手下的實力我很清楚。單說狼人,一個真正擅長追蹤的人,靠得並不是輕功,而是一種野獸般的本能。像這樣的一個人,又怎麼會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蹤?”
“還有第二?”
“那幫人若是把守在林外,連只鳥都休想飛進來。那麼,你是怎麼進來的?而且,居然能進來二十個人?”
略微一頓,接道:“若有二十個人進了這林子,我又豈會不知道?”
霍天苦笑,“你爲什麼不乾脆殺了我?爲什麼還要救我?”
葉少伸手入懷,又慢慢取出,道:“我先回答你第二個問題。你剛纔難道感覺不出,所有暗器的真正目標其實是你?我若不救你,你肯定會死。而我不殺你,是因爲我還有話要問你……”
霍天嘆了口氣,“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剛纔死的兩個人是誰?他們是不是你帶過來的?”
霍天答道:“搜魂針沈括,七星透骨釘徐衝。神劍神莊根本就沒有派出人來,我是韓鐵衣派來追殺你的二十人之一。”
葉少點點頭,道:“很好……你是不是已經加入了青龍會?韓鐵衣跟青龍會是什麼關係?”
霍天垂着頭,“我的確已經加入了青龍會,韓鐵衣跟青龍會的關係我不清楚。”
“龍太子是不是你們的人?”
“昨天以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葉少盯着他看了半天,道:“你走吧,如果你能活着回到神劍山莊,你還是霍管家。”